尹知韶的电脑屏幕上正开着《山神之名》。

他的桌面上有三个屏幕，《山神之名》的窗口只能占很小的一部分，这毕竟是他高中时做的东西，山神的内容不多，体量也很小，能吸引到玩家是有走运的部分。

时至今日，尹知韶还会时不时打开《山神之名》，可惜作为它的作者，尹知韶永远无法成为一个纯粹的玩家，山神的每一句台词，主角翻找到的每一处隐秘的宝藏，故事的走向，尹知韶全部都了然于心，就像闭着眼睛也能感知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

尹知韶后来尝试过给《山神之名》做额外的内容，但介于这个作品诞生的原因，在少年时期无知无畏能做出来的事情，几年过后反而变得无法面对了。中间有一段时间尹知韶有意想要忘记这个游戏，但《山神之名》的图标一直放在他的桌面上，从未删去。

他看着屏幕里小小的山神，代表玩家的主角找到了一个玻璃瓶子，这竟然也是山神的宝物。

山神：如果你把这个瓶子放在阳光下，它会发光，然后变得温暖。如果在夜晚，你也可以握着它，直到它拥有你的温度。

*山神非常高兴地收下了【玻璃瓶子】*

山神：我在山脚遇到一群人类小孩，他们请我喝汽水……他们以为我比他们还小，其实我比他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大多啦。

山神：他们说玻璃瓶子可以拿去卖掉，这么好的东西，应该能卖上不少钱吧？不过等了很久，他们一直没有回来拿玻璃瓶子。

……

尹知韶点着山神的对话，李跃给山神画了很多表情，多得几乎用不完。当时李跃对山神这个游戏热情高涨，有一天他也能和尹知韶一起做某件事，这让李跃兴奋不已，除了上学之外的时间都全身心投入其中，每时每刻都有新想法。

尹知韶都有些后悔了，李跃是没办法一心二用的人，最后尹知韶只能和他说如果不把作业好好写完就不用他画的东西了。

李跃被捏住了七寸，又只能老老实实地先做功课。

所以尹知韶时常在心里认为李跃是狗变的，不然就是上辈子是狗转世成了李跃。他总是跟着自己，只要自己在李跃就会很开心，只要是关于尹知韶的事情，李跃就会像他的名字一样，一跃而起，有时候他会兴奋过了头，必须让尹知韶来压制他。

当尹知韶告诉他可以怎么样不可以怎么样的时候，李跃会有些躁动，但终究还是听他的话压抑了天性，短暂地成为一个人类。

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李跃还是觉得很热，卧在客厅的地板上。这个夏天李跃很少出门，他很怕热，且容易被晒伤，往年暑假出门一趟能把自己晒得全身发红。这个暑假他多出一件事情，要给小知正在做的游戏画画，李跃七魂六魄都在专注此事，几乎做到足不出户，把自己捂得白到发光，躺在地板上像一条细长的银鱼。

尹知韶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李跃躺下的地方，和他一并躺下，尹知韶也很白，和李跃躺在一起，是两条安详的银鱼。

他把电脑搬到李跃家了，两个人整个夏天都待在一起。

起初尹知韶想一个人完成这个游戏，写好了框架之后，发现想达成心目中的效果，只靠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尹知韶在网上招募了几个成员，一起完成了《山神》的雏形。

躺着的时候，尹知韶把第一版《山神》完成的事情告诉了李跃，李跃立刻弹起来，跑到电脑前，《山神》正在电脑上亮着。

标题也是李跃画的，他的字圆圆的，倒也合适。

李跃：“哇！”

他点了开始游戏，屏幕的光在他脸上变幻。李跃和尹知韶也一起玩了不少游戏，但他的神情就像正在玩世界上最伟大的游戏一样虔诚。他操纵着玩家走向山神，山神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形象出现在屏幕上，李跃全神贯注地看着，体会着山神的故事。

这个时候，尹知韶并没有真的在看屏幕，他只是看着李跃，像在关心李跃对《山神》的看法。

但其实他就只是看着李跃而已。

李跃虽然身体很瘦，好在脸颊有些肉，这令他看起来有点未褪的稚气。他笑起来眼下略微鼓起，像快要盛不住笑意一样。无忧无虑的李跃，没有人伤过他的心，也没有什么事情使他难过。

尹知韶看了他一会儿，就移开了眼睛。他时常能感觉到自己和李跃有多不同，用一双充满心事的眼睛看李跃，只会越看越觉得郁结难解。

李跃玩过第一版山神，他精益求精，又重画了很多东西交给尹知韶迭代。游戏的测试和调整进行了很久，高三的时候，尹知韶完成了它。直到他们毕业后，《山神》才在偶然的机遇下被推荐出去，上架平台，尹知韶得以起步项目。

现在，尹知韶把做游戏当成了工作。

在项目之外，他想自己做一个游戏，他有一些想法，需要一些时间去把它变成现实。

他要改写《山神》的结局。

-

：妈妈，你周末有空吗？

：随时有空，宝宝。

：你决定好了吗？

：我想先和你谈谈，等你告诉我所有的事情，我才能做决定。

：好的，周末我去接你吧。

李跃和妈妈约好时间，他熄灭了手机屏幕，有些紧张地闭了闭眼睛。

外面略带暮色，李跃正站在楼下，晚风浮动，有人叫了李跃的名字。李跃转身，熊朗朝他招了招手，走上前来。

“辛苦你陪我看房子啦，等会吃饭我请客吧。”

李跃和他并肩走着，他偷偷观察熊朗，他始终轻松自在，不管李跃怎么看，他都不像方宇所说的那样——

伪装的朋友。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熊朗问他。

李跃连忙道：“没有没有。”

熊朗：“前面有一栋……就是楼层有点低，我和中介联系了，他在上面等我们。”

熊朗低头认真地给中介发消息，李跃耐心地等在旁边。

只是熊朗知道，今天过后，他大概不会租这里的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