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熊朗交往了第一个男朋友。

那个时候他们的年纪都还很小，非常懵懂，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放学会一起回家。熊朗和对方的家完全在相反的方向，每天熊朗把他送回家之后，又要多走两倍路程回自己的家，天都黑了。

其实一起回家的路上也没有多说什么。熊朗知道有很多同龄人早早地在谈恋爱，他们也像他们一样吗？他的周围不乏有些别人偷尝禁果的传闻，但未曾有人涉及同性之爱。熊朗想，如果他想尝试更多，自己也可以踏出那一步。

但对方是个沉默、有些内向的男孩子。所以熊朗一直配合着他的步调，做着和朋友所差无几的情侣。一起上学、放学，两个班上同一节体育课的时候，熊朗不去打球，两个人默默地坐在一起。

在操场的人声中，球嘭嘭地打着水泥地，天光太亮，在底下坐久了有些眩晕。坐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熊朗分不清是他们没什么共同话题，还是对方太过内向，或者是他不够主动，没能调动起气氛。

很奇怪，熊朗明明在人群中是个活跃分子，他的朋友很多，不乏有女生喜欢他，却谈着沉闷的恋爱，或许他并不理解这是什么东西。

“和我在一起，不觉得无聊吗？”

在体育课上约会的时候，他的初恋男朋友这样问他。

熊朗正在发呆，听到这个问题，他又持续发呆了一会儿，最后以这种呆滞的状态，答道：“我不讨厌这样。”

男朋友：“感觉你和他们在一起时更高兴一点。”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在球场上疯玩的人。熊朗打球的时候确实会显得更活跃，他球技不错，在男生里面也算高挑，因为和大家关系都不错，所以熊朗一上场就会有很多响应，他永远可以玩得尽兴。

“我……”熊朗无法否认他的话，有时候和他在一起，或许只是熊朗想要远离人群的时刻。

“我更喜欢和你在一起，感觉很放松。”

熊朗撒了谎。

或许这不算谎言，只是稍加修饰的实话罢了。

熊朗不记得他们是怎么分手的，或许连说出口的程序都没有，这段清淡如水的恋爱就结束了。在熊朗的记忆中，他的初恋不算深刻，后来回想起来，只觉得记忆模糊，对方的面目也模糊，较之更为清楚的是夜幕之下跋涉回家，还有那一天在操场上自己棱模两可的回答。

刚上高中的时候熊朗没有再谈恋爱，他处在一种吊儿郎当、漫无目的的状态。熊朗的人缘更好了，他发现自己很擅长同别人交往，颇有种一呼百应的架势。所以熊朗成日和朋友待在一起，尝试过逃课打架，仿佛一起做过这些事，他们的友谊就会更加深刻。

但其实没有，他们只是追赶着风向去做那些他们认为很酷的事情。熊朗的所有朋友都是直男，也陆陆续续有人谈起了恋爱。熊朗确认了自己的性向，没有交女朋友。

高一暑假，他去里昂找叔叔玩，到处看展，和里昂的留学生一起坐在街边喝可乐。他认识了一个头发卷卷的意大利男生，两个人用都很一般的英语聊天。在街边从黄昏坐到夜幕降临，异国的街道轮廓框住落日，石板路的边缘闪烁着金色的亮光。熊朗的可乐瓶喝空之后，两个人匮乏的英语词汇终于弹尽粮绝，在落日沉入地平线的时候，他和这个意大利男生接了吻。

熊朗的心情尚且算得上平静，只是觉得这样很新奇，他又更新了自己的第一次，人生丰富了一些。

这个吻不算很久，结束之后，意大利男生问他多大了，熊朗说了实话。对方听完之后，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他的同学们想去酒吧喝酒，意大利男生临走之前，在便利店给他买了一盒牛奶，对熊朗道：“再见，小宝宝。”

熊朗把牛奶带回家给自己的叔叔喝，叔叔满头雾水。

暑假结束之后，熊朗决定当艺术生，第一次拿起画笔。集训艺考有些辛苦，那段时间熊朗又谈了恋爱，比起恋人，更像战友，调解一下集训生活的沉闷，那个时候熊朗已经学会如何让男朋友感到开心，也许是那个意大利男生启发了他。

最后两个人考上不同的学校，顺理成章地分手了。

从大学开始，熊朗喝水一样谈恋爱。现在他谈恋爱很快节奏，遇到的对象都和他一样外向，直来直往，不必拐弯抹角。熊朗不是没有感受到快乐，只要按下投入的按钮，就可以享受恋情，厌倦之时，便按下暂停键。大家都需要新鲜感，现在还年轻，平淡的契合是一个为时过早的选择。

熊朗很是理解，也纵身跳进这样的洪流之中。

大四的时候，他刚和前任分手，分得很体面，两个人没有见面，只是发了信息，没有什么东西落在对方那里，连简单的交接都不用。熊朗在工作室里发完短信，宣布道：“我刚刚分手了，米娜桑！”

这消息对他的众多朋友来说并不算新鲜，大家都谈着差不多的恋爱。

有人搞到了隔壁A大校庆舞台剧的票，他们每年都去A大的校庆玩，玩得比自己学校校庆还要投入。S院的学生很擅长给自己制造各种节日来过。

分完手没有任何感觉的熊朗跟着他们来看舞台剧，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李跃。

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李跃并非经常上台，他有些胆怯，但又十分努力，观众缘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熊朗看没多久，就觉得李跃一定是非常有观众缘的类型。果然，随着剧情逐渐深入，李跃的状态也渐入佳境，王子坠入爱河而不自知的神情令熊朗印象深刻，他很想把那个瞬间画下来。

可惜王子戏份太少，只穿插在主线之中。王子战死之时，李跃没能演出预期的震惊和不甘，反而是一种青涩的迷茫，有一种歪打正着的适合。

王子退场之后，熊朗以为王子的场合到此就全部结束了。没想到他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离熊朗最近的位置。

后来舞台之上的剧情，熊朗已经没再关注了。

他只是看着王子起死复生，从台上走到台下，悄悄地坐在熊朗旁边的走廊上，侧过头来和他的朋友说话。熊朗的听力很好，在那种情况之下，他们的对话，熊朗也全部都听见了。

那个时候，凭熊朗的认知，他本应该意识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个时候，聪明伶俐的小熊——他一向如此自持，他早应该理清自己的思绪。

但是熊朗没有，他只是想，如果坐在前面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要怎么做，才能让王子为自己从台上走到台下，那样看着自己说话，那样期待自己的评价呢？

为了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熊朗像先前一样把一切套进自己熟悉的公式之中，主动进攻，主动释放信号，等待回应。因为他太过熟练，和朋友讨论着怎么约对方见面，没什么进展的时候，也有朋友安慰，插科打诨，很快就能调整心态，重整旗鼓。

熊朗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一步步走到现在。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不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他看到李跃表情的变化，连他怀里的狗都震惊了。

“什、什么？”

李跃有些结巴。

小熊，你一点也不聪明，也谈不上多伶俐。

熊朗在心里道。

他现在才承认，李跃无法被套进公式，他不是他交往过的任何一个人，再往前数，他不是熊朗的初恋，也不是夺走熊朗初吻的意大利男生。

“要换一种说法吗？”熊朗笑道，他感觉心头酸涩，前后都是凉风，进是没法进了，退又舍不得退。

李跃的表情变得纠结，他大概能知道熊朗的“换种说法”是哪种说法，但他没办法真的点头让熊朗说出来。

“小王子。”

熊朗第一次这样叫他。

“我喜欢你。”

他喜欢的竟然是李跃爱别人的模样。

这个偶然的舞台像有魔法一样，所有的故事都不仅限于台上，角色也不仅限于上台的演员。熊朗以为自己看到了戏中戏，他因为自己的傲慢而受到惩罚，现在才发现自己被卷了进去。

李跃：“……”

“可是我……”李跃手足无措地抱着狗，道：“我不是那种……”

他斟酌着措辞，好像还怕熊朗会伤心。

熊朗的语气和刚才聊天没什么不同，道：“好啦，我知道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我心里藏不住秘密。”

李跃静默了一会儿，像只被突然扔进外太空的动物，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放弃思考，紧张地朝熊朗道：“对不起。”

如果是另外一个人向你这样说，你还会这样回答吗？李跃。熊朗心道。

熊朗万万不可能做这个助攻——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不过，因为他喜欢李跃，所以不妨透露一下自己惨败的心得。熊朗摸了摸李跃抱着的小棕，小棕热情地舔了他的手，让他显得没有那么凄凉。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小跃。先意识到喜欢你，再和你说这件事，最后接受你不喜欢我的结果，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难。只是打扰了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个大艺术家。”熊朗英俊的脸上挂着笑，没有伤心的痕迹。

李跃没想到他在这里call back，也没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