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安正等拾月阁外，后面跟着两个随从，是在外宅负责采办的，一人手里捧着一个黄花梨木制成的书箱。
沈清晏一出来，其中一个随从走上前递出书箱，沈清晏抱到怀里猛然一沉，看着没多大的箱子，竟然分量不小。
沈怀安轻咳一声，开口道：“我不知道齐不齐备，想来大差不差，若有其他想要的，你让侍女过来和我说一声，我吩咐人出去买些好的送来。”
“多谢大哥了。”沈清晏眼眸骤然明亮起来，小手细细摸着书箱上的花纹，连声音也透露出难以言说的欢喜之意。
沈怀安抿了抿唇，圆润如玉的脸上兀然泛出一抹红，欲言又止一般：“你前些天不是吵着要去鹤来楼，父亲已经答应了，让我今晚带你去，算是庆贺。”
沈清晏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忙进门去把书箱小心翼翼放到桌上，再火急火燎地飞奔回来。
“现在就去吗，现在就去吧！”沈清晏像一刻也等不及，拉着沈怀安的衣袖晃来晃去央求道。
沈怀安温声开口道：“我已经让人定了雅间，你先去更衣。”
沈清晏心里已经乐开花，但不好立马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然后快步回房更衣。
“云柳，我那个面上有个祥云图案的册子呢？”沈清晏在屋子里一顿翻箱倒柜也没发现踪影。
“昨儿个姑娘不是还坐在床上抱着册子乐。”云柳闻声过来，一掀被子，沈清晏便看到被枕头压住的册子的一角。
“清蒸鲈鱼，云贝火腿卷，还有鲜虾云吞面……”沈清晏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往脑子里倒。
“姑娘直接带去不就好了，何必费心思记。”云柳见沈清晏絮絮叨叨地背着菜名，提议道。
“我这个馒头脑子，等下不知道就丢哪儿去了，还是记着吧，头总会和我一起回来。”沈清晏想了想自己平常丢三落四的德行，还是不带去的好。
沈清晏就这么念念有词，一路上念得自己耳朵都起茧子了。
“到了。”沈怀安开口，打断了沈清晏的默念。
“大哥，你说这金字招牌真的是金子做的吗？”沈清晏被金光闪闪的牌匾吸引住目光，连步子都迈不动。
“大多店家是贴的是金箔。”沈怀安也说不准是真的假的，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富贵之地，或许真的有大户人家愿意耗费千金来造一块真材实料的。
“要是是真的该有多气派。”沈清晏喃喃自语道。
“沈清晏！”
沈清晏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了自己一声，回头却找不见熟悉的人影。
这边孟望舒被人群挡住，使劲挥手也不见沈清晏往她这边看。
“母亲，你知道吗，沈家妹妹也和我在一个书院。”孟望舒兴奋地和孟家大娘子说道，“之前在长宁时，您还带我去过她的生辰宴，我说她的母亲和她的哥哥长得很像，您还记得吗？”
孟家大娘子的眼眶骤然红了一圈，但声音依旧温柔：“还有这么巧的事，改日你请他们到家里聚聚。”
鹤来楼外有飞檐翘角，内有雕梁画栋，丝竹之音绕堂，鱼肉之香满室。
沈怀安倒了一杯茶，将水牌递过去：“刚刚你在车上念的那些我都点了，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沈清晏看着水牌上的菜名，白玉翡翠汤，糖醋松花鱼，熟水滚牛肉……一溜下来每个都想尝尝。
“我们就两个人，这几道菜足够了。”
沈清晏和沈怀安平日在家也说不上两句话，现在一桌坐着，不说话光喝水也怪不得劲的。沈清晏的视线从柜子到烛台，从茶壶到水牌。
沈清晏有些心游神晃，脑子里不自觉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有间自己的酒楼那该有多好，里面做着全盛京，不，全天下的佳肴美馔，酿着全天下最香醇的酒……
不到一刻钟，沈清晏就自己把自己从美梦里摇醒了，现在只是上个学堂，都是靠自己先斩后奏。开酒楼，一没钱，二没地，简直是白日做梦。
店小二一个接一个把盘子往里端，沈清晏的胡思乱想一下便烟消云散。
“大哥……”沈清晏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沈怀安低头吃饭。
沈清晏被掐了话头，只好扒拉自己碗里的鱼，鱼肉很鲜，就是刺多。
吃到半饱，沈清晏又忍不住琢磨酒楼的事，要是在雅间里也能看戏就好了，干吃饭菜，就是山珍海味也没劲。
唱的戏也要好，要热闹，台子上人一定要多，还要有武打戏。
沈清晏只一顿饭的工夫，脑子里已经盖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酒楼。
“今晚早点睡，明天卯时起。”沈怀安先把沈清晏送回拾月轩，将要留心的事情都交代完，又摸了摸沈清晏的头，才回去自己院子。
沈清晏洗漱完回到房，看到圆桌上的书箱还静静地放着。
“这么多好玩意，大哥真是费心了。”
沈清晏打开书箱，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的拿出来，整张桌子竟快放不下了。大到四书五经，小到笔搁镇纸，一应俱全，这哪是书箱，称百宝箱都不为过。
“就是我这手蚂蚁爬一样的字，再好的笔也救不回来。”沈清晏拿起小山状的笔搁，是白玉做的，手感温润。
书箱上刻的是喜鹊登枝，是寓意极好的图案，沈清晏怎么看怎么喜欢。
“公子对姑娘真是好，什么东西都帮姑娘准备周到了。”
云柳细细数了一遍，足足二十六件，光毛笔都有好几支，狼毫的羊毫的，长锋的短锋的，尖头的圆头的。
沈清晏又想到今天在鹤来楼，沈怀安点的除了自己在车上念叨的那些，还有些随口一提想吃的，大哥一个都不落地点了，她好久没吃得这样过瘾了。
“我若是三天便做了逃兵，真真是对不起大哥的用心良苦。”沈清晏这么想着，摸了摸喜鹊翅膀的纹路。
“姑娘姑娘，快醒醒，卯时一刻了，公子已经在前厅等着了。”云柳摇了摇沈清晏的胳膊，没想到床上的人用被子包住自己翻身接着睡。
“快别贪睡了姑娘。”云柳好不容易才把人扯起来，沈清晏便顺势直愣愣地向前倾倒在床榻上。
苦日子才刚开头，沈清晏便感觉已经有些受不住了，在一番思想斗争后，良心战胜了困意。
上了马车之后的一顿颠簸，让刚刚洗漱带来的清醒只在体内暂居了一会，便被困意缠身。
“咕——”昨日晚饭用的早，夫子又交代了空着肚子来学堂，此刻沈清晏只感觉肚子里有一团烈火烧过，不满地皱了皱眉。
沈怀安掀起帘子，看到沿途有大片金光灿灿的麦田，过了这片麦田，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能到学堂了。
“还有多久才到啊？”沈清晏的语调也像被饿意和困意按住了头一般沉重。
“马上了。”
沈清晏刚微微仰头合眼进入梦乡，马车便平稳停住，沈怀安还未出声叫醒，前头的车门帘便透进一束强光，探出孟望舒粉扑扑的小脸。
“沈清晏！”
沈清晏还没睁眼便吓得浑身一哆嗦。
“快下来，你昨天还答应早点来，我都等了你好久了。”孟望舒看沈清晏还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便直接登上车将人连拉带扯拽下来。
孟望舒边催促拉着沈清晏急匆匆走，不经意间左肩被人撞了一下，抬头时对方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了。
紫金绸缎水纹束腰直裰，腰间还有一枚翡翠玉佩，不必看到正脸，孟望舒也能认出那人是宋观止。
“一天到晚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不晓得在神气个什么劲。”孟望舒攥着拳头用力锤了两下沈清晏。
“嘶——”
“那你捶我干嘛。”沈清晏被这两拳头彻底砸醒了，吃痛地揉了揉肩膀，孟望舒看起来娇娇小小，没想到真是有劲。
“我们快进去，等下位置没得挑了，指不定还要坐他旁边去，快走快走。”孟望舒拽起沈清晏就往里走，在第二道月亮门前追上了宋观止，比他快一步进门前还不忘回头挑衅一眼。
了悟堂里已经有一人坐下了，月牙白莲花纹圆领袍，穿着虽没有宋观止来得华贵，但看起来也不像普通人家用得起的面料。
“昨日拜师怎么没注意到这人，你认得她是谁吗？”孟望舒停下脚步，贴近沈清晏后小声问道。
沈清晏还没看清楚这人长什么样，后面就响起了一道抑扬顿挫的人声。
“绥州定国公柳家的，她的父母为了平定西北，带着百余人将敌军困守在永乐山上，敌军看胜利无望，竟以全部兵力在山麓地带设下埋伏，只为取他们夫妇首级。”
宋观止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故作神秘地停住片刻，看面前两人听得入神，颇有些自得，清了清嗓便继续下去。
“后来边关大捷，官家在朝堂上不停口地夸赞，还追封她的父亲为云麾将军。”宋观止边说着边在两人面前踱步。
“什么味道这么甜，后院传来的，我们去看看。”孟望舒猛然冒出了一句，打断了宋观止的说书声。
沈清晏深吸一口气也没闻出什么甜味，孟望舒居然能闻到是哪里飘过来的，沈清晏暗暗想道，这鼻子真是灵得很。
宋观止正讲得兴起，回头却发现两个小姑娘被后院传来的香味吸引走了。
他的话被不上不下卡在喉咙咽不下去，只好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