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安把沈清晏拉起来，又将两个蒲团叠起来递给云雀。推开门一看 外面的雨势大得吓人，家祠前的空地积着一层厚厚的水。
沈清晏在祠堂跪了大半日，起来时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我背你回去吧，你等下把毯子盖在身上，别受凉了。”
沈怀安半蹲着身子，让沈清晏踩着台阶跳到他背上。
“云柳，我和晏晏撑一把，你们两撑一把，你们撑伞时候挨得近一点，别淋到了。”沈怀安把伞递给沈清晏拿，顺便叮嘱两个侍女。
“大哥，我们俩这样好像骆驼。”沈清晏身上披着的毯子刚好把两人裹住，她想了想自己和沈怀安在旁人眼里的样子，一瞬间破涕为笑。
“你把毯子盖好，别掉下去了。”沈怀安背着沈清晏，一整只脚都淌在水里，屋檐下是成片成片的水帘。
“我记得母亲离开那天，雨也很大，她是把我哄睡之后出的门，我一醒来，她就不见了……大哥，我好想她啊……”
沈怀安默不作声地听着，心中涌出了一股酸涩，突然感觉脖子被雨淋到，然后肩上一重。
沈清晏一头栽在沈怀安的肩上，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檀木味道，混杂着空气中潮湿的水汽和青草香一起钻入鼻腔。
再睁眼，沈清晏便是在自己床上了。
沈清晏一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打算下床拿杯水喝，却发现走起路来腿发颤，打都打不直。
“姑娘，你怎么自己下来拿水，有事你喊我一声就是了，坐着坐着。”
云柳一进来，就看到沈清晏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倒水，着急忙慌就跑过来把人按回床上。
“现在什么时辰了？”沈清晏喝了一杯喉咙还是干，声音有些哑。
“现在快到晚饭点了，公子说先不要吵醒你，让你多休息休息，醒了想吃些什么他去买。”云柳给沈清晏换了个大杯子，倒了水递到她手上。
“鹤来楼新上了金丝蟹粉小笼包和秋梨爽饮，再来一个炸酪条，你随便找个人去买，别麻烦大哥了，我再睡一会。”沈清晏越喝水越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想来填饱肚子才能有心思想其他的。
把云柳支了出去，沈清晏起来关上了房门，又从书箱里摸出纸笔。
沈清晏屋里连张像模像样的书桌都找不出来，平日里的课业都是在一张小小的书案上写完的。
这个书案是从长宁带回来的，现在她已长高不少，用起来有些费劲。
沈清晏拿起笔一时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便把在盛京认识的人都一一先写下来，互相有些什么关系也标注出来。
孟家大娘子与母亲交好，应该知道一些事情，可孟府暂时去不了，宋观止家里已经去过也问过了，父亲那边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
经过这次争执，沈清晏心里除了愤怒和不解，还多了几分好奇。母亲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在生养她和大哥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人生。
还有谁那里能打听到消息呢？
[父亲说这位夫子是他的同窗……]
沈清晏脑子了突然闪过这句话，如梦初醒一般将程夫子圈了出来，不管能问出些什么，好歹也是一条线索。
沈清晏想定后把纸折起来收到书箱里，躺到床上琢磨起后天怎么和程夫子开口。
程夫子生性古怪，难以捉摸，不一定会和一个小孩子掏心窝子地实话实说，说不定随便打个马虎眼就糊弄过去了。
沈清晏正心烦着，云柳就提着食盒进来了。
“姑娘，鹤来楼今天人可多了，乌泱乌泱的，是搞了一个什么秋来食，这老板可真会做生意，一个噱头就把人哄来买了。”云柳打开食盒，把馄饨端出来，碗上还冒着热气。
“什么秋来食啊？”沈清晏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些好奇道。
“下面大堂里好多人都有一个小锅，里面煮着乌鸡和人参，然后拿生的秋笋进去烫，烫熟了这笋吃起来就有一股肉香，最后喝汤。但也不止这一种，这个蟹粉馄饨也好多人吃。”
沈清晏有时觉得云柳和孟望舒有些像，都是讲起好吃的就滔滔不绝的性子。
沈清晏也不打断，一边喝汤一边听，馄饨下面还藏着两只虾。
后日，晨雾弥漫，秋霜累累。
“各位别来无恙，这个中秋过得还算不错吧，我可一个字都没让你们写。”
最近天气骤冷，可程夫子还是摇着他那把扇子，鼻子都冻红了也不放下。
“可惜了你那天没来，我父亲钓了好大一尾鲫鱼，有……大约有这么大。”孟望舒一边说一边拿手在空中比划着。
“烩鱼羹你和沈家哥哥都喝到了吧，别和我说你偷偷拿回自己院子里吃独食！”孟望舒笑闹着便作势要抬手打她。
“喝了喝了，都说好喝，他还说要谢谢你的心意呢。”沈清晏不愿拂了孟望舒的情意，只好骗她两句。
“下次我们去吧，那个宋观止就知道嘲笑我钓不上来鱼。”孟望舒一想到宋观止把鱼拎到她面前显摆就来气，那鱼甩了她一脸水。
“你动来动去的哪里能钓得上来。”沈清晏猜也能猜到孟望舒在椅子上动来动去不安分的样子。
“你们俩怎么说的一模一样，宋观止那天就这么说的。”
沈清晏苦思冥想了一整个白天，到下午散学了也没想好应付程夫子的说辞，没想到人不就山山自就。
“说说吧，怎么了，怎么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我在上面看你两眼空空的，是我今天课讲得不好？”程夫子搬了一个凳子坐到沈清晏旁边，耐心地问道。
“没什么，一些家里的事。”沈清晏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问，就想先含糊过去。
“人心里要是藏着事，一天不解决就干不好一天的事，你要不想说那我猜猜，说不定我就猜中了呢。”
程夫子也不强迫她先开口，便闭上眼睛猜了起来，“是和你父亲有争执了吧？”
沈清晏听到这话，眼睛骤然瞪大了。
“是他不想让你和孟望舒那个小姑娘来往了？”程夫子讲完一句睁开一边眼睛一下，看沈清晏没反驳就接着往下说。
“你是不是猜到几分缘由又想不通？”
沈清晏彻底佩服了，这老夫子一猜一个准，正中她的心思。
“那夫子您知道是什么缘由吗？”沈清晏见程夫子知道几分内情，赶忙追问道。
“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能帮你约他吃个便饭求求情，现在仲秋，正是青石河的螃蟹膏黄肉厚的时候啊。”程夫子不直接把缘由告诉沈清晏，先抑后扬地逗了逗她。
“多谢夫子！”沈清晏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被凿下来一块，畅快不少。
“快回去吧，这两天别多想了，吃好睡好运气才好。”程夫子摆手让沈清晏快些回去。
“云柳，等下一回去，你就交代大门那里守门的小厮，父亲那里一出门就过来知会我一声。”上车前，沈清晏在书院门口侧身对云柳耳语。
“等等，不要赶着告诉我，先叫我们院子里的人跟上，看父亲去了哪里，然后回来告诉我。”沈清晏上了车又仔细想了想，掀起车帘改口道。
沈清晏今晚早早就开始吃晚饭，吃了几筷子便吃不下了，多等门外的消息一刻，便多焦心一刻。
“姑娘，姑娘，外面的人来禀报，主君套车出去了，去了光锦楼！”云柳得到外院的消息后赶紧来报。
“光锦楼……”沈清晏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突然灵机一动有了计划。
不到一刻钟，沈清晏便从拾月轩跑到了孟府门外，叩了两声门，里面就有小厮迎了出来。门外的管事认得沈清晏，开门把人请了进来，又让开门的小厮去传报孟望舒。
“你怎么来啦！”
沈清晏在门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来不及解释这么多了，我们现在就去光锦楼！”沈清晏弯着腰气喘吁吁道。
“你家的马车呢，你刚刚是跑过来的？”孟望舒看门外空空荡荡，并没有停着沈府的马车，但看沈清晏一脸焦急的神色，便也不多问什么，只叫人去准备。
“什么事这么急，你慢慢说，这里到光锦楼好一段时间呢。”
到了车上，终于有说话的工夫，孟望舒拍拍沈清晏的背帮她顺了顺气，问道。
沈清晏瞒不住孟望舒，早晚也要和她摊牌，便省去了争执和跪祠堂，一五一十地把整件事情讲给孟望舒。
“你是说你父亲不让你与我们家往来，程夫子知道后要去你父亲面前说情，你想趁这个机会打探其中缘由，那我们这次去，不会是去偷听吧？”
孟望舒捋了捋沈清晏的话，得到结论后大惊失色道。
“不行不行，我一见到程夫子就怕，我们还去偷听他们讲话，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不行不行不行！”孟望舒极力抗拒，转身就想跳车。
“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吧。”
“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
“之前我在你家吃饭，你送我那个盒子时候，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朋友就是要肝胆相照！”沈清晏步步紧追，一点不给孟望舒拒绝的机会。
孟望舒刚刚还在犹豫不决，可沈清晏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这是自己许下的承诺，她无论如何都要说到做到。
孟望舒像下定决心一般闭上眼狠狠点了一个头。
车停住了，沈清晏握住孟望舒的手。
“那我们走。”
沈清晏拉着孟望舒下了车，两人并排向光锦楼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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