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安本来是照例来西书房找沈彧背诵的，在门外听到里面好大一声呵斥。

正要折返时，看到云柳鬼鬼祟祟地从西书房后侧出来，往另一个方向绕过来瞧，发现沈清晏正趴在窗户上偷看。

“嘘，我只是好奇而已。”沈清晏自知偷听是不合规矩，怕沈怀安弄出动静，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可知道，母亲居然是个能匠，我之前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和宋观止的父母去治水，现在明白了，母亲是要去为百姓修缮房屋。”沈清晏将自己刚刚听到的一五一十告知与沈怀安。

沈怀安听完这件事，心里十分讶异，但面上仍波澜不惊：“嗯，既然知道了就快些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沈怀安刚提醒完，沈清晏就发现二老已经出了西书房，正往拾月轩的方向走去。

“大哥，那我先走了！”沈清晏匆匆告辞完便拉着云柳抄小路回拾月轩。

沈清晏刚坐下喝口水的工夫，二老就从前门进来了，沈清晏正想放下茶碗起身，霍老太太便快步过来一把拥住了她。

“好孩子，好孩子，我先前只顾自己失去女儿的伤心，不想你失去了母亲后，过的是这样的日子……”霍老太太刚开口，声音就变得哽咽，“孩子，你要是想，我们便立刻把你接回长宁住。”

“你这说什么糊涂话！他父亲还健在，我们将晏晏带回去，现下是没有人敢多说些什么，但到了晏晏出阁的年纪，谁家敢上门提亲。”

霍老爷子刚说完话，就被霍老太太狠狠锤了一下。

“我看你才是糊涂到家了！你看你给贞儿寻了一个多好的门户了，我打定主意了，我看不得孙儿受苦，晏晏就算是成不了家，我也能锦衣玉食地供养她一辈子！”

霍老太太一边轻拍安抚着沈清晏，一边声音嘶哑着声音吼道。

“半截身子咳……入土的人了，我们俩有咳……个三长两短，你把晏晏托付给谁？”霍老爷子一时说得着急，引得咳疾犯了，两手撑在拐杖上。

沈清晏见状，赶忙挣脱了霍老太太的怀抱，将霍老爷子扶到八仙椅上。

“我不想回长宁，这里有大哥，还有我难得结交的朋友，我一回去，再想见他们一面都难。”沈清晏耷拉着眼皮，闷声道。

“你这孩子！和你母亲一个脾气，我拗不过你们，既如此，你就先留下吧。”霍老太太见沈清晏意志坚决，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心烦事了，我已经差人去春风斋买了两盒螃蟹，今晚先让你痛痛快快吃一场。”霍老太太摆摆手，随即笑容可掬道。

“还是外祖母您最心疼我。”沈清晏立马顺坡下驴，蹭到霍老太太怀里撒娇。

“你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哪里会不心疼你。”霍老太太轻轻抚摸着沈清晏的背，缓缓说道。

家宴上，沈清晏看着面前堆得像个小山一样的饭菜，只顾着埋头苦吃。

“晏晏去学堂的这些时日，看着消瘦了不少，还是得多吃点补补，怀安也拿个大只的螃蟹，我们家还没到只能让一个孩子吃得上好东西。”

霍老太太面带笑意，给沈清晏和沈怀安一人夹了个螃蟹，沈清晏碗里装不下了，干脆直接上手拿着吃。

霍老爷子瞥了一眼沈彧，看他霎时面如菜色，轻笑一声开口道：“是啊，我们年纪大了，只盼着儿孙好，我们就好颐养天年，享一享天伦之乐。”

“我们家是商贾人家，规矩没有那么繁复，养个姑娘和哥儿，只求他们平安顺遂，不要做起事来束手束脚，过起日子来穷计较就是了。”

霍老爷子说着话，拿着酒壶起身给沈彧倒了杯酒，沈彧见状，惊慌失措地接过酒杯，忙不迭地给老泰山敬酒，一口气饮下了三杯。

“岳丈大人金玉良缘……不不不，金玉良言，小婿定会牢记在心。”沈彧喝得急，说起话来差点舌头打结。

沈清晏本来低头咬着螃蟹，听到沈彧喝了酒口误闹笑话，憋笑得脸通红。

“你见过父亲这样子吗，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沈清晏悄悄侧头问沈怀安。

“你动静小点吧。”沈怀安见沈清晏差点笑得合不拢嘴，扯着衣袖提醒她。

沈清晏敷衍应了话，继续啃着螃蟹钳子笑看眼前的好戏。

“你是没看到我父亲那副样子，平常在家里不是板着脸就是训人，昨天喝了酒脸红成了糖葫芦，被我家二老训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哎呦！”沈清晏正讲得兴起，不小心被颠了一下，头撞到了马车上。

“你也太贼了，在他们这么委屈上一场，二老一心疼，立马替你出头了。”孟望舒边吃着脆皮金桔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我也没想到，昨天他们一唱一和，把我父亲噎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沈清晏想想就觉得有趣，举起手来作出敬酒状，“岳丈大人金玉良缘……不不不，金玉良言，小婿定会牢记在心。”

沈清晏学得惟妙惟肖，一字不差，对面的孟望舒笑得捂住脸。

“这几日我的日子过得松快多了，想来以后就算我们一起出去，他也不会再阻止了。”沈清晏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喏，到家了，你先回去吧，明天见！”

沈清晏前一步才和云柳回了拾月轩，后一步就听侍女来报。

“孟家大娘子和小孟姑娘登门拜访了！”侍女急匆匆从前门回来通报道。

“这么快，我刚从她家马车上下来。”沈清晏来不及换衣服，便带着云柳往前厅去。

“望舒也没和我打个招呼，怎么说来就来了。”沈清晏心直怦怦跳，孟家大娘子和母亲交好，可是父亲一向是不喜他们家的。

“姑娘别急，说不准是听了信知道老太太他们来京，特地来拜见。”云柳看沈清晏正着急上火，出言劝慰道。

“还是先去看看吧。”沈清晏紧张得心头抽抽，只脚步不停地赶去。

沈清晏还没到前厅，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霍老太太近来身体可康健，我听小女说您二老来京，特来府上看望。”孟家大娘子一开口，霍老太太就不由得心花怒放。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上次见你时，舒儿还羞得躲在你身后，转眼就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了。”霍老太太将人拉到跟前左看右看，满眼都是欢喜。

“我家官人近两年一直在泉海忙活茶叶生意，一时是来不了了，只能送两盒茶叶略表心意。”孟家大娘子眉眼弯弯，紧接着说道，“这个是我们自己做的药枕，放的都是些安神的花草，但我这绣工比不得老太太，老太太别见笑。”

沈清晏原以为孟家大娘子只是讲话温温柔柔让人高兴，没想到做事也圆满周到，两个老人家被这番话迷得要找不着北了。

“你们两个小的也别在这傻站着了，晏晏，你带舒儿到你院子里玩去。”霍老爷子看孟望舒有些拘谨，也不让他们在一旁杵着，挥挥袖子让他们退下。

“我母亲还给我们带了鲜花饼，是她昨日和厨娘学着做的，别提多香了！”孟望舒晃晃手里的食盒，脸上颇有些得意。

“怎么突然登门，你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过来了。”沈清晏嗔怪道。

“放心吧，我们母亲是在一处玩大的，我母亲说以前在长宁时，霍府上还专门备了一间她的客房，二老待她和你母亲没差。”孟望舒捧出鲜花饼，放在沈清晏鼻子底下逗她。

“父亲和我大哥还在书房，按理来说我们刚刚在前厅站了好一会，他早就应该完事过来了，别是昨天我外祖母那么一骂，直接骂缩头了。”沈清晏思索一番也只有这样说得通。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父亲的，我和你说，你这样等老太太他们一走，你父亲肯定给你好果子吃！”

孟望舒一句玩笑话，倒是给沈清晏提了醒，这几日是有两位泰山庇佑，她父亲做出慈爱的样子，要是过两日二老回了长宁……

“想什么呢，我和你开玩笑呢。”孟望舒伸手在沈清晏面前挥了挥，见人没反应，手就拍到了她额头上。

“那你是说我借这个机会和他们远走高飞，求个安稳。”沈清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琢磨着其他法子。

“那可不行，我可舍不得你！”孟望舒忙上去捂住她的嘴。

“晏晏，用完晚饭我们就要回去了。”霍老太太刚开口，沈清晏的心就凉了半截。

“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我还没和您待够呢。”沈清晏放下汤碗，双手揽住霍老太太的脖子。

“我也舍不得你，趁我和你外祖父腿脚还利落，尽管山高水远还能来看你，过两年就是你和你大哥来看我们咯。”霍老太太说着，不由得眼眶湿润。

好一桌席面，沈清晏吃得没滋没味，等把两位送上了车，她便禁不住眼泪决堤。

“乖孙，等你着了空，记得来看我们，我把秦妈妈安排到你院子了，你要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和她去说，她是随你母亲陪嫁过来的，用着放心。”霍老太太掀起帘子与沈清晏一一嘱托道。

“你父亲好面子，你只要面上扮得乖巧些，他必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再多说你，还有……还有就是舒儿那姑娘，和她母亲都心地淳厚，你们好好相处，别辜负这场缘分。”

“走吧，走吧，天气凉了，晚上多盖床被子，年纪小贪凉，身体会出毛病的。”霍老太太红着眼睛，等沈清晏和沈怀安进了门，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帘子。

“走吧，总有再来的时候。”霍老爷子搭上霍老太太的手，让车夫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