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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慢慢上齐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半。
这家店生意很好,服务员开门上菜的时间里,嘈杂的人声会迫不及待地涌进来,好在关上门隔音效果不错,只有时不时响起的隐隐约约的声音,就像助眠时听的白噪音。
迟烟点了六个菜一个汤,有青椒的只有一道,放在她这边。
在这期间,有穿着快送制服的青年拎着蛋糕和月饼送进来,服务员帮着把包装精美的蛋糕拆好摆在桌面上。
那蛋糕不大,却十分别致。
底色是清透的绿色丛林,蜿蜒的小道上飞着两只淡蓝色的蝴蝶,翩翩飞舞的翅膀发出好看的荧光。
一看就是费心定做。
就连月饼也是定制生日礼盒,分明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提前几天就已经预定。
迟烟感激于程唤的上心,也没想到他会如此重视。
包厢内灯光熄灭,服务员很有眼色地关门退场。程唤站起身,插好蜡烛,擦燃火柴。
橙红的火苗引燃蜡烛,火舌跳跃间映着小小的“25”。
没有吊灯光源的房间内,只有窗外莹莹月色和桌面上摇曳的烛光。
“迟烟”程唤又开始直接叫她的名字,对着怔然的她扬眉提醒,“许愿。”
迟烟点头,闭上眼睛手心交握。
许愿……
时隔一年,她还能记起上一次生日时,她许了什么。
约定俗成的三个愿望,五年都未曾改变:
第一、希望下辈子还能迟玉做亲姐妹;
第二、希望她爱的和爱她的人都健康平安;
第三、希望她和程祁森永远相爱。
时至今日,这三个祈望,显得无比讽刺。
迟烟双手握紧,重新郑重地许下新的愿望:
一、如果可以,下辈子的迟玉再也不用遇见她,不用被任何人拖累,生在一个好人家,幸福快乐地过一生;
二、她的宋颜可以平安健康,吉祥顺意;
三……前半生所托非人,后半生哪怕独身,也不要再陷入下一个深渊。
是愿望也是警醒。
最后一个字默念完毕,迟烟睁开眼,轻轻吹灭了火苗。
程唤将蜡烛拿起,对她说:“生日快乐。”
不知怎的,迟烟在许下新的愿望之后,仿佛隐形的沉重枷锁被打破,心情变得意外地轻松。
她看着程唤,笑问:“怎么今天不叫我姐姐?”
男人开灯的动作似乎一顿,灯亮起的瞬间,他回头,也同她微笑:“你很想做我姐姐?”
他走过来坐下,“可是我觉得,和你做朋友更自在。”
他们的年龄本来就差不多,当初是碍于程祁森的关系拘束了些,如今没了那层关系,也就不必较真。
而且姐姐大了阿颜三岁,她们之间也是互相叫名字的。
迟烟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好吧,不愿意叫姐姐的话,叫名字也可以。”
程唤似是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勾唇将蛋糕盒子里长锯齿刀递给她:“那寿星朋友,麻烦你分我一块蛋糕。”
他抬起下巴,示意了着那只小些的蝴蝶,“我想要那一只。”
视线随着他一同落在飞在前头的小蝴蝶上,迟烟这才注意,认真地盯着琢磨。
以往见到的蝴蝶群,或是飞鸟群和鱼群,一般都是小只些的跟在大只的身后,可是蛋糕上,小只的飞在前面,好像要带领着另一只飞出森林似的。
程唤见她面露困惑认真思索的模样,眸中笑痕略过。
那时她鼓起勇气逃离程祁森,就是因为厌倦束缚,向往独立和自由。
既然小蝴蝶想往外面的世界飞,他无需喧宾夺主,只要默默地在她身后陪伴就好了。
至此,程唤并未将心绪挑明,只是说:“可能做错了吧。”
迟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纠结,小心地将蛋糕切开,将分好的一块递给程唤。
晚餐吃完,将近八点半。
两人走出楼去,迟烟仰头看着月亮,又被旁边热闹的步行街吸引了注意力。
程唤看见,问她要不要去逛逛。迟烟眼中闪着雀跃,很快点头。
这条步行街在寻城有名的景点附近。每当夜晚,游客出动,许多年轻男女换上古装,有的拿着扇子,有的提着灯笼,热闹得像是穿越回了繁华的古都。
迟烟的眼中满是新奇与兴奋。
五年前她和姐姐宋颜一起来过。那个时候,没有这些古色古香的房檐和仿制灯,也没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吃街。
不过几年时间,寻城竟然发展得这样快,这样好。
她的视线不由停留在不远处,那里有三个穿着罗裙的少女,她们手持团扇,满面笑容地说笑着往一家小吃店走去,洋溢着让人怀念的青春气息。
曾经的日子里,她们三人也是这样结伴而行。
如果迟玉还在世,大概会拉着她们去试穿这些美丽的衣裙吧?
迟烟怅然浅笑,忽听见身侧的程唤开口问:
“要不要去试试?”
他大概以为她看上了女孩们穿的裙子,迟烟收回视线,摇摇头,只说一句:“太晚了。”
程唤没再强求,拎着盒子默默跟在她身旁。
一路穿过步行街,路遇买玩具的地摊,迟烟看中一只闪光小狗翅膀,想要买给派派。
两人都不知道要讲价,旁边带着孩子的大姐都看不下去,还帮忙砍价,砍掉了二十块钱,以三十块钱的价格成交。
感受到了陌生人的善意这件事,让迟烟觉得格外开心,她买了两串糖葫芦追到大姐面前递给她们母女。小女孩被教得很好,眼睛都放光了,还攥着妈妈的手,坚定地说不吃。
最后是迟烟提出交换她手里的棒棒糖,她才终于开心起来,愉快地换到了糖葫芦。
三个人笑容灿烂地挥手道别。
迟烟默默看着母女俩远去,这才回头走到等待她的程唤面前,握起纤长的手指,手背向上,仰头看他时,眼中还带着欣喜的余韵。
她问:“猜猜是什么口味,猜对了就送你。”
兴许是今夜太过美好,心情太美妙,她难得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程唤凝着她的眼睛,神情格外专注,他回答:“草莓?”
“不是。”迟烟笑着摇头,眼睛都变得弯弯的,“三次机会,还有两次。”
他耀石般的眼瞳中映着她的笑颜,语气变得有些轻缓:“苹果。”
“不是。”迟烟不再卖关子,拉起他的左手摊开,将棒棒糖放在他的手心上。
包装纸的棱角落在手心里痒痒的,程唤收拢指节,将其握起,随即看见迟烟俏皮的笑意:
“是青柠味。”
青柠味?
程唤复而将手伸开,盯着手里青色的包装,低声说:“青柠味不错。”
出了小吃街绕一圈就回到了停车的原点。两人边赏月边闲聊,慢慢踱步回到车里,动身回家。
夜间霓虹闪烁,尤其月辉洒满大地,看着竟有种别样的美感。
程唤边开车边问:“之后有什么打算?”
闻言,迟烟从窗外的街景中收回目光,想了想,认真回答:“新专辑全部制作完成还需要一段时间。这阵子,先把耽误的驾照考试考完。”
说到这里,她低头摸了摸怀里的萨摩耶公仔,“然后,在阿颜回国之前,长租一套房子,带着派派开始新的生活。”
坦白地说出自己的计划和想法,比想象中更加自然从容。
迟烟脸上带着希冀的表情,转头问程唤:
“那你呢?”
“我?”程唤降下一截车窗,任秋风钻进车厢内,声音平淡而温和,“我在一家小公司有点股份,程氏没了,还能保障生存。”
他处事稳当老道,有自己的事业也不意外,迟烟佩服于他的远见,感叹有能力的人果然在哪里都有用武之地。
走神间,程唤说:“驾考的事,晚点我跟专人教练的联系,跟他约时间单独教你。”
听见他这样说,迟烟连忙婉拒:“不必麻烦了,当时……是不方便出来,现在没了约束,走正常流程跟着教练慢慢来挺好的。更何况,我也想多认识些新朋友。”
程唤偏头看她一眼,大概看出她表情认真,便点头默许。
不多时,车到达楼前。
迟烟抱着公仔开门下车,回头道别的时候,程唤叫住她,将后备箱的礼盒月饼和打包好的蛋糕递到她手里,再说了一次生日快乐。
秋夜漫漫,楼前的路灯昏黄。
他浓密的长睫遮住一片光影,深邃的眼眸静静看过来,说感谢她的款待。
迟烟摇头,笑着示意着满手的礼物:“我才应该谢谢你。”
程唤说:“你什么时候去学车,我可以送你。”
“太麻烦你了。”迟烟再次摇头,“我已经制定好路线,坐地铁能够直达,很方便的。”
“女歌手独自坐地铁?”他扬眉。
闻言,迟烟神情颇为认真地回答:“无名歌手,独自考科目一也没人能认出来的那种。”
程唤被她逗笑,也被她说服,站直身子问:“地址在哪儿?”
她老实回答:“西区那边的云景驾校训练场。”
“好。”
程唤应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隔着降下的车窗,他问:“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我可以给我的歌手朋友送水吗?”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
迟烟本着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态,下意识想拒绝,可话音未落,就瞧见程唤期待的表情黯淡下来。
他清澈的双瞳失落地移开,神情透着淡淡的难过和委屈。
于是后半句,竟是不好再说下去。
想来阿唤自小没了家人,没有兄弟姐妹陪伴,与程祁森的关系也不亲密。
刚成年就孤身一人去了国外,没回国多久,又遭受了巨大的变故……他心里一定有诸多伤痛无处排解。
与她亲近,或许是他化解负面情绪的方式吧?
否则也不会主动提出切断从前那层关系,想同她做个朋友。
思至此,迟烟露出个安慰的笑容,默许道:
“好啊,你来看我,我很开心。”
她说话的表情太过真挚,眼眸也太过澄净,使得程唤恍惚一瞬。
恰好旁边有人遛狗经过,迟烟想起什么,连忙神色匆匆地同程唤道别:
“派派一定很饿了,阿唤,我先回去了!”
慌慌张张说完,迟烟没等他回答,便快步奔向楼道,风带动裙摆,像翩翩而飞的蝴蝶,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程唤缄默地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路口,眼中情绪翻涌。
那些显而易见的失落都是演给她看的,可她却没有分毫怀疑……
良久,程唤垂下轻颤的眼睫,拿出了藏在衣襟下的项链。
易拉罐环形状的吊坠被指腹轻轻摩挲着。
他再次想起了十三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