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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窗帘被拉得严实,只余一盏小夜灯光线柔和的照着,让人分辨不出白天黑夜。
她茫然坐起身,清醒的瞬间,巨大的空虚和落寞在心底蔓延。
事实证明,很多事即便是抛开一切痛痛快快睡一场也很难过去。
她自嘲地垂眸,顺手将窗帘按开,奶油色的帘子缓缓向两边聚拢,玻璃窗外耀眼的洁白便落入眼中。
显然昨日下了很大一场雪。
城市被大雪覆盖,淹没了它的工业气息,变成了被铺天盖地的雪绒花覆盖的梦之国。
真好看啊。
从前住在程家别墅,视野里除了院前的草坪就是院后空旷的篮球场,最后一次俯瞰过冬日落过雪的寻城,还是大一那年寒假,跟姐姐和宋颜一起去寻城68层高的玉菱塔。
那时的冬天好像比现在更冷,三人穿着傻乎乎的笨重棉衣,缩在围巾和手套里,站在寒风呼啸的落地窗边,对着望远镜小声感叹惊呼,直白而鲜活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那个时候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能开心雀跃的迟烟,好像再也找不回来了。
就像如今再去看,她大概是会默默的站着,或是小声陈述一句:很美。
仅此而已。
派派摇着尾巴闯入视线里,迟烟收起思绪目光下移,瞧见小狗乖顺面对着她卧下来,歪着脑袋看她。
迟烟有种被看懂心事的错觉——
她促狭一笑,上半身前倾,扑过去抱住派派亲了亲,心情好像在那一瞬间被治愈了许多。
养小狗五年,只有在它这里体会到从一而终地被重视、被需要。
她静静地抱了派派一会儿,感觉补足了气力,起身推开卧室门准备去做午餐。
脑海中闪过回卧室前的画面满墙的气球,放凉的饭菜以及融化了的奶油蛋糕的画面,迟烟站在房内扶住门把手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
昨晚没有顾上收拾,暖气一直开着,估计此时满屋子的隔夜食物味儿。
她叹口气,迈步走出门外,预想中的一片狼藉却没有出现。
玄关和地板上的气球和彩带消失无踪,餐桌上的饭菜盘子和蛋糕也都不见了,目之所及,所有地方都干净整洁,仿佛昨夜的布置和准备从未存在过。
迟烟脚步微顿。
她记得秦姐昨晚送饭之前请了几天假,说是要回老家办事,没想到今日没走,还将屋子收拾得这样干净。
也不知道她看见餐桌上一口没动的饭菜会作何感想,迟烟故作轻松,像往日一样喊着秦姐的名字去寻她忙碌的身影。偏巧这时,卧房里的手机发出声音,迟烟走过去接起,正是秦姐来电。
“迟小姐,昨晚到家太晚,不想打扰您休息,现在闲下来跟您说一声,报个平安。”秦姐的声音依旧热情洋溢,才一上午的功夫已经被带回了些家乡味儿。
迟烟一愣,捕捉到关键讯息,试探道:“秦姐,您昨晚几点出发的?”
“晚上八点的高铁,到家将近凌晨一点吧。”
这些话听完,迟烟心中已然有数了——
原来收拾残局的不是秦姐,是程唤。
她蹙了蹙眉心,说不上心里是何滋味。
听筒那头“喂喂”了几声,迟烟连忙接上话,同秦姐寒暄了几句,嘱咐她安心办事,不必挂怀才将电话挂断。
客厅内再度安静。
迟烟的心情却与方才截然不同。
在此之前,她本想着逃避,可是心中忽然升腾起试探和报复的念头。
从前觉得程祁森难捉摸需要猜,程唤直白纯粹,相处起来更自在,谁会想到都是伪装。
她倒是想看看,旁人眼里口中那个所谓“怪戾阴沉,难以接近”的程唤究竟是何面目。
思索间,指纹锁的声音响起。
大门被推开,是程唤左手揽着西装外套,右手拎了饭盒迈步进来。
看见迟烟的注视,他的视线只是微微一顿,而后径自走入厅内,有条不紊地将饭菜摆放完好。
这期间迟烟就靠在客厅书架旁面无表情地瞧着。
瞧着他用修长的双手一点点地重复着拆盖的动作,直到把三菜一汤码到迟烟常坐的位置,俯身揽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向她,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无言便走。
迟烟也没说话,走向餐桌前又一一将盖子盖回去,包装袋系好,直接越过他停顿的脚步通过玄关,开了门,将饭菜放了出去。
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犹豫。
程唤沉默。
半晌才说:“不想吃这个,那稍等,我换别的。”
迟烟:“不用,你不在我的胃口会更好。”
她的声线向来柔和,真吵起架来没什么威慑力,可是够冷,用来划清界限大约十分有用。
面前,男人果然没有接话,垂下头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抬眼时认真道:
“那好,我不烦你。”
他的神色无懈可击,不像之前会满眼受伤和委屈地朝她示弱。
原来这才是本来的他。
让人看不透的样子。
迟烟神色越发冷:“慢走不送。”
程唤果然说到做到,饭点不再出现,只是点来好几份口味的外送,迟烟对浪费可耻的概念深以为然,只能接收。
但又忍不住心中感叹程唤的无耻——
他已经足够了解她,所以用一些不足一提的小伎俩就可以轻易将她拿捏。
晚上他又再出现,给派派套上牵引绳,带它去遛弯儿。
这在以前是每日流程之一。
因为迟烟走路还不太顺畅,没办法带着精力充沛的派派走远,更别说奔跑撒欢。
可是离开别人就要靠自己,迟烟不想低头求人,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却在出门之际看到了程唤。
小狗不懂人类的纠葛,欢腾雀跃地摇着尾巴奔向他,好像他才是它的主人。
而程唤,神态自若屈膝半蹲,弯着眉眼,笑盈盈地去摸派派的脑袋。
好一个温馨和谐的画面。
迟烟抿唇,脚步不稳地拉过派派,绳子一扽它就跟上脚步,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小狗大眼睛里虽然充满疑惑,但还是乖乖跟在迟烟身侧,随着她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迟烟蹲下身,奖励地亲了亲派派。
可电梯没有顺利关上,这一层的开关按键又被程唤按开。
他迈开长腿进门,目不斜视,仿佛只是偶遇,让迟烟无法发作。
她抬手扯了扯围巾,将自己的下巴深深埋进去。
电梯到达一楼,迟烟如坐针毡的心情终于放松,她急着要走,拉拉绳子加快脚步往电梯口迈。谁知走得太急忘了脚上有伤,右脚踝一崴,整个人向下跌去。
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迟烟烦闷的闭了闭眼,无比后悔自己太不从容。
程唤很快收回手,也没有说什么,直接接过牵引绳,先一步走在前头。
出了大厅,温暖的气温便骤然下降。
好在无风也无雨,地面上的雪也都化了,只有路旁的绿化带上还有残留的“白棉被”。
下过雪的冬夜,月色好似更加皎洁,光辉明晃晃地洒在大地上,比路灯还要明亮。
迟烟缓步走着,看向前方几步远的地方。
一人一犬,也不知道是被月光还是路灯,拉出长长的两道影子。
若是在以往,迟烟或许会产生出一点点惬意的幸福感,可是现在,她好想手中能拎着一桶深色的颜料,痛快地一桶泼过去,将这副虚假的温馨画面彻底破坏。
于是,迟烟停住,声音淡淡在寂静的夜晚下响起: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可以粉饰太平吗?”
前方人的脚步一顿,连背影都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程唤终于转身,眼神沉重而复杂。
自事情暴露之后,他的神色变得没有那么外露,与她记忆中的人也不太像了。
心中陡然生出恼意,迟烟靠近他,直视他的双眼,低声重复:“说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可以粉饰太平吗?”
程唤敛眸,沉声开口:“很想解释,怕你觉得厌烦。”
迟烟闻言沉默,视线落在他喉结处两道明显的红痕,嗤笑一声,偏头移开视线:
“嗯,那就别说了。”
其实从心底里还是想听他解释的。
想听他说说为什么要报复程祁森,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说他们之间存在着误会,说他不想旁人说得那样,起码对她表露过的情绪都是真心的。
可是他就这样冷处理,让她的疑问和委屈无处发作。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
她将口袋里早就放好的卡拿出来,递向他:“这是这些日子你帮我的报酬,连欠款带利息,一分不少还你。”
本来是他生日那天打算给的,里面的数字是他的生日,里面包涵了他帮她垫付的医药费、租房费用、吉他费以及其他零零散散的费用,她又加了些凑成生日数字,本意是图个好彩头,如今给他倒是有几分算清总账的意思。
程唤凝眸后退,视线只落在那张卡一瞬便移开:
“你留着吧,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任何东西,程唤,你我之间本来也不该存在联系。”迟烟冷静接话。
这句话好像刺激到了他,程唤的眸子忽而变深:“没什么该不该,程祁森已经死了,他活着的时候你也打算逃离,对我们也造不成威胁,何况现在他死了,更没有办法成为阻碍,所以——”
“所以什么?”
她打断他即将要说下去的话,反声质问,“你凭什么以为在我发现了这一切之后还会给你机会。你懂不懂?现在我做这一切与程祁森没有一点关系,我痛恨的是有人骗我,利用我,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得团团转!”
他以为她还对他们和程祁森的牵绊有所顾及,殊不知在昨夜,她早就决定抛下一切。
好在老天开眼,没有给她头脑发昏的机会。
迟烟加重的语气放缓,靠近程唤,在他的注视下拉开他的胸前口袋,将银行卡放了进去。
“你出局了,程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