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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走廊角落的医药箱，程唤当下心中一沉。

方才的对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她此时不在，可能是知道有人，先把药品箱放下等会儿再来，也可能是没有听见声音以为没有人在家，所以先把药箱放着，回去等，也可能……

程唤不敢再预设，脚步越走越急，很快到达衣帽间门口将门推开。

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他随手将开关按开，眼睛来不及适应光线，转身去柜子里翻找出一套衣服换上。

他心烦意乱地系着扣子迈步出衣帽间，视线不经意一扫，却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推开他的卧室门走了出来。

迟烟正背对着他的方向，回身四目相对的瞬间，浑身一震，似是被他吓住。

她显然是要悄悄离开，却没想到他换衣服那么快，就这么直直撞上。

女人双眼泛红，显然方才哭过，纤长的指节攥紧了身侧的衣角，脊背僵直着，浑身紧绷，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可怖的怪物。

程唤微怔，低下头，眉心短促地皱了一下，复而抬眼，神色尽量自然地向前几步靠近迟烟，语气如同往常一样温柔：

“抱歉，让你担心了，刚才去了趟医院，手机落在办公室，所以才没能联系你——”

“没关系。”迟烟将他的解释打断，声音很轻，视线连看他都不敢，“派派还没有喂，我回去去喂它。”

她说完，扶着墙就要离开，整个人摇摇欲坠，似是轻轻一碰就要倒下。

程唤抬手想扶，却在看到她颤抖的肩膀时收回了手，他喉结滑动，试图垂死挣扎：“是该喂了。你是不是也还没有吃饭，我们一起——”

“不用了。”迟烟蓦地抬眼，那眼神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在这一刻，程唤的心终于彻底沉入谷底。

伪装到底还是被暴露了……

他颓然冷笑，方才温暖的声线不复存在，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你都听见了，对不对？”

迟烟垂眸沉默，攥紧衣角的手指泛出没有血色的白。

他看不过去，伸手想让她松开，却被迟烟猛然一推。他们之间力量悬殊，她的力道根本推不动他。

迟烟愤恨地看过来，眼中布满失望和凄凉：“原来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小丑啊……”

“……”

“我真蠢，以为程祁森深爱我，傻傻被他骗了七年，到头来，最爱我的姐姐其实是因他而死，我悲惨的一切都是因他而得！好不容易走出他的阴霾，却踏入了你的陷阱——”

“你也说喜欢我，说爱我……我再一次犯蠢相信，蠢到真的想要给你一个机会，可是现实却告诉我，你也在骗我？”

“程唤！你也在骗我！”

她字字泣血，程唤心如刀割。

虽然有苦衷，但她说得每一句都是事实。

伤害真实存在无法抹去，他纠结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想要在最合适的时机，用最小的伤害告诉她真相，甚至也想过一辈子就这样隐瞒下去，就让他和程祁森的过往彻底淹没，不必牵连于她，可是所有的设想，在此刻都化为泡影。

“迟烟……”

“原来我只是你用来报复程祁森的工具，原来我一直以来真心实意对待的人，从来都是戴着着虚伪的假面具。”

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恨意。

使得程唤心中一窒，上前扶住她的双肩解释道：“我承认我卑鄙，虚伪，利用过很多人，但是我从没想过利用你，又何来什么工具……”

“没想过吗？”迟烟轻笑，“我从程家别墅搬到宋颜家的某日，有人大费周章地送来十几套家居用品，没提名字，只说是程先生，这位程先生，是你吧？”

她当初坚定地以为是程祁森，还以为是他对自己的动向了如指掌，故意送来所谓的礼物，提醒她逃不出他的掌控。

可是程祁森心梗住院那天在别墅发火砸了一通东西，分明是那时才知道她离家出走的事情，那么这些家具，就不可能是他送的。

如今再回想，能做出这个举动的人已经昭然若揭。

她盯着程唤的眼睛：“你的目的就是让我加深对程祁森的厌恶，不会心软回去，好让你的计划顺利进行，对吗？”

程唤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蹙了蹙眉，喃喃道：“我要加深你对程祁森的厌恶是真，不想让你心软也是真，却不是为了计划……是我的私心。”

“私心……”

迟烟自嘲地笑，他回应的一字一句都像在提醒她有多好骗。

当年的她就是听多了程祁森的“情真意切”，今夜之前又犯傻地听多了程唤的“真情实意”，她的世界观已经彻底坍塌，分不清这些人究竟有多少面，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楼梯口的感应灯熄灭，楼下客厅的光源柔和地透过来，二层长廊巨大的玻璃窗外，漫漫冬夜一览无余。

视线不经意瞥过才发现，窗外竟然在落雪。

雪花不知何时开始下落，纷纷扬扬地在缤纷的夜色中飘舞，房间内温暖如春，一墙之隔的世界大雪纷飞，如梦似幻。

这是属于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还许诺过，初雪这天，她要给程唤一个答案。

无人知道，一小时前，她还雀跃地在蛋糕前模拟过，待初雪落下时该以怎样表情和语气对他诉说内心的感受，但是从知道这一切开始，她的心脏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无尽的失望像海水倒灌，铺天盖地，浇灭了她对感情的所有期望。

眼睛酸涩得厉害，她却丝毫也不想在他面前留一滴眼泪。

本以为逃出了虚假，遇到真心对她好的人，却没想到她再一次重蹈覆辙，被蒙蔽被欺骗。

迟烟凄凉地扯了扯嘴角，回头看向眼前人：

“程唤，生日快乐。”

窗外大雪纷飞，她的声线薄凉如冰：“初雪到了呢。记得吗？七天前我曾说过要给你一个答案。现在遵守约定告诉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那就是……我们永不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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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

指纹锁的声音响起，迟烟失魂落魄地走进屋内背靠大门，视线一寸寸扫过被精心布置过的房间，最后落在饭菜早已凉透的餐桌上。

造型可爱搞怪的生日帽在此刻显得格外滑稽，它旁边的动物奶油蛋糕也化得糊成一片，连原本的蝴蝶踪迹都看不见。

迟烟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而后收回目光，擦掉脸颊上的泪珠，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动身去给派派准备狗粮。

此刻的她格外疲惫，一点收拾屋子的心思都没有，更别说饿不饿，只想解决完派派的晚餐，再回到房间睡到地老天荒。

经历过深陷抑郁难以自拔的时刻，她有了经验，不想再让自己陷入痛苦深渊。

彼时，卧室里的唱片机音乐声缓慢流淌，床头夜灯光线柔和。

迟烟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手脚却依旧冰凉难以暖和，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方才离开前的情形。

在她说完永不相见过后，程唤的眼神骇然凝滞，想要靠近却止住脚步没有近身。

她不想再看见他，抬步便走，没留意被脚边的医药箱绊个踉跄，身后人迅速反应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可是在他扶上来的那刻，迟烟像是应激反应发作般狠狠甩开他的手。

小臂在空中划出弧度，偏巧力道过重，指甲划在他的喉结上，莫名就化出两道血痕。

当时她有些被吓到，后退半步，盯着渗血的伤口下意识想说抱歉，却又止住，避开他的视线失魂落魄地下楼离开。

迟烟承认，她不敢再看程唤的表情。

那双眼睛里的脆弱和错愕太过明显，让迟烟只觉得触目惊心，因为她无法分辨那些情绪究竟是是真是假——

是真的为她伤神，还是又用着蛊惑人心的眼神让她心软。

兴许派派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嘤嘤哼唧一声，像是叹气似的，圆圆的脑袋探出来，搁在她面前的床沿上。

小狗乖顺又忠实，永远不会背叛她。

迟烟抽了抽鼻子，将手放在派派的脑袋上，柔软温热的触感好像有神奇的魔力，能抚慰她酸涩的心。

许久没吃过的安眠药发挥作用，迟烟逐渐陷入睡梦中。

茫茫雪夜，暖气充足的卧室。

一人一狗正安静地深眠。

殊不知一门之隔的客厅里，程唤怔怔立在玄关。

他刚刚进门，看着原本色调简约的屋子被布置得温馨童趣，不远处的餐桌上菜肴丰富，还有帽子、蛋糕……无一不体现出迟烟的用心。

可是现在气球掉了几个，饭菜分毫未动，蛋糕化得没了型，在这个时刻更显得凄凉。

如果他没有生病，没有昏倒住进医院，没有掉了手机，没有让外公跟上来，没有让迟烟听见那些话……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十一点五十三。

还差七分钟就是他的生日。

他本可以和迟烟一起度过这个最幸福的时刻。

行至餐桌前站定，才发现纸帽子下压了一张纸条。程唤眼睫轻颤，小心地将它拿起，上面是迟烟的字迹，用黑色签字笔写了两行——

「阿唤，生日快乐！时隔多年再一次给你庆祝生日，希望你能觉得开心~」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的一段话而已，却好像能感受到她的语气和声音。

程唤喉结滚动，黯然地无声启唇：“谢谢，我很开心……”

他把卡片小心收入口袋，探出手在融化的蛋糕上轻轻抹了一下，又将沾染了奶油的手指放在舌尖。

奶油很快在舌尖化开。

味道分明很甜蜜他却觉得苦涩。

良久，程唤抬起修长手指，将眼下的水珠抹去，视线落在房门紧闭的卧房，喃喃道：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