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诗琪凑近井婴，窝在她的颈边，“你什么时候和黎渡这么熟了？”

井婴摇了摇头，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

她只是觉得年诗琪都分了一瓣橘子给解一天，要是自己都不分给黎渡，会显得自己很小气。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周老师拿着一个小本站在门口，笑盈盈地倚靠着门框：“今天刘老师请假，我来代课。”

突然爆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欢呼和掌声，同学们最喜欢的就是语文周老师。

周老师缓步走上讲台，打开她的笔记本，抬头一看，井婴身后的空座竟然坐了人，“黎渡返校了啊！”

众人随着周老师的眼神，望向黎渡。

黎渡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微微弯了腰，声音清澈且坚定：“老师好，我是黎渡。”

井婴目光扫过前方的同学，许多都红着脸，和同桌小声探讨着黎渡这个“新”同学。

井婴也侧头，微微仰着看他，凸起的喉结随着他的吞咽上下滑动。

“黎渡等一下，”周老师叫住正欲坐下的他，“老师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刚到班里对谁的印象最深刻呢？”

黎渡不带情绪的目光扫过班上的每一个人，直到垂着眸，看见身前的小兔耳朵安安静静地趴在井婴的头上。

“井婴。”

井婴闻言，不解地回头望向他，希望他只是因为不知道别人的名字，才说的她的名字。

“黎渡有自己的原因吗？”周老师问。

黎渡扬了扬下颌，“很聪明。”

解一天垂头丧气，难怪同桌不说他的名字，原来是嫌弃他没有井婴聪明。

井婴的脸上泛起红晕，别过头不再看他，年诗琪低着头凑近她，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你还说和他不熟！”

“真的不熟。”井婴压低了声音回复她。

难得一见的是，班里同学没有一个人起哄。从前应届的时候，若是知道谁和谁走在一起，谁和谁有一点苗头什么的，几乎都会被拿来开玩笑。

因为黎渡的声音很平淡，就像是在说“今晚我不吃饭”一样的语气。

周老师没再为难黎渡，示意他坐下，然后将视线投入到井婴身上，女生的脸红透了。

周老师犹豫了一瞬，她知道自己的科代表很胆怯害羞，“科代表，你对黎渡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不用站起来，坐着回答就行。”

周老师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井婴仰头看向老师，尽力回想着上周第一次见到黎渡的场景，他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左侧斜照的夕阳落在他的身上。

“是……夕阳的光？”

“两位同学的回答都很好，”周老师转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拉康”的名字，“趁你们刘老师不在，我给你们讲讲精神分析学。”

“不然呐，要是你们刘老师听见了，可得给我不少封口费。”周老师将剩下的粉笔丢进小纸盒里，指了指黑板上的名字。

“根据拉康的精神分析学，他认为，眼睛是欲望的器官。①你们看到的是什么，正是你们想看到的。”周老师不紧不慢地解释着，“科代表对黎渡的第一印象是夕阳，她在黎渡身上看到的是光，这个意象是很值得人分析的，我就不多做解释了。”

“至于拉康的理论，大家可以自行判断。”周老师补充道。

班长关山岳举起了手，疑惑不解：“老师为什么会突然讲到这个理论？这对我们刷题有什么帮助吗？”

周老师微微一笑，“一直刷题累不累？他们的不仅是文论，也是思想理论。有时候你认为你钻进死胡同了，但其实你用另一个思想家的理论，就会发现这是另一片天地。”

“老师知道你们复读的压力都很大，所以抽个空给大家讲讲‘毒鸡汤’，放松一下心情。”

讲台之下，对着周老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井婴回味着周老师口中说的“光的意象”还有拉康的理论，所以她是期望有光才会看见黎渡身上的光？

分析起来有些可笑，但井婴也不敢完全反驳，她连自己想要的都弄不清楚。

下课后，井婴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进校服兜里，做贼似的。

“学校又不严查手机，你这么谨慎干什么？”年诗琪伸手捏了捏井婴的校服兜。

“被人看见了总是不好。”井婴起身，却见黎渡早就没在座位上了，书桌上只有一本卷着边的书。

复读班在顶楼，但往上走还有个小平台，平台外面是天台。天台的门一直关着，年诗琪说这是因为学校害怕出人命。

井婴认同，因为她偶尔也觉得窗外是自由的世界。

但几乎没有人下课会往楼梯上面走，那个小平台堆了不少杂物，井婴很喜欢午间休息的时候一个人在这里背书。

井婴快步走上台阶，却见到上方小平台上的黎渡。

他背对着她，也在和人打电话。

“对，把我那房间再打扫一遍，床单那些都换新的。”

“嗯，我今晚要住。”

井婴站在台阶下，有种无法言明的情绪。

下面的同学追逐打跳，吵吵闹闹的，井婴的心里却格外平静。

黎渡转过身来，看见台阶下方的井婴，低垂着头。

井婴注意到他的视线，扯出一个笑，主动给黎渡解释，“你不用担心，我没有碰任何你的东西。”

“嗯，我相信你。”黎渡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怀疑她的意思，反而问她：“你也来这儿打电话？”

井婴在这种小事上懒得隐瞒他，“对。”

黎渡心下了然，抬起步子就走了下去。

井婴这才拿出手机，看见陶贞给自己发的短信——

【爸爸和妈妈一起回家了，不要担心，好好学习。】

井婴打开回信界面，停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响，井婴也没能打出一个字。

她的胸口像被巨石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在胸间沉积着，直到把她的背压弯，腿压断。

吵闹的走廊瞬间安静下来，井婴摇摇欲坠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年诗琪见她面色不对，悄悄问她怎么了。

井婴反而安慰着年诗琪，“没什么事，我爸已经回家了。”

年诗琪松了一口气，替井婴庆幸：“那就好。”

井婴随着她点头，随即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物理练习题来做。

什么精神分析，都是假的，精神意识是最容易欺骗人的，只有冰冷的数字才不会欺骗她的眼睛。

黎渡不住校，如果不是今天送井婴返校，他甚至都不想来上课的，但在教室坐着看书可比他在一群烟民周围看书舒适多了。

天黑时，头顶有明亮的白炽光。天还没暗时，有窗外的夕阳照着他。

黎渡想起井婴描述对他的第一印象，他也可以是光吗？

黎渡从来没想过。

但井婴话说得不错，黎渡手里的这一本《存在与时间》也断断续续地看完了，不如送给那个心思不单纯的学霸，就当是他送她的“毒鸡汤”。

井婴手里拿着精装版的书，有些发烫，“为什么给我啊？”

井婴心里猜测是因为她撞见了他给人打电话的事，是给她的歉礼？但为什么是一本被他看过的书？

“我懒得带走了，正好也看完了，避免学霸不学习成天想着打游戏的事。”黎渡手里把玩着车钥匙，准备开车离开了。

“谢谢你，但我不喜欢海德格尔。”井婴将书放回他的桌上，拒绝道。

“那就放这吧，你想看就看。”黎渡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

黎渡走后不久，年诗琪和解一天从后门回来了。

“咦？黎渡还不走？”年诗琪扫过黎渡桌上的书，以为他还在学校。

“不是，他已经走了，只是不想拿着书。”井婴解释道。

“哎，”年诗琪叹了口气，看着急匆匆收拾东西的解一天，“你也要走了，那咱们这儿最后一排就没人了。”

解一天今日来本来是想给班主任请假的，他报了艺术班的集训，之后半年都不来学校上课了，只有等到校考之后的最后一学期才会返校。

“放心好啦，等我成为大明星，我不会忘了你们的。”解一天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苟富贵！”年诗琪向他抱拳。

解一天摆了摆手，潇洒地离开。

“黎渡还会回来吧，他书都还放在这儿。”年诗琪看着黎渡桌上的书，有些头疼，光看名字都不知道讲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井婴不知道怎么说，因为这本书他好像本来也没打算要的。

天幕暗沉，井婴侧头就能看见玻璃窗上教室的投影。

之前她身后有一个人，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本被遗弃的书。

年诗琪握着笔头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习题册，嘴里嘟囔着：“好难。”

晚上的晚自习一般是不会上课的，除了个别老师讲不完习题的时候，会占用晚自习的时间，但大部分还是学生自由写题、问题的时间。

刘老师说，要先解决原有的问题，才能提出新的问题。

周老师说，解决不了可以先不解决，等能解决的时候再解决。

井婴不知道他们二人谁说的是对的，或许两人说得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