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重晚一直在思考顾怀邦初次见到何秋生应该是怎样的心情，在台下第一次听他唱戏应该是怎样的眼神。

比起动情，决裂，和最后的生死离别，他觉得两个人的初遇反而要更难演绎。他问叶启，顾怀邦对秋生是不是一见钟情。叶启犹豫了，最后回答说：“并不是。顾怀邦不可能对何秋生一见钟情，他的出身和人格决定了他是看不起一个戏子的，或者说在看见何秋生之前他是蔑视戏子这类人的。”

不是一见钟情，却有情，有反思，有割裂。

这就是顾怀邦坐在台下看何秋生唱《长生殿》时的内心。

陈重晚第一次听到叶启的这番话是在初读剧本之后，那时候他很困扰，因为他不明白，在蔑视的同时又有了情是什么样的感受，更不懂割裂二字的真意。

但当他今天真正坐在这里，坐在台下灯光昏暗的座席上，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彼时的顾怀邦，就是此时的他自己。

这是李天意进组后第一次扮上完整隆重的行头准备登台拍摄。他看着镜子里身着明黄凤帔，头戴凤冠的自己，总有种穿越时空了的错觉。

叶启为了更好的还原顾怀邦被何秋生惊艳到的神态，特意禁止他们在做好妆发以后再次见面。所以他只能隔着帷幕远远看了一眼坐在台下的陈重晚，一身军装，表情肃穆。

陈重晚穿军装时的样子真是极凶，李天意每当身处这片梨园，又面对着那样的陈重晚时，都常常会混淆自己到底是倾慕顾怀邦的何秋生，还是害怕陈重晚的李天意。

“好，各部门准备，action！”

陈重晚的眼睛跟随台上那人的亮相缓缓放出一抹光。

仙骨云姿，顾盼生辉。

书中所写风华绝世的一代名旦原来可以如此生动地出现在他眼前。陈重晚盯着他，一颦一笑，回首转眸，几番相思愁，几种离别苦，何秋生全部都唱出来了，李天意也全部都演出来了。

叶启看着监视器里的陈重晚，非常激动。

“咔，过了。”

“哇！！！嚯！！！！一条过！！！”场内工作人员欢呼着。

这确实在叶启的意料之外，他完全没想到顾何二人初遇的场景会拍得如此顺利。陈重晚的感情给的相当到位，流露的相当自然。“非常好，非常好！”两位演员站到监视器前，叶启拉着他们的肩膀仍赞不绝口。

“你们看陈老师这只手，按在扶手上，很僵硬，但他僵硬的恰巧很奇妙，就该这样，你们懂我的意思吗？”叶启解说着:“更有意思的是，他另只手抽搐了一下，重晚，这是你自己故意设计的吗，真的太绝了。”

陈重晚没说话。

“他的眼神戏也处理的非常好。”李天意突然开口说。

叶启点点头:“活了活了，顾怀邦在这场戏活了。”

陈重晚缓回神，看了一眼身侧的李天意，画着戏妆的他，脸上被油彩完全蒙蔽住，唯独剩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闪闪看着他。

咫尺的距离，陈重晚顷刻间明白过来，刚才那一切都不是戏。他的眼睛和动作里没有戏。

***

中午休息，李天意回到房车吃午饭，打开微信突然想起陈重晚那天说要了解他过去的黑历史，不知道是真是假，已经着手去做了没。

不过据他观察，陈重晚最近两天晚上回酒店确实没来敲门找过他了，白天在现场也没有闲来无事跑过去围观他跟别人拍摄了，更没有主动给他发过微信了。

有点奇怪。

我这人就是贱。李天意说他自己。

甜1:【干啥呢】

隔了几分钟，对面回复:

Late:【吃饭】

甜1:【哦哦】

……

甜1:【我带了芒果干你吃不吃】

Late:【不太想吃】

甜1:【？你不是很喜欢吃吗？】

Late:【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

甜1:【看你粉丝发的】

等等，不行，李天意赶紧撤回了这条消息。

Late:【我看见了】

甜1:【……】

Late:【你对每个合作搭档都这么关心吗】

甜1:【？谁说的】

Late:【百度】

李天意无语。他果然是上网搜过，那可想而知，什么该看的什么不该看的，他估计也全都看过了。

李天意选择沉默，关上手机，继续干饭。

Late:【我要吃芒果干】

甜1:【？你不是不吃吗】

Late:【你送过来我就吃】

李天意:“把老子当什么了？还要老子送过来？你爱吃不吃。”

说完，他从包里拿出两袋芒果干下了房车。要不是怕芒果干过期了，他才不会送给那小子吃。难吃死了，怎么会有人爱吃这种东西。

“喏。”李天意扔给他。

陈重晚看都不看他一眼，低头吃着饭:“谢了。”

李天意不快活，坐下来敲了敲桌子:“你现在对我什么态度？还真被我给说中了是吧，导演喊完咔就翻脸不认人。”

陈重晚抬起头:“那你要我什么态度，处处依着你，关照你，晚上回酒店去问你伤的怎么样，然后被你嫌烦么？”

李天意顿时哑口无言，他什么时候嫌他烦了？

“我什么时候？……你在生什么气吗？我又怎么你了。”

“你没怎么我。”

“陈重晚，你再这样我也不会理你了，咱们该拍戏拍戏，拍完一句话都别说。”李天意站起来就要走，转过头身后那人突然升高音量:

“我不高兴。”

陈重晚停下动作，筷子悬空定在那。

李天意很懵，回身望着他，既想问，又不敢问。犹犹豫豫半天，结巴着道:“你…你为什么不，不高兴。”

“你因为林嘉范，生我的气，我不高兴。”陈重晚起身走近他，“你因为他，所以才关注我，我不高兴。”

李天意听糊涂了，怎么感觉他说得半对半不对的。“不是，什么啊？”

“李天意，你跟他在一起工作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是吗。”陈重晚突然无比郑重地问道。

李天意说不上来。拍《手牵手》的那一年，实实在在终生难忘，他喜欢那一年的自己，也喜欢那一年的林嘉范，如果说不开心，肯定是谎言。他也不想骗陈重晚。

“是。”他说。

陈重晚笑了，“时隔三年，再次演这种题材，看到我，你想起他了吧。”

“我？？？”李天意瞪圆了眼珠子，陈重晚理解成了什么啊？？？

“但该说不说，李天意，你演的特别好。”陈重晚轻吸一口气，“好到让我，分不清现实了。”

说完，他绕过李天意走下了车。李天意傻傻站在原地，莫名的，大脑开始混沌不清。好像回到一个多月以前，他在耳机里听到林嘉范跟人密谋要算计陈重晚的那个时刻，就是那个时刻，跟那个时刻的感受相像极了。

脚底板发麻，背如针扎。

下午要拍吻戏。

也是二人在书中心意相通后的第一次吻别。那日天降大雪，园中萧瑟皑皑，顾怀邦独身站在雪地里渐渐白了头。他召何秋生前来牡丹园唱戏，本以为“誓死不给汉奸唱半句”的何秋生会放了他的鸽子，可结果飞雪离离大风呼啸间，视线里模糊出现一席黛色长袍，独自撑着伞从庭轩外廊朝他走过来。

“你果然还是怕死的。”顾怀邦的眼睫上都沾了雪霜。

何秋生笑而不语，将伞撑过他头顶。

顾怀邦一直凝视着他，雪色映衬下，那张脸净得格外明艳。

“为什么来。”他问他。

何秋生的嘴唇被冻得很红:“如顾少帅所说，我怕死。”

顾怀邦猛地搂住他的腰，伞上积留的雪往侧边滑落，簌簌落下。

“你并不是怕死。”顾怀凑近他的唇:“你是知道我不会让你死。”

何秋生的眼睛缓缓往上抬，直至跟他四目相对:“是我相信，你不会让我死。”

听到这句，顾怀邦再也抑制不下去，俯首吻住了他。

那是一个很轻，很缠绵悱恻，生怕弄疼了这个人的吻。何秋生的另一只手臂搭上顾怀邦的肩背，毫无推拒之意。

“咔。”

可叶启并不满意。

陈重晚吻得正入神，听到咔迟疑了两秒才将李天意松开。

“吻得太小心了。”

陈重晚有些尴尬:“不是要温柔么？”

“温柔是温柔，但是得吻深一点，深情一点。”执行过来指绘说。

李天意一边歪着头让化妆师补妆一边道:“要激烈是么？”

“也不是激烈，是，你得体现你们俩之间的那种爱，终于不用掩藏自己了，那种感觉，顾怀邦你是挺，挺饥渴的你懂吗，你得想着，我终于亲到这个人了，这个人他是相信我的，你是这种感觉。不是强迫，不用激烈，但你得激动。”执行说。

陈重晚点点头，大概明白了导演的意思。

李天意看着他:“你懂了？”

陈重晚因为还在生气，所以冷冷地应了一声:“跟着我的节奏来就行。”

李天意:啊…？接吻还有节奏？

“action！”

好，陈重晚，确实是会亲的。

李天意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急迫，欣喜，和压抑了许久的占有欲。他沉溺其中，似乎有了这个吻在，俗世的一切外物都可以摈弃。

顾怀邦爱上他了，他也爱上了顾怀邦。

***

当天的拍摄比较顺利，所以收工也比较早。李天意回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听听陈重晚在干什么。

耳机里传出了撕包装袋的声音。

甜1:【陈劳斯～你在吃什么哇？】

陈重晚拿着那包芒果干，愣住了。

Late:【你怎么知道我在吃东西？】

李天意躺在沙发上咯咯笑起来，回复道:

甜1:【猜的！是不是芒果干！】

Late:【不是。】

甜1:【不信。】

李天意明明都听见嚼芒果干的声音了。

(还挺好吃的。)

李天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可爱，居然喜欢吃芒果干，下次再让霍锶名送几大袋过来。

过了许久，李天意洗完澡钻进被窝又给他发了一条:

甜1:【还生气呢？】

Late:【没有】

那头突然噼里啪啦噪响一通，李天意一听就是淋浴喷头的洒水声，哦？他居然洗澡还带着手机，是怕不能及时回复消息吗？

甜1:【陈劳斯洗澡还回复我消息捏？】

耳机里的声音戛然静止，陈重晚应该是把淋浴给关了。紧接着，沉默了一会儿后:

Late:【李天意你他妈是不是在我卫生间装监控了，我要告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天意狂笑不止，笑着笑着，渐渐发现耳机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

！甜1:【怎么可能，我只是猜测】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靠？！竟然拉黑我！”

作者有话要说：嘟嘟嘟求收藏宝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