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体育馆大门之后他们并没有停下，卫季继续跟着付远往前走，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左右打量。
这地方他没进来过，以前艾星城总是旷课，连学校大门都进的少，再加上高中还没读到一半就被开除了，学校里好多地方他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
就比如育高的体育馆，号称华中第一馆，又大又气派，高高的穹顶像半扣的大碗，镶着七彩透明的玻璃，阳光穿透玻璃变成五彩斑斓，投射在篮球场的深色木地板上。
不止一个篮球场，这个体育馆里有四片篮球场，外加一片足球场，两片网球场，围运动场一周的观众席足足有20多排，全是一阶一阶的塑料座椅，并用座椅颜色分成了几个区域，蓝色、橙色、绿色、红色、黄色......刚好和玻璃穹顶的七彩颜色相映成辉。
再加上绿色的足球场，红色的网球场，棕黄色的篮球场......整个体育馆像是打翻了油彩盒子，亮堂、鲜艳、绚烂、青春洋溢。
饱和亮眼的色彩猛然展现，冲击感很强，让卫季突然意识到，他曾经拥有过的东西是多么美好，可惜他并没有珍惜。
眼前的一切让他不适，甚至有了点眩晕的感觉，他手指收紧抠住饭盒，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付远继续沿着场边朝前走着。
卫季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光影变幻让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伸手戳了一下付远的肩膀，“你怎么会有学校体育馆的钥匙？”
付远回头，“李正航给的，他一会儿也过来。”
卫季：“他也来吃泡面？”
“他不吃泡面，泡面哪儿喂得饱他那头牛？”付远笑，“刚才学校找他们体育委员开会了，他说一会儿过来找我，我猜应该是运动会的事吧，刚好你也在，真是太好了。”
“运、动、会。”卫季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
付远轻轻“啧”了一声，抬起手臂，够到卫季的肩，抬头对着他很诚恳地笑，“不是啊，我没别的意思啊，我的意思吧，你是班长，能帮他出出主意什么的，不是说让你参加运动会的项目。”
一直到现在，卫季都还不知道自己有先心病这件事，付远小心翼翼的解释被他理解成，因为卫季过于高冷而不屑于参加集体活动。
高冷是卫季留在他记忆里的形象。
他尽量维持着卫季的人设，不过这样有点累，他不愿意太委屈自己，思忖片刻后开口道，“我也可以参加项目的。”
“啊？”付远连忙摇头，“好了好了，我们不开玩笑了，你今天很平易近人嘛。”
他们已经走到了器材室的门口，付远伸手推开门走进去。器材室很大，高墙上的窗户半开透着风，中间放着几张墨绿色的乒乓球桌。
卫季拿脚尖把门怼的更敞了一些，“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唉......”付远一进器材室就开始左一脚右一脚，把滚的满地都是的篮球足球排球都踢开，“你没开玩笑才怪......”他边嘀咕边撅起屁股弯着腰，不知道从哪里捞出来一盒红烧牛肉面，他非常熟练地撕掉泡面外层的塑料纸和盖子，咬开调料包，把调料全部倒在面饼上，然后走到墙边，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电水壶和几瓶矿泉水。
他把面啊壶啊矿泉水啊全都乱七八糟的抱在怀里，卫季走过去，拎起付远怀里的水壶和矿泉水，“要烧水？”
“嗯，对啊，”付远不敢相信，机械地点了一下头，“烧水，好泡面。”
“我来。”卫季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抓着矿泉水，走到在墙边找到插座，顺手从旁边拎过来一把椅子，先把电水壶放在椅子上，再倒了小半瓶矿泉水进去，洗了洗，倒掉，再把剩下的矿泉水都导进去，插上插头，按下开关，热水壶咕噜噜地开始烧水了。
看着卫季熟练操作的背影，付远抱着那盒泡面杵在后面，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呆若木鸡来形容了。
冷漠的大班长居然如此贤惠体贴，生活委员震惊了。
壶里的水还要烧一会儿，卫季转过身，走回来，站在乒乓球桌旁，伸手在桌子边缘抹了一下，把手举起来看了一眼，指腹上蒙了一层薄灰，他往四周扫了两眼，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于是朝付远扬了扬下巴，“有餐巾纸吗？”
付远还在那儿愣着。
“付远——”卫季眉头蹙了蹙，提高了声音。
付远终于回过神来，“哎？哎哎，你说什么？”
卫季举起手，向他展示脏了的手指，“我问你有没有餐巾纸？桌子有点脏。”
“有，这里什么都有，”付远抱着面走过来，“就是要找一下。”把泡面放到桌上，“你先吃饭，我来找。”
卫季点了一下头，拿起盒饭，掀开盒饭盖子，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盒饭味道还行。
“饭冷了没？”付远跑到置物架前翻找餐巾纸。
“嗯......”卫季犹豫了一下，“还可以吃。”
“那就是凉了呗。”付远从架子里面扒拉出一包没开封的餐巾纸，撕开，抽出几张，走回桌边开始擦桌子，“你等会儿再吃，等水开了再吃。”
卫季“啊”了一声，“水开了跟我吃饭有什么关系？”
“用开水泡了吃，又热乎又软和，可好吃了。”付远说。
“......”卫季拿嘴掰开一次性筷子，“你还是留着水泡面吧，又不是什么都能泡着吃的。”
“你别不信嘛，泡着试试嘛。”付远把脏纸巾丢掉，又抽出两张，继续擦桌子。
“不试。”卫季开始低头吃饭。
“唉......遗憾。”付远拍了一下桌子，扭头看着卫季，“桌子擦干净了。”
“嗯。”卫季胯部斜着靠上去，双腿交叉，右脚脚尖点着地，低着头认真对付盒饭。
付远盯着他看，目光很直接，直勾勾的毫不掩饰，很难不被卫季感觉到。
“你看什么？”卫季侧头，瞥向付远。
付远皱起鼻梁，清了清嗓子，说出了心中的疑问，“班长，我觉得你好像变了。”
“变了？”卫季嘴角翘了一下，垂下眼皮，用筷子扒拉饭盒里的菜，“什么地方变了？”
“具体什么地方变了我也说不清，”付远说，“就是一种感觉，我觉得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也不算以前吧，感觉放了一个国庆节的假，你就不一样了。”
“那是你的错觉。”卫季筷子尖上挑了一根青菜，喂进嘴里，慢慢嚼着。
错觉？这个回答倒挺卫季的。好吧，卫季没变，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班长。
付远嘿嘿嘿地笑起来，往上一蹦，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两条腿无聊地前后晃着。
卫季瞟了他一眼，继续低着头吃盒饭。
付远心里塞了一团雾，偏着脑袋看他吃饭。
“啧，”卫季眉头动了动，夹起一块儿胡萝卜，把筷子伸到付远面前，“想吃吗？”
“哎——”付远赶紧摆手，“我不吃我不吃，我最讨厌吃胡萝卜了。”
“那你就不要一直看着我吃饭。”卫季瞪他一眼，把胡萝卜丢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了，久违的清甜味道。
“我吃了胡萝卜就能看你吃饭了？”付远问。
“也不能。”
“能我也不吃。”
“呜——”水烧开了，烧水壶叫了，卫季扭头看了一眼，水蒸气从壶嘴里冲出来，白色的一大团，跟之前跑大货时候高速公路上的车尾气差不了多少。
他拧着眉，摆了两下脑袋，把大货和高速公路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哦嚯。”付远蹦下桌子，抱起面碗，疾步走过去，加水泡面，然后两只手提着碗边走回来，把面放到桌上。
卫季又夹起了一坨胡萝卜。
付远眯起眼睛笑，“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喜欢吃胡萝卜这种东西的人。”
“第一个是谁？”卫季嘴巴又被胡萝卜塞满了，含糊不清地问。
“艾星城呗，他特爱吃胡萝卜。”付远说。
卫季停下嘴里的咀嚼，“你怎么知道他爱吃胡萝卜？他都不来上学。”
付远：“他偶尔也会来的嘛。他要订餐的时候就会问我有没有胡萝卜，有胡萝卜的那一餐他就订，没有就不订。”
是这个样子吗？卫季不记得了。
“后来要是学校哪一餐有胡萝卜我就提前给艾星城留个言，他一般就会来上学。”付远眼看着卫季又夹起了一块世界上最难吃的胡萝卜，全身一抖。
？？对于这件事卫季同样不记得了。以前的他很难接受别人的善意，他不相信除了馒头和鱼缸还会有哪个同学对他好，从内心深处来讲，他觉得自己不值得别人对他好。
卫季舔了一下嘴唇，语塞了。
“本来他今天也是要来上学的，我给他留言了，我在后台也看到他订餐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付远掀开泡面盖子看了下，面还没泡有好，他又给合上了。
“......”卫季顿了一下，“他有点不舒服，下午会来的。”
“？？？难怪，要不他肯定会到校的。”付远睁大眼睛，“他跟你请假了？你两什么时候熟起来的？”
卫季：“我早上在校门口碰到他了。”
“哦——我说呢。”
“付远。”卫季转过身，跟他面对面。
“嗯？啥事？”
“谢谢你啊。”
“？”付远抓了抓脑袋，“谢我什么？”一下明白过来，“哦，你说午饭的事儿啊，你已经谢过我了。”
卫季浅笑，“那个不够，我要多谢你几次。”
学校里的事卫季不记得了，但是被开除之后的事他记的很清楚。
付远家里亲戚全是公务员系统的，交通厅公安局之类的，他大学毕业后进了交警大队，帮货车司机艾星城摆平过好几次超载违规的事儿。
对于货车司机来说，不超载赚不到钱，但是一旦超载就是违规，所以很多时候检查的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有时候运气不好就会被逮住，扣分罚款，额度还挺高，相当于小半年白干了。在这方面付远帮了艾星城不少忙。
可惜他生前都没来得及请付远喝个酒，好好的谢他一次......
两个人的午饭快吃完了，一阵“哐哐哐”的脚步声从大门处传来，步子很重，光听着就知道来人是个大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