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李炫君……队长你很熟？”跟随稀薄的车流上了高速，赵礼杰自然地升起窗户，默默注视着右侧参差不齐的防护林。一天时间，他们要从湿热的东南赶往冰天雪地的东北，田野开前8个小时，他轮班。

“还行吧，我刚跟明凯的时候认识了他，差不多和我同岁。不过这人散漫惯了，政府私企、异人常人的钱都敢挣，底子不算特别干净。阿布当年还动过心思挖他来EDG，可惜没成。”青年的声音宁静温和，在任何情境下都拥有稳定人心的魔力。

“他刀法真的厉害，不过物件太次，不像炼器出身，是有什么师承吗？”眼前一浪浪的绿树叶朝后倒去，赵礼杰胸腔内盘旋的燥郁与惶惑逐渐平息，人小鬼大地感叹。联盟早年的事他一向有兴趣，只是EDG的人都不喜欢提，他也不方便打听。

不料田野蓦地笑了，逗孩子似屏住欢快的音调：“谁告诉你，李炫君是用刀的？”

“手臂加上刀的长度才多少，五米还是十米？换成枪呢？”

少年愣了两秒，不自觉扭头望了一眼对方，想不通如此可爱的脸怎么老喜欢说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还总笑得像只龇牙兔子——田野曾经跟他说这些恶趣味全是向明凯学的，他不是很相信。

不过乱世造英雄，EDG的指挥官在战争时期确实结交过数不清的能人异士，随便挑一个均是他难及项背的存在。而在这批划时代的强者眼中，明凯，又是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窗外风景猛地黯淡，黑暗攥住了年轻人的肺和胃，是隧道。

赵礼杰不禁生出莫大的沮丧，他同导师间天堑般的差距，恐怕不得不是场终其一生的追逐了。

“队长，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十七年前在边境……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车内忽变得安静，田野瞄了瞄后视镜，拐下高速。

地面明显颠簸起来，他们已经处在EDG辖区的边界，四下人烟寥寥、荒凉偏僻。

“你不如先自己说说，这几年偷闲的空档都听说了什么。”

“我？”越野的顶棚开始被两侧树木的影子淹没，偶尔才漏一缕阳光到赵礼杰脸上，“我……我听说那年明凯非常厉害……然后，就在东北那座山上，我们和LCK干了一场。我们好像没输，但……”

“但明凯要求联盟无条件投降并且把黑塔全让了出去，是吧？”田野的表情十分平淡，仿佛早已向无数人解释过无数次，“大差不差，那件事以后EDG被人骂叛徒骂了左右有个十年，在首都轮换布防也混的里外不是人。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还行，反正打得过，谁嘴碎揍谁，可惜现在不行喽。”

“所以……”

“所以事实就是这样啊，LPL的最强之师不战而退，钳制LCK多年的要塞拱手相让，去时一千一百零五人，回来一千零五人。一枪未开，一敌未杀，被称作一场‘战役’简直就是荒谬。”

赵礼杰发觉自己实在是不应该问出口的——莫名一瞬，他内心充斥了隐秘的畏惧，夹杂着窥伺真相的满足，旧事重提的愧疚……偏偏突兀间找不到打断田野的理由。

“你觉得击垮巅峰的EDG需要几个异人？”田野乍然问道。

“……一个？”某个七大区皆讳莫如深的名字，在少年心里缓缓浮现。

没料到对方却摇了摇头：“一百个都没用，当时的明凯你或许无法想象，但我至今没再遇见与之堪比的哪怕一人。他和童扬在一起的时候，便没有不可攻陷的存在。登上山顶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裂缝那边的半座黑塔完全阻拦不了他，即使没有身后的军队，他也能完成议会所苛求的一切——这就是十七年前的EDG，碾压半块大陆的绝对实力。”

“可……那为什么……”似是预感到不自然的沉寂，赵礼杰的呼吸攒起一股压低压扁的急促。

“因为李相赫不是人，是神。”

凝重的神色不见一丝戏谑，田野认真地直视着前方空旷的道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

他们终于驶入了东北大区，跨地域的GPS冒出滴答的轻响。天空飘下细碎的雪籽，一如金赫奎毅然离开的那天。

年轻人缄默地听着，脊背一阵冰凉。他极少见到队长如此低落，甚至称得上是失态。

“六年前的IG和三年前的FPX，明明都突破过黑塔的防线。可不明白为什么，我总觉得只要他还活着一天，我们就永远赢不了……仿佛只要站在他面前，世界就会不住地往下塌陷，天翻地覆，尸横遍野……”车还在笔直地移动，田野的话却停了。

赵礼杰感觉到胃里无法忍耐的反酸，一种无法言明的交错灼烧着他的内脏。

“李相赫……他现在……最近几年几乎没他的消息……”他搞不懂他自己怎么敢继续问。

好在田野像是已然脱出了刚刚逼仄的阴影，眉角捎带的灵动使人如沐春风：“被捧得很高吧，上一次有他离开首都的消息还是六年前。据说他们的国王在皇宫外专门为他建了一座塔，昭告万民他是LCK的信仰……我猜挺没意思的。”

“咱们走东北这一趟，多少也跟他沾点关系。”

车猛地打了一个急转弯，少年的脑袋直接磕在玻璃上。“嘶……咋了？”

天色昏暗，周围又缺人声，不免显得阴森，枪全扔在后座的赵礼杰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没事，换你开一段，最好明天中午能到。”推门抻腿，田野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年轻人这才看清他们是在一片湖泊旁，对岸再远些正闪着零星的灯光，可以推测是个小村落。不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会不会赶在湖面冰封前储备几条肥美的腌鱼，同他故乡的习俗一般。

黄瓜薯片的味道在车厢里弥漫开，赵礼杰苦笑两声，他发现实在难把歪在后座哼着小曲的那位，和大名鼎鼎的EDG队长联系起来。十分钟前他疑心对方能把他舌头扥出来，十分钟后他只想回头瞧瞧这人折叠的羽绒被有没有盖严。田野外柔内刚的性子不比飘忽的风容易拿捏，联盟上上下下都清楚，但凡看轻他一点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而试图守护他的人则往往会陷入被他守护的窘境。

咔吱咔吱的咀嚼声断断续续响了一会儿，夜晚终归于静谧的基调。

第二天下午一时进到森林，又换了田野掌握方向。这是赵礼杰首次拜访FPX的基地，作为七大区唯一没有附属军队，没有严格意义上指挥塔的队伍，FPX从编制到人员均是实打实的特立独行，议会安排其驻扎在与LCK接壤的边境，用意不可谓不复杂。不过明凯过去让他少打听东北的事，除了首都集会爱出风头的金泰相，其他人他也就略略打过照面、读过几篇报告。

积雪压得结实，里头还偶有埋的半截树干，车速是明显提不上去了。对一成不变的白色风景盯了三个小时，赵礼杰一边深呼吸一边给□□上了膛，他努力控制着对遇袭那日的回忆，可黑暗中阴魂不散的异国腔调仍使他不寒而栗。

田野瞥了他一眼，倒是意外地没安抚什么，除了往返的干粮、汽油和厚衣服，他们这趟荷枪实弹的程度其实根本不像正常的信息交接——毕竟那群疯子赵礼杰不了解，他到底是吃过闷亏的。尽管和刘青松私交不错，对方半军半匪的身份依旧十年如一日让他膈应。加上这里距离当年的黑塔仅有半天路程，他同样会不自在。

瞅着日落黄昏，越野车总算来到一处天然的岩洞，外面皑皑大雪，洞内却暖风阵阵熏得人头晕目眩，油漆和灰烬的气味直冲天灵盖。赵礼杰捂住鼻子陪自家队长不断朝洞口张望，无语和疑惑恨不能写在脸上……直到一只白狐悄然出现。

视线清新得像是浣洗过一遭，顺滑油亮的皮毛伏在几步之遥。无知无觉地，赵礼杰竟直接追着它走进了雪里，还是被田野一巴掌拍得回了魂。那生物也不闹，优雅地支棱起尾巴，静候他们跟上，摇头晃脑一股子灵异。

不知怎的，这狐狸的眼睛忽让他想起基地的另一位前辈，锐利、诡谲，对危险超出寻常的敏感。

走了约摸十分钟，终于在棵高耸入云的杉木下找见一个年轻人，个子不高，裹在棉衣里也瞧得出身材非常瘦。小狐狸欢快地朝他跃去，触及对方手掌的刹那消散无形。赵礼杰心下一惊，刚想上去打个招呼，笑脸挤到一半人就跳了起来。

抽枪，转腕，开枪，他竭力快了但关节被汗湿的内层衣服包裹束缚，步伐压根迈不开。一枪空响，他干脆翻身后滚，手肘撑住的支点毛绒结实，暗示其蕴含的恐怖力量。过分相似的剧情显然拨动了赵礼杰的神经，田野的叫喊被背后一声兽吼掩盖。

不可思议的角度，一道硬而韧的骨鞭直直抽下。扭头堪堪避过，右手从小腿摸上一把匕首架在眼前，某种不详的预感在他和袭击者对上眼时总算得到了证实。

苍了天了，赵礼杰眯起眼，狠狠骂了句脏话。

只见那黄毛黑额的东北虎此刻正凑近了刚刚的小个子，无比亲昵地撒着娇，瞥他的神色诸多不屑。

“梧桐！你又不听话了？”小个子很没办法的模样，也不看他，兀自吹了个口哨，居然还有一只银毛老虎踱着步从森林里走出。

“介绍一下，我叫高天亮。这是梧桐，那是木木。欢迎二位做客F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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