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几平米的一个的盖子掀起来，积雪哗哗往下落。赵礼杰肯定那小个子不是从这里出来的，可惜人家也没必要跟他解释。地下的暖气和刚刚的洞穴一个味，两只巴掌能拍断树的东北虎摇着尾巴挤了下去。高天亮仿佛对他蛮感兴趣，一双眼睛盯得他寒毛直竖。
“术士。”田野偷偷在他耳边叮嘱了一句，赵礼杰恍然大悟，好家伙，又是明凯当年光芒万丈点燃的小星星。虽然好奇有这样实力的家伙为什么从不参加首都圈会议，不过星星离天空太近时也足够耀眼，他很明确是敌非友的情况下自己没法在十分钟内拿下对方，而十分钟后得看有无近身的机会。
向下的软梯应该是松木搭的，完全不吃劲，被冻僵的靴子踩上去就像一大坨冰砸在泥地里。说实话，FPX的“基地”没一点七大区之一的模样——虽然RNG依附山壁的碉楼像野人住的，WE的飞檐斗拱因为付不起修缮费快被当地政府回收了，虽然听说IG太干燥TES太潮湿……但似乎怎么样都比他脚下黏糊糊的皮垫子强。
深埋地底的空间在他们进来前应该是挺嘈杂的，尽管现在也没有多安静。算上他和田野一共七个人，湿漉漉的棉袄脱完几乎没有能坐的位置，刚才闻不到的酒气现在非常明显，高天亮猫一样地窜到堆着辣椒和瓶瓶罐罐的沙发上，舒服地蜷起了腿，把“待客”的工作转交给队友。
赵礼杰花了一秒半扫过在场每一位的脸：最左的平台一个有泪痣的青年正盘腿下棋，刘青松，罕见的炼器天才，去年在首都圈露过面；他对面的人无精打采地贴着彩色玻璃糊的墙，瞧上去不大机灵，身侧两颗软绵绵的圆脑袋温顺地呼噜，大概率是这对西伯利亚虎的主人……屋子中心的两个男人都很壮，无法辨明身份，桌上散落的果壳、烤肉签和酒瓶可以对他鼻腔里复杂的气味作出解释。
不像任何正规部门，处处难掩危险的信号，关于FPX无数骇人听闻的传言在年轻人脑中不停闪现。赵礼杰试图压抑莫名的紧张，可收效甚微。田野的表情还是一派淡定，刘青松起身拥抱他时挪开了手肘边两个泛青光的钩子，长度不足半臂，但赵礼杰印象深刻。实际上如果单比冷兵器的应用，全联盟或许只有RNG的袁成伟能和这位一拼。加上高天亮诡异的内景造物，简单类推一下也能知道这屋里其他人大抵是个什么水平。
“谁啊？”放下酒瓶的人嗓门够响，口音却怪。刻入本能的机警让赵礼杰再次绷紧，仿佛嗅到血腥的孤狼，现实与回忆冲撞在一起，他品尝过的、越过深渊的气息……是那边的人，绝对。
“杰杰！”田野喊他的时候，枪已经握在少年手里了，两只老虎的视线比人还快，场面距离闹崩也就差一颗子弹。“……冷静，杰杰，这两位我认识——Khan，GimGoon，你处理的报告里也出现过他们的名字……东北的事牵涉太广，联盟不跟你们讲也是无可奈何……”
队长的话飘在另一个维度，赵礼杰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每一下颤音，沙漠里每一颗细沙的流动。恍惚感觉，他正在丧失对自己的控制，被寄生在脊椎里的东西逐渐吞噬。
“两个吗？真不愧是联盟最危险的‘塔’。”他讪笑着按下枪，一后背的冷汗。他对LCK的存在反应过头了，而这群家伙显然不是懈怠之辈，那就只能是从容了——操，根本看不起他吗？
“实际上，是三个哦。”墙角一扇隐蔽的小门推开，消瘦的男子低头走进来，非常热情地把田野搂了个满怀，语气高昂，“不会真有谁怀疑FPX的忠诚吧？这会令我伤心的，哦，明凯还是老样子？大家都说没了童扬以后他就没出过EDG，不过我还是觉得IG的事对他刺激更大……啊，看看现在的小伙子们……”
这位赵礼杰认识，FPX的队长金泰相，毫无疑问近两年极风光的人物之一，可眼前杂乱无章的一切与他昂贵的西服外套显然不匹配。
“拜托，明凯跟你熟吗，隔代亲是吧？”角落里的高天亮不知从哪找了个橘子在剥，满脸揶揄，刘青松也适时地发出一声嘲笑。高壮的男人仰面嘟囔，异国的语言激起赵礼杰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像一个开关死死扣在他最暴虐的神经上。
“哇，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啊，小天，想打架往下爬两层啊。”金泰相把手里的东西扔给同伴，做了个浮夸的鬼脸，语调上扬，透露出一种全然掌握主动的黏腻，“你家小孩肯定乖多了吧，田队？”
“我最听话的队员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所以金队长，别兜圈子了，一定要我们来一趟的理由，麻烦告诉我吧。”田野不卑不亢地抬起手，抿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金泰相吹了声口哨，右手移到他的肩胛，颇具暗示地拍了拍。被带那间亮堂堂的办公室前，田野给赵礼杰递了一个眼神。
不是，队长……啥意思啊？我这真没懂啊……
那扇门关上的时候，赵礼杰发誓这是他迄今为止最思念李汭燦的一次任务。
“哎，我找你聊聊成吗？”似乎没料到高天亮会忽然从沙发上跳下来，赵礼杰险些在原地一蹦，费了半天搞懂“你”指的究竟是谁，定睛去瞧方发现雪地里领路的白狐正卧在他脚下，尾巴沿着脚踝往上缠，一双水汪汪的眸子负责撩拨内景。
好在两位LCK的朋友嫌挤得慌，操着乡音从他身边路过往别的厅室去了——鬼晓得这鼹鼠洞究竟有几层。“别紧张，上个月我起码有二十天想阉了翔哥那俩大宝贝，亮个枪算什么。”高天亮扯了个凳子给他坐，跟刘青松下棋的人当即骂骂咧咧地砸了个抱枕过来，眉毛很粗，方言味很重。
“啊对，刚那俩叫金东河、金韩泉，这是刘青松，这是林炜翔，记得住就记，记不住也行。”随手掰开两听橘子汽水，瘦小的身板钻到他旁边，像一块表皮暖烘烘的冰，“关于EDG的传闻，毕竟你也是术士，能讲讲吗？”
不动声色地确认完易拉罐底部的保质期，赵礼杰努力挺直了腰杆，七大区之一的牌面他不想折，可高天亮的问题他实在摸不着头脑。黑塔的前前后后FPX是见过的，甚至一度有夺回深渊的架势，而他只是个进塔未满三年的“预备役”尖端成员，真正要拼命的活都没接过。
“就是明凯能预知未来的事嘛。他现在就你一个徒弟，没教你点什么？”高天亮倒不藏着掖着，“全联盟都这么传，十七年前是EDG指挥官预言LPL必输，才要求割地拒战的。”
年轻人打个响指清干净桌面，果壳堆叠成滑坡的地形，空汽水罐摆在正中央代表已经被LCK彻底占领的黑塔。向西一段到桌角，山峰最高处刀削般向下骤然豁开的裂缝，便是如今的边境线——垂直数百米的陡峭岩壁，日日呼啸的恐怖海峡。
高天亮手指划动，铁皮顺滑地一分为二，雾一样的白在桌面弥漫出黑塔更加具体逼真的模样——两大联盟过去的边界，在各自分据一半塔楼的岁月里，能驻守其上便是无上荣耀。
“十七年前通讯技术都不算特别发达，山上的军队确实挺难的，不过来来去去也钳制了LCK几十年。一朝颠覆啊，多少人恨不得明凯去死……我是搞不懂，虽然李相赫牛逼，可几万人真刀真枪干起来，光靠几个异人能掀得起什么风浪？遑论他也是守过塔的人，又是术士……”
“假如李相赫能干掉几万人呢？”赵礼杰短暂的沉默后反问。
“那他站在峡谷那边大概能爆了咱议会主席的脑袋。”高天亮想了想，认真答道，“所以他还没让我们跪下叫爹就说明他也没那么神。不然他不干，有的是人逼他干……可惜我们三年前单就越了一下老边境线，没见着那位。”
赵礼杰低下头，汽水倒映的一点微光在他眼底缓缓晃着：“……抱歉啊，高先生，老师没教过我任何关于预知未来的术，但我认识的他绝不会背叛联盟。宁可自己死，他都不会……”
打破僵局的，是刘青松的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就是不死心呢。”
“明凯那个人啊，就是死犟。他要是真能预知未来，这么多年死守在EDG干嘛？去IG或者来我们这，早就能光荣退役了。”
不愧是LPL出了名的毒舌，真不给人留情面啊。赵礼杰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对了，高先生的内景。田野说你是术士，但我总觉得……”少年用指尖挑了一点飘散的雾气，果然是没有触感，再联想一下活灵活现的小狐狸，“你的手段，有点类似巫术？”
“巫一般指姑娘，天宝多少得是个觋。”刘青松在背后吐槽，顺带敲了下林炜翔试图挪棋的爪子，啪叽一声，“放回去。”
“……一会儿离开这儿你和jiejie就把议会发的通讯装备全砸了，现在任何电子产品都不安全，首都那群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监听我们。”迥异于握手见面时的轻松，金泰相近乎是叹息着坐在田野对面，“赶快去把‘那条线路’弄开，千万不能让议会有机会发现。我总感觉要出事。”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田野皱起眉，现在在首都布防的是RNG，他去确实更容易说上话，“可我不确定杰杰行不行，毕竟那玩意建设完成后，只有明凯发送过一次消息……”
而且跳过议会的批文程序使用那套系统，差不多等同于把“不信任普通人领导”这种政治不正确正大光明地讲出来了。他身为EDG的队长，不能把整个东南大区往火坑里推。
“还要怎么样？当年我就说，非要立两个主席，两个主席，真以为普通人容得下我们啊？我他妈天寒地冻地在这里给他们看门，他们在搞什么东西？”估计憋得有两天了，金泰相边骂边砸桌子，“本来二月GRF闹的那场就够难收拾了，他真是一点补给不给啊。你看看议会在东北军区摆的那架势，长枪短炮的冲着对面。不就是信不过我们？信不过异人？他真牛就把我们撤了呗，这什么新科技不也没拦住人吗？”
“你先冷静些，这件事不论如何不是咱们两句话能定下的，话说为啥非要进来这里讲……”田野头疼地揉起太阳穴，疑惑地环顾四周，“难道……”难道就外面这几号人，你还有信不过的？
“别人就算了，你要是怀疑刘青松那真没道理……”
金泰相挑眉看他，蓦地笑着点头，眼神却暗：“不然都说EDG的人心眼多呢。越是这种需要团结一致的时候，越是瞧得出谁心里藏着鬼。放心，我还没到锁定嫌疑人那一步。”
“只是二月份以后，岩壁一直有我们的人轮班监控，按记录绝对没有人越过深渊，我对我所有队员的能力都有信心——这么说吧，除非来的是那位，那就算我想多了……否则，唯一的可能就是FPX有人故意放了对面进来。一旦确定那几个小杂种是什么时间跨过的边境，反推我就可以知道，是谁给他们开的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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