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建设一支舰队，需要多少时间？”许秀趴在窗台上问金建敷，“一支海上的舰队，以现在DK的能力来说。”

“包括金先生的支持吗？”金建敷的手摸在他头上，指尖绕着发丝。

“不包括的话，是不是就没法子了。”许秀叹了口气，往队友身边挤了挤，小脑袋抵在金建敷的胳膊上，撞了又撞，“建敷啊……建敷，怎么办啊。”

对原石的吸收稳步进行着，甚至可以说是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不过全队的前程系在一起，许秀完全明白，联盟与王国的战争暂时不是他一个人能影响的。

“中心塔”的称谓易主，赞美吹捧许秀已经听得够了。十几二十年后DK能不能同样成为时代的标志，他执念并不深重。没有丝毫自负也不必自谦，毕竟他仰望的、挑战的那位之所以能成为一代信仰不可磨灭，从不是凭借国王的表彰或飘散在民间的几句传说。

当你还需要质疑自己是否已经与他并肩的时候，那就是没有。很多事情当你成为李相赫那样的人——姑且算他是人类吧，你才自然而然可以理解。许秀非常清楚他如今仅仅迈出了第一步，重要但也是最轻易的第一步，假若选择坚持，他不得不抛弃的将越来越多。

“假如只是要船，什么时候都能造。但现在对DK的任命刚刚正式下达，首都那些老东西不服就算了，更大的麻烦应该是我们都没想到Deft会公开表示反对，他的一句话全国的塔楼都得看重。”水流声哗哗把赵乾熙的声音盖得严严实实，幸亏在场之人的耳力均不俗，没谁听不明白，“我们被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枪指着脑袋了啊。”

“金赫奎到底发什么神经？”张容准皱眉，“T1跟他不是一向不来往的，咱们也没哪惹过他吧？”

“毕竟是SKT时代就入伍的前辈，本来也没指望他会站在我们这边。估计是因为T1的事伤了Keria，啧，可是我们怎么知道那小家伙会硬插进来，他和Gumayusi要全身而退原本绝对是没问题的。”比起打架，国内社会关系什么的实在不适合他处理，许秀捂着脑袋，头疼，真的头疼。

“最近早就退役的那些前辈纷纷出面……假如我是Faker的话，要么赶紧出现，要么就干脆不再出现。”坚实温暖的手臂搭到许秀肩头，金建敷仍旧是那副表情，明明没有上扬嘴角但总像含着几分笑意。虽然许秀清楚北极熊心里永远是相当的淡然，可瞧见他这不动声色的样还是咬着牙给了他一头槌。

他们到底是没去堆雪人，金东河像是醉了，赵乾熙在里屋洗碗低头哼歌不说话。虽说医生的专业建议是继续卧床静养，但他们队长还是任性地爬了起来，大概率是嫌弃张容准的厨艺。

窗户外面的雪好安静，夏权的葬礼也是这么安静，许秀望着一片白茫茫的石头和树扣住了金建敷的手。他们现在体会到的“中心塔”唯一的便利，大抵就是夏权牺牲后的待遇面对伯父伯母勉强张得开嘴。

建设舰队是许秀很早就有的想法，多年来LCK与LPL的对峙都是黑塔为界，双方谁也放不下原石力量的起源，因此海域坐拥天然布防的LCK海军一直孱弱。借金正均带回的消息，他有理由相信东南就是那个被双方忽视的视野盲区，一击即中的机会──唯一可惜的是，这份成功和当年的李相赫一样印证在EDG身上。

他简直要愧疚了，他和EDG并没有什么仇恨。天呐，显然不会有。恰恰相反他欣赏这支传奇的队伍，他欣赏所有疯狂或者说疯狂过的故事。就像他的名字Showmaker注定被Faker的背影笼罩，EDG的荣光在IG和FPX的两次越线行动后愈发暗淡，他们甚至算得上同病相怜。假如金赫奎得知他的目标是EDG……哦，他好像又得到了一个被针对的理由。

至于那天在T1的高塔顶层，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对金建敷稍提过几句，对其他人都说因为脑震荡的后遗症，不记得了——否则于情于理，他应该是最知道李相赫下落的。外人对DK的诸多猜忌，也会依据这条来推测。

……

LPL的东南，EDG塔楼罕见地被大雪覆盖，飞机穿过云层轻盈地降落，地面上黄祥抬手遮着飞溅的雪沫，眯着本来就小到像一条缝的眼睛。

“队长！队……哎！队长！”

舷梯降下，田野三步作一步直接从他身边跨了过去，一言不发，衣摆生风。朴到贤一如往常在他身边不过两步的距离，他个子高走起来更是气势十足。

“李汭燦你到底想干嘛？你都逼得峻嘉跑到首都找我了！”兔子一样面善的青年怒气冲冲，对着空旷房间的声音却是哭腔，“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别折腾自己了，现在已经到了什么时候我不相信你不明白……你这样有什么用呢？”

背对他的人依然仰头望着窗外，拒绝回答。

田野抹了把眼泪，伸手将想拉他的朴到贤拦在身后，直接往屋里走去，一把把李汭燦从逼仄阴暗的墙角拽出来，眼睛通红：“……吃饭了吗？”

“我问你，这几天吃饭了吗？”

李汭燦仍是自虐般沉默不语，任由肢体被队友剧烈摇晃，田野一拳砸在他的肩膀，同时将额头贴近对方让苦咸的眼泪一路流到嘴角，强迫自己硬生生撕开两人共同的创伤，鲜血淋漓：“赵志铭已经死了，他回不来了……难道你还想把自己饿死陪他？”

“为什么不行。”李汭燦终于张了嘴。他的嗓音因干渴沙哑扭曲，脸色差得叫人不忍直视。田野直到此刻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错处，他忘了，李汭燦终究不是LPL的人，试图用所谓全体利益牵绊住他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他当初愿意留在EDG，一半是因为明凯能帮他追求能力的极致，另一半是因为赵志铭。

李汭燦的糟糕状况不仅是身体严重透支脱水，他内景的混乱田野不用猜也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手试探着搭在李汭燦的手腕，没有被推开……田野叹了口气，闭上眼逐渐深入这股他无比熟悉的力量，慢慢顺着刺客先生纷乱的意识。仅仅是情绪波动太大，简单易理解的情况，唯一的难点在于李汭燦本人的强大与执拗。

挚友的绝望、哀愁、痛苦、思念源源不断涌入他的大脑，有时候田野也会质疑自己，是不是将内景当作工具久了，属于人的情绪丧失了一部分。归根结底，他不是术士，他的职能是安抚平和，而非推倒重建。

“LCK向我们宣战了，你要回去吗？”刻意凉薄的话并不是头脑发热想将早被他当做同伴的人推开，恰恰相反，田野冷静得不寻常，他帮不了这个人任何事，一切说辞的前提都是需要李汭燦自己想清楚，EDG对他而言算什么，他田野对他而言算什么。假如他真的选择舍弃离开——虽然他暂时无法接受，那也只能尊重。用情感与回忆捆绑甚至束缚他的朋友、战友，田野做不到。

但冥冥中，他又很难否认自己信赖李汭燦，相信对方会“想通”的。

李汭燦的防备被缓慢卸下，仿佛狭长的通道尽头透出点光。正如田野经常抱怨的那样，刺客热衷于隐瞒的本性，让他在这工作起来颇受掣肘。不过他看不见的是，李汭燦内景的具象化世界里，四周以极其危险的角度堆砌的石块正急剧震颤着，每一次的幅度都称不上夸张，可细微的位移反复叠加、反复累积之后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沙土跌落进倒置的世界，那棵诡谲梦幻的白树仍散发着光芒，从虚空的黑暗里蜿蜒而下，像是诱惑又像是能净化污浊的灵魂。

“田野……”朴到贤小心翼翼走到两人身边，担忧地轻轻唤了一声。田野没有回应，不过眉头明显皱了起来，嘴唇也抿得紧。“田野……”青年再次呼唤出声，下一秒，他清晰地瞧见一丝血迹溢出齿缝。不仅李汭燦，现在田野身上的气息也开始向着控制不了的方向扩散，寂静的屋子里空气均宛若凝固，窗外的风雪全被隔绝。

朴到贤其实不懂观察内景，毕竟他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术士，可眼前的情况让他下意识感觉不妙。他不敢直接伸手去推任何一个人，而且最可怕的是，如今塔里也没有其他术士比田野更擅长治疗和梳理。或许赵礼杰能帮上忙，然而他还没回来……

朴到贤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件田野清醒时绝对不会同意的事——他把自己的手也搭在了李汭燦的手腕上。青年的思路很简单，田野给他疗伤的方法他记住了，那顺着这条路，先把田野拉出来。听上去似乎值得一试，可真正的术士会知道，这想法是多么可笑。

进入他人不设防的内景对顶尖的异人从来都不是难事，术士之道，在于精细的控制和分析，而不是和别人脑内的洪流一同左冲右撞，直至混为一体烟消云散。

朴到贤的插手田野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经验丰富的医疗师瞬间紧了几分力气，以示警戒。但执着的外乡人非常赤忱，他不能坐视不理看着田野和李汭燦陷入危险，他一定要帮忙。

至于李汭燦呢，一副死了算了的态度，既不阻止他们的救助也没有丝毫自救的打算，纯摆烂。

众所周知，田野在内景中是一个“盲人”，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局限。比如此刻刚踏入李汭燦内景的朴到贤，就敏锐发觉了那棵树。假如他在EDG也留很多年，那么他也会有这样一棵树，白色的，带着诅咒的。不过真的非常漂亮，亮晶晶的，和田野那棵截然不同。

本能地，他想摸摸那棵树。

某种同根同源的力量在吸引他。第一秒产生这个想法，朴到贤脑子里还是李汭燦的脸，然而下一秒，撕扯着他记忆裂缝的剧烈的痛苦，把答案摆在了他面前——他的身体，曾经是贮藏或者说偷运原石的容器。在那漫长的时光里，因为未知的创伤，他的内景逐渐封闭了相当庞大的一部分，包含同样时段的记忆，其中的内容连田野都束手无策。

朴到贤其实自己暗地里猜过：要么他背叛了过去的同伴，交代了一切行动，愧疚感被放大导致失忆；要么他宁死不屈，为了防止IG的那个瘦瘦的男孩从他脑子里套东西出去，他先把自己整失忆了；再要么就是IG的谁不小心，把他揍了一顿，出于心理阴影他就失忆了。

听上去全部很荒谬啊，青年边想边笑，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实世界里危险的信号。

之前发生了什么呢？实验室的灯光，切开他腹腔的手术刀……

他从未背叛GRF，朴到贤忽然确信了。他想起一张模糊的男人的脸，不是击倒他的Ning，不是在他身边极力争辩的Baolan和JackeyLove，也不是他们队里那两个LCK来的……他不认识男人，男人却仿佛十分熟悉他。他的脖颈被注入了某种药物，长久的黑暗与昏迷封闭了他。

再之前……就是他到LPL那天的事了。双手很疼，磨破的皮，指甲缝里卡的碎石、木屑。谁在他身边……李承勇，身后……身后……

有火，和DK的人烧IG基地一样，很大的火。感受不到温度，单纯的疼痛麻木更明显，浑身都被灼伤，像是一场爆炸，在非常狭窄的空间内，进行的一场目标极其明确的爆炸。

他身后应该是有个人的，GRF的人……是谁？他还活着吗？

头痛欲裂，朴到贤隐隐听见有人在喊他，声音非常大，几近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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