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再一次面对那位凌厉的夫人。虽然我知道她不会与我的生活再有什么交集，但是那种凌人的气势，哪怕我是一直跪伏在地上，没有与她直视，还是给我深深的压迫感。

“所以你知道这个妖魔是山经辉子”

“正是藤原大人以前的相好，辉子小姐。”

顺子夫人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

“山经成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吗？本来就是下级的人，靠着他的妹妹们飞黄腾达。不过山经辉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去奢求别的东西。”

我强忍心中的怒火，不去听她对辉子姐姐的羞辱。

“那个鬼魂到底想要什么”

“您知道唐国有话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她知道自己也将在这世间消散，所以唯一的牵挂也就是她的家人。”

“那么，只需要出些钱贴补她的家人就可以了。”

“她担心的是秋子小姐。”

“秋子”她疑问着。

“难道她觉得秋子的前途还不够好吗？”

“她担忧的是秋子小姐未来的夫婿。”

顺子夫人的表情冷凝了，渐渐转变为狰狞。

“她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阴魂不散的恶鬼，还想把主意打到师尹身上吗？师尹注定是要娶大家的女儿为妻的，怎么可能娶小门小户的女儿！”她顺手拿起几案上面的杯子朝我扔过来，不偏不倚地砸碎在我手边。

“就算是师尹不愿意娶橘家的女儿，他也绝对不能娶山经秋子。”

橘好古现任大学头。他的女儿，在京都城中都是小有名气的，但是她的名气并不是什么好的名气，而是自小就以善妒和让人侧目的容颜闻名。而且在公卿小姐中还流传着这位小姐对自家的兄长有难以言喻的情感。这也是为什么橘大人费尽心机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的原因。据说这位小姐因为不满自己的兄长有其他的女人，而去对兄长的相好大打出手，那个可怜的女子当时正怀有身孕，因为她闹事而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不久后心灰意冷落发出家了。

橘家现在的青年才俊里，也只有橘恒平了吧。看来是藤原大人想拉拢橘恒平才会想到让师尹去联姻吧。虽然现在橘家的地位已经不如从前，但是他们也是一支贵族血脉。只有正室出身的师尹才能表现出藤原家对橘家的重视，也省的受人诟病。

大家的女儿和小门的女儿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不得不服从命运安排的女子罢了。我想起来保宪以前告诉过我们的，他在宫里当值的时候，见到那些端庄美丽的女子们，都似乎是被关在金碧辉煌的笼子里的金丝雀鸟。那是多么动听的声音啊，让人忘记了一切忧愁，只是想着它们自在飞行的样子，穿花拂柳，无拘无束就让人身心愉悦。但是不得不说的就是，总有人想把美丽禁锢在自己身边。所以就有了鸟笼的存在。

“你看到她们在做什么？”

“那是一种夫人们都会有的东西，贝合。”

“贝合？”那个时候发我还不知道什么是贝合。但是随着见到的东西多了，也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贝壳晒干以后，每只都在两片的内侧画上相同的图案。通常都会有好几只这样的贝壳，把有图案的一面朝下放在地上，在众多贝壳中试着去寻找与手中贝壳图案相同的那半只。贝合里面的图案有风景也有植物，都是那么精美，哪怕只是伴着熏香的味道单独欣赏也不是不可以的。

“贝合也象征着夫妻。”祥子夫人这样说。她有的时候会告诉我和沙罗一些闺阁游戏，贝合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如果翻开的那一片与手中的图案并不相符，是不是也会觉得有些沮丧呢？”

祥子夫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打开了蝙蝠扇，半掩了面容。祥子夫人赏玩贝合的事情，还是保远无意间告诉我的。他说那是在忠行大人不在家的时候。那个时候，忠行大人也会去保胤母亲的家，祥子夫人有时候从宫里回来就会拿出贝合。

祥子夫人不够高贵吗？文德源氏可以追溯到文德天皇时期，怕是比顺子夫人出身的阳成源氏还要早许久。

他们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血统，而是母家权利的大小，是否能成为他们的助力。至于是否幸福，两个人在一起是否和睦，那都不重要。反正男子可以在外面有无数相好，妻子只是个摆设。或者在这些贵族眼中，妻子可能还有些别的意义。

“辉子小姐知道自己家的出身是配不上师尹少爷的。她只是想把秋子小姐托付给师尹少爷。至少如果有个人可以温柔对她。”

“你是说，山经辉子主动让秋子成为师尹的妾侍？”顺子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将信将疑。

“是的。”我把头低下去，我不敢抬头。因为在我的内心，这也是一种耻辱。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看着自己的姐姐成为别人的妾侍。这似乎是山经家女儿的宿命。那么有一天，晴明呢？如果晴明有了妻子，那么我……不，不，他是个会对自己妻子温柔相待的人，不会做那些让他的爱人伤心的事情的。想到晴明，我不自觉地微笑着。但是……但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不是我，我只能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笑谈风花雪月，然后自己呢？默默地吞下一切泪水吧。他那么好，可是不是我的。

顺子夫人沉默许久，我的思绪也离开许久。她可能认为，藤原家已经给辉子姐姐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为什么辉子还是想与他们还有瓜葛。这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时候不仅仅是他们这些人所认为的蝼蚁们的保命方式，有的时候也足够让这些贵人们困惑一阵子了。而我，我想的是对月饮酒的晴明，是从宫廷中走出，笑的云淡风轻的晴明，是无事闲坐时，眼中带笑的晴明。

晴明的这个名字，现在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咒啊。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

“既然不是觊觎师尹夫人的位子，我到也是不介意把秋子一直留在身边。但是师尹吗……我也要问问他的意思。”

顺子夫人叫来了侍女：“去把师尹叫来。”

不一时，师尹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秋子姐姐。顺子夫人想必是惊讶的，她冷冷笑着。

“很好，看来你这个阴阳师还是有自己的主意的，让一个鬼怪去迷惑我的儿子。我想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人……”

“母亲！”

师尹拦下了暴怒的顺子夫人。顺子夫人看着师尹的神情是那么，难以置信。她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组织她去做一件事情。

“师尹……你……”

师尹端正地跪在顺子夫人面前。

“母亲，我并不后悔今天见到了秋子的姐姐。而且，我喜欢秋子。想让她一直都留在我的身边。这不是辉子姐姐蛊惑了我，而是我心中真实所想。”

“你已经叫那个女人姐姐了？还说不是她蛊惑了你？”

“那么您为我选中的，橘大人家的女儿呢？如果秋子可以成为我的妾侍的话，我可以娶她为妻。”

“难道你对秋子的感情已经可以让你去接受一个你一直厌恶的女人了吗？”

“如果这样可以，我愿意，母亲。”

顺子夫人定定地看着师尹，突然落下泪来。

“我还记得你跟我说如果必须要娶橘家的女儿你宁可出家。但是为了秋子你连那样的女子都能接受。我……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母亲，就当是对我的补偿吧。我应该为父亲做一些事情。但是……我痛苦的内心，请让秋子来安慰吧。”

可能……秋子姐姐就找到了她最好的归宿吧。这是一个为了她可以去牺牲自己的男人。

“那个女人如此善妒，恐怕秋子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师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担忧。

“而且据说不仅仅是善妒，也是一个目空一切的女人……”

顺子夫人拭去了眼中了泪水，依旧恢复了她凌厉的样子。

“橘家能把女儿嫁到藤原家已经是他们的福分了。她别想在我眼中兴风作浪。秋子还是会呆在家里，只要在我身边，你就不用担心。”

这真的是我记忆中的顺子夫人吗？突然的转变让我一时还接受不了。

“师尹，我是你的母亲，母亲也想看到自己的儿子能幸福地生活。虽然……你的婚事是我和你父亲的愿望，为了我们的家族。”

师尹像小孩子一样伏在顺子夫人膝上。

“我知道，母亲，我已经长大了。但是我很高兴您把秋子作为我的奖赏。”

秋子姐姐一直都没有说话，我也感受不到她内心的喜怒哀乐。但是我知道，她对师尹的感情，正如我对晴明。那是一种盲目地冲动和不舍，甚至是牺牲。

“你可以退下除妖了。”

听到这样的命令我并不奇怪，俯身行礼言：

“夫人，怨灵心愿达成，已经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