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春风拂面，恍若少女的心情一样明媚。满眼放去已经能看到那青嫩的颜色，在这样的景色里，就算是再阴郁的心情都会不忍心地去开心起来，以免拂了这春光的心意。
这日正在外面行走，因为是要从晴明的宅邸回到贺茂家，也就没有穿着净衣，穿着平时喜欢的衣服出了门。想着也不会经过自己原来的家的门口，就没有带上帷帽。
走在大路上，一面看着平民们发自内心的笑容，也觉得自己的内心舒畅了起来。毕竟秋子姐姐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虽然师尹不日也要迎娶橘家的那位小姐了，但是辉子姐姐心事已了，不用游离在尘世间，这也是我觉得最好的情状了吧。师尹在三年前就得到了叙从五位下的官职，我想他以后的仕途也会是明朗的。
“山经姬君，果然我们又见面了。”
迎面走来的少年对我微笑着。我定睛一看，面前的少年，不正是章明亲王吗。
“您怎么出来了？”
虽然是亲王，但是他还是没有行过元服礼的，按道理来说还是应该留在宫内。
“我是受到我九兄长明亲王的邀请出来的。九兄也不会像在宫里一样用那么多的规矩管束我。”
“那么上次在马车上看到您，就是去长明亲王府吗？”
突然间瞳孔缩紧。我是不想让他知道我扮男装为平安京中的人捉鬼这件事情的。但是这么问他的话，岂不是不打自招。
“是啊。不过那天我看到的是一个阴阳师打扮的人。虽然眉眼与山经姬君有点相似，但是我想不是您吧。”他笑的温和，但也隐隐藏了一点机锋在。
“怎么可能是我呢，您说笑了。”
“那么您又是怎么在马车上看到我呢？”
此时的我倒是想出来如何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了。
“毕竟我生活在贺茂家，那位与我眉眼相似让亲王您认错的人是忠行大人的一个徒弟，他与我说起了这件事情。”
“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看到了阴阳师装扮的姬君您呢。”
我微笑着，轻轻俯身：
“祥子夫人可是中宫的教师，平日里也会教导我的。女扮男装这样失礼的事情，祥子夫人又怎么会同意呢。”
“说的倒是也是呢。我在宫里也是见过那位夫人的。不得不说是一位出色的女官啊。”
再一次微微倾身：
“祥子夫人会觉得这是对她最高的评价。”
“如果那位夫人能这么想也是我的荣幸。”
正谈笑着，有一只手落在了我的肩上。我面上的笑容不变，回头去看是谁。撞入眼中的却是我为数不多的却极为痛恨的面孔之一。
“海记？你不是应该在伊势神宫当巫女吗？”
正是成言。我掩去眼中愤恨的情绪，换做一副在宫中教养了许久的神情。
“今年三月七日丙申，斋宫雅子内亲王因母丧退出斋宫。我在神宫侍奉的时候，斋宫很器重我，让我与她一同回来在身边随侍。”
成言的眼中突然有了光彩：
“雅子内亲王？可是先帝的十一皇女？”
“正是皇姐。”章明亲王突然开口。
成言明显是被我身边的少年的话语吓到了。如果他称呼内亲王为皇姐的话，那么他也是个年幼的亲王，而且还是先皇的皇子。
“您是……”
“我是先帝的十三皇子，章明亲王。你又是何人，与山经姬君有什么关联。”
因为是在大道上，也不好暴露了章明亲王的身份，成言也不好跪下行大礼，只能弓着身子说：
“下臣是从五位下常陆介，山经成言。海记是舍妹。”
章明的眼光一直留在成言身上，许久才问道：
“虽说是你的妹妹，但是山经姬君却与你没有相似之处呢。”
“小人随家父的地方多一些，舍妹更像母亲。”
母亲吗？自从我知道我是鲛人的那一刻起我就对原来的家庭产生了一些抵触情绪了。虽然他们真的把我当成他们的亲生女儿一样抚养，但是成言是靠着我的生身父母留下的宝冠进入了仕途。成言也想过把我作为他平步青云的踏脚石。这样的一种复杂情绪，倒是让我失神了一阵子。
“山经姬君是哪里不舒服吗？看样子您好像有心事。”
我微微一笑，算是掩饰。
“承蒙您关怀，我没事。可能是春日的原因，倒是随时都会觉得有些困倦呢。”
章明亲王笑了，没有说话。
“时候不早了，九兄要是找不到我也会着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与姬君再见了。”
我倾身笑言：
“每次与亲王见到都是愉快的经历。”
“如果姬君真的这么想的话，那我着实是开心的。于我，遇到姬君也是让人难以忘怀的经历啊。”
我和成言目送章明亲王远走后，成言倒是没有恢复那种冷冷的语气。
“海记到底还是有些手段的啊，看来你在藤原家没有白白受到教导。”
是啊，当初在马车上的时候，可是我面前的这个人觉得我没有身为山经家一员的自觉，就自己放弃了成为他仕途的牺牲品而去伊势神宫当了巫女。
“还不知道我离开家了之后，兄长是怎么知道我去了伊势神宫呢。”
“倒是鸣子后来告诉了我们。我去找你的时候已经得知你成为了巫女。”
“是吗。”我的嘴角泛起冷淡的笑意。
“那么我现在跟随着雅子内亲王，倒是兄长也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吧。不禁感慨真的是人生事事难料呢。”
成言依旧是他那一如既往的虚假的笑意。永远都不会直达眼底的笑意。
“海记如今回来了就是最好的，一家人总算是可以团聚了。”
一家人团聚吗？似乎是忘了我那已经死去的辉子姐姐了吧。
“海记去我的居所坐坐吧。毕竟有些话在这里说也是不方便。”
“为什么不回去先看看父母亲呢，我倒是很想念他们呢。”
“父母的身体现在都不是很好，等他们的病好些了，我再告诉他们你回来了。我怕他们的身体承受不了过于激烈的情绪。”
既然成言都这么说了，那么我又怎么拒绝呢。
成言的宅邸，位于乌丸小路和四条坊门小路的西侧。倒是比父母住的屋子大了不少，不过只有成言一个人剧组，似乎有些冷清。
“你怎么没有跟父母一起居住呢？”
成言拿起仆从放在小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尝尝吧，这是我用自己的俸禄买到的茶叶。”
茶叶在平安京中也算是只有在贵族之间才会有的奢侈品。平民最多能喝到的也只是次等的茶沫。一般都是卖茶的人剩下的茶叶碎屑。由此可见，成言与京中官员还是有些来往的。
我慢慢尝着茶叶，成言继续说他的话。
“有的时候我也会会见京都里的一些官员，父母并不喜欢与他们见面，也拒绝了与我同住的建议。”
也是啊，父母都是那么淳朴的人，与官员照面对他们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么海记现在是住在雅子内亲王身边吗？”
说实话，我已经感受到成言话语中满满的试探意味了。只是在犹豫着是否要告诉他我现在居住在贺茂家呢。
踌躇了一下，还是缓缓言：
“虽然雅子内亲王有意抬举我成为宫里的女官，但是以我现在的水准，还是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女官的。因此雅子内亲王把我拜托给了阴阳寮头贺茂忠行大人的妻子，祥子夫人。我现在居住在贺茂家，祥子夫人也正好给她的女儿找了一个女伴。”
“贺茂祥子吗……倒是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在内宫中一个名声很好的女官。”
“祥子夫人是中宫的教师。所以我也有幸能跟祥子夫人学习。”
听到祥子夫人是中宫的教师的时候，成言眼中的满意更多了几分。
“海记到底是几个姐妹中间运气最好的啊。”
我心中冷笑，一想到辉子姐姐的死，我的理智似乎就被消磨掉一些。
“是啊，辉子姐姐被你送给了藤原忠平，抚子姐姐成为了橘大人的相好，雅子姐姐被你送给了平家小儿子。我看雅子姐姐倒是最好的，好歹还有个正妻的名分在。秋子姐姐现在是师尹的妾侍。现在山经及的女儿，不都是有了你觉得最好的归宿吗。”
成言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我对姐姐们的情况这样了解。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告诉你，在后宫中流传消息的程度不亚于风的速度。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情，总会从某个人的嘴里告诉我。”
成言仅是一瞬就恢复了神志。
“这些话我只对安倍晴明府上出来的一个阴阳师说过。我知道这个安倍晴明是贺茂忠行的徒弟。”
成言打量着我。
“难道你就是那个阴阳师？”
我冷冷一笑。
“你对你的妹妹们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就是为了不成为你的踏板才要离开家，前往伊势神宫。我做到了。今后我的命运，不在你手。我的未来与嫁娶，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就不要妄想我与那四个姐姐一样任你摆布。”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但是觉得突然间天旋地转。
是茶叶，成言居然如此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