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在眼前昏黑的一瞬间，我想到的不是别人，还是晴明。

我听过一句话：生前何必圆满，死后必定重逢。

我只想说，死后的世界也是很大的啊。

因为太上皇最近在睡梦中总会看到道真大人，经常在半夜中惊醒。那一次是忠行大人受朱雀天皇之托，去阴间查看一下菅原道真大人的魂魄。加之保胤回来的时候提到高池大人偶尔在做恶梦的时候也会提到道真大人的名字，这更加坚定了忠行大人去寻找道真大人魂魄的决心。

那是个让人感到不是很舒服的夜晚。阴风阵阵，聚集起来的云彩隐去了月亮的光辉，让人觉得平安京中笼罩着一股可怖的气息。我不知道平安京里除了这里和晴明在土御门的宅邸，哪里还是更加安全的去处。尽管是在贺茂宅院中，我的心跳也逐渐加速，呼吸紧张。

窗户外是风声吹过，其间似乎夹杂了女子的哭声，我不敢去听，也不想去听。灯火跳跃着，我的影子投在纸障上，不断扭动着，似乎是蛰伏在暗处的猛兽蠢蠢欲动。我努力不给自己施加更多的恐惧，准备召唤式神平复我的心情。

随着外面一道闪电劈开天际，窗户被呼啸的风吹开，一瞬间扑灭了灯火。但室内并不是黑暗的，闪电的光芒让居室变得雪白，白到没有什么事物能留下影子。眼睛一瞬间扫过铜镜，我看到镜中的我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开始紧张。

突然，纸障被人推开。我看不清来者的容貌，身体却比头脑率先反应。从袖子里抽出了画好的符纸，甚至手臂上海蓝色的鳞片也若隐若现。外面滂沱的雨声，在我听来就是海浪翻腾的声音……

“海记，是我，不用这么紧张。”

是晴明。那一瞬间我就卸下了所有戒备，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样子。

“你怎么今晚也来了？我以为你会留在土御门的宅邸。”

“是忠行大人叫我来的。他说你也要一起来。”

“我？”我满腹疑问。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很清楚忠行大人的行程。

“是的，我们今晚要与忠行大人去阴间查看菅原道真大人的魂魄。”

走进忠行大人的房间的时候，所有陈设都已经堆到了室内的一角。室内原本放置小几的位置现在画了一个阵法。保宪和保远坐在一边，看到我和晴明，保宪微微一笑。

“我就知道父亲一定会带上海记和晴明的。”

“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阴间的生灵对人气更加灵敏，反而是像晴明与海记这样非人的气息反应要弱一些。”

我看向地面。有的时候，似乎鲛人的本质也不是很坏呢。

我与晴明按照忠行大人的吩咐躺在阵中，忠行大人坐在我们脚下的位置。

“等下我们魂魄出窍的时候，保宪和保远会施法留下我们的一魂一魄。这样即便我们在阴间遇害，他们也能强制我们魂魄归位。但是魂魄的损伤很难修复，所以你们也要小心。”

“是，忠行大人。”

我闭上眼睛，感到阵法正在启动，似乎有一股力量拉着我，让我脱离自己的躯壳。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混沌的世界。

“这里……就是阴间吗……”

“是的。”晴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

“我去若木之林找母亲的时候，她也带我来过阴间，找我父亲的魂魄。”

晴明可能是还想说什么，但是忠行大人突然出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菅原大人被流放的地方是九州，我们要前往那个地方。”

“那边不会是菅原大人的怨气聚集之地吗？”我问。

“我感受到他在九州的方向。我让保胤带了他妻子的一方手帕回来。同是菅原家的血脉，是能感应到道真大人的。”

所以就算是到阴间也能从忠行大人这里学到什么东西啊。

一路上，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鬼怪和死去的魂灵。有的人是麻木的神情，有的人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其间也不乏飞头蛮的头颅飘飘荡荡，游走在我们身边，或者是雨女撑着黑色的伞，在对经过的魂灵招手。

“还真的会有魂灵被雨女带走吗？”

“会的。”晴明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就见过在雨女伞下魂飞魄散的魂灵。”

说着那把黑伞下就有片片如蝴蝶一样的碎屑飘了出来。伞下青色的身影继续前行，我打了个寒战，快步跟上晴明。

走了不知道多久，当自己的双腿微微发麻的时候，忠行大人停了下来。

“那座桥上的，就是道真大人啊。”忠行大人似乎很欣喜，但是道真大人看着并不愉悦。

“贺茂忠行……怎么，藤原时平在我死后依旧不满意，还要让阴阳师来让我魂飞魄散吗！”

“道真大人，请您听我说……”

“我在醍醐天皇的时候就已经听得够多了！”道真大人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忠行大人疾步上前想解释，但是道真大人一挥手，我和晴明站立的桥就坍塌了。

突然间的陷落让我感到不适。摔倒水里的瞬间我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那种感觉与当时在温泉旅馆遇到桥姬的感觉是一样的。

“海记！”晴明与忠行大人同时出声，但是也没能阻止我在水中幻化成鲛人的样子屠杀水中的怨灵。

“晴明你看好海记，我去追道真大人！海记恢复以后你们马上离开阴间，我自会让保宪带我回去！”

忠行大人离开了，晴明看着我的双眼充满担忧。这股血腥的气味会引来更多的鬼怪，但是我的力量总会在某个时刻耗尽的。

我并想不到那些严重的后果。那个时候我正沉浸在屠杀的快感中。无数怨灵在我的手掌中粉碎哀嚎。他们的尖叫仿若阴间最动听的音乐。我闻到了鲜血的气味，我也尝到了鲜血。我闭着眼，张开嘴，仔细品尝着那腥甜的味道。

我突然被人禁锢着，我奋力挣扎，去逃离。彼时后脑一紧，什么托住我让我无法动弹。有东西堵住了我的嘴，凉凉的。我感觉不到那种让我癫狂的气息，反而是现在，鼻尖萦绕的味道，让我安定，那是……晴明的味道。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想流泪，不知道为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看到，晴明放大的脸庞。他也闭着眼睛。那么……现在的晴明，是在吻我吗。

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回味。我看到晴明脑后冒出一只利爪，出于本能地在晴明身边张开了水障。刚刚变回的双腿重新幻化为鱼尾，将身边不安分的厉鬼拍离视线。

晴明突然抱着我转身，甩出的符咒击退了我身后的偷袭。

“海记，求你，变回去。我们撑不住这么多怨灵的。”

“血……血的味道，我做不到。”

晴明根本没有思考，双手捧住我的脸，用力地吻下去。

“如果我可以让你平复的话，希望这样可以。”

这是我依旧有神志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剩下的时间，我都沉沦在晴明的怀抱中，丧失了一切神志。我伸手抱住晴明，笨拙地去回应他。两个都极其青涩懵懂的人，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是还是不愿意放开彼此。在这个时候我们是彼此需要的，还是说，我更需要的是晴明。

唇齿相依的柔软触感让我忘记了杀戮带来的快乐，我的内心平复下来。银白色的鱼尾开始分离，手臂上海蓝色的鳞片逐渐消失。我眼中的猩红逐渐淡去，回到黑色的瞳孔，倒映着晴明的面容。

晴明睁开眼的瞬间，我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晴明突然促狭地挤挤眼睛，轻轻咬了我一口。我皱眉，也不敢示弱地咬了回去。晴明的手拂过我的脖颈，让我感到一阵陌生的颤栗感觉。那不是害怕，是一种欣喜的感觉。

晴明终于放开了我的唇瓣，他微笑着，仿佛是一朵花瓣衔在嘴角。而我的脸，却腾地红起来。

“原来让你恢复神智最好的方法就是我啊。”

我羞恼，伸手去打他。他抓住我的手，腾空而起，离开了阴间。

在阵法中恢复神智的我看着已经坐起来冲着我笑的晴明，匆匆逃离了忠行大人的屋子。

“晴明，海记这是怎么了？”保远问。

“不知道啊。”晴明依旧是平日里高深莫测的笑意。他看着保宪：

“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你呢。”

我正站在回廊中平复自己的心情，雨已经停了，没有阴云遮挡的月亮肆无忌惮地倾泻她的光芒。顺着夜风与虫鸣，我听到了晴明与保宪谈话的只言片语。

“晴明，你要问我什么？”

“有关于一些与少女们相处的事情啊……”

保宪明显是笑了：

“比如什么？”

我慌忙隐藏自己的身影，但是听到晴明的下一句，还是匆匆逃开了。

“比如亲吻的技巧啊。”

作者有话要说：晴夜催更群号 619301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