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的成言的时候，鸣子已经擦干了眼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成言仿佛是看到我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正如往常一样。
“看样子你没有感到良心不安啊，我的好哥哥。”
我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海记这是怎么说呢，我们好久没有见到了，自然我是很想念你的。”
啜饮着茶水一边听成言胡说八道，这样的体会可不是一直都能有的啊。
“那么鸣子呢？你准备怎样给她一个交代？”
成言喝茶的手微微一顿，我看见鸣子也抬起了头，看着成言。成言默然地停了一会，依旧不改变他的动作。
“什么交代？我今天邀请鸣子过来见你，而你们两个分别多年也终于相见。这不就是今日我能给鸣子最好的交代吗？”
我放下茶水，冷冷一笑。
“果然你还是没改变你的习性呢。在你的前途上，我们所有人都是你的踏脚石，不过是你可以利用来高升的棋子。至于我们的死活和快乐，对于你来说，都是不重要的是吗？”
成言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你又知道什么，在越前那个贫瘠闭塞的地方你们又能得到什么？我受够了那里的人们无时无刻都带着一股海鱼的腥味，受够了那夜雨之时不能为我们遮风挡雨的草棚，也受够了那贫穷而且没有地位的生活。就算是我跟着越前的长官，以后也是没有出路的，更何况，我现在的这个位子，就能跟越前长官比肩！”
他突然推开我们之间的桌子，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成言的力气很大，我的肩被抓的有些生疼。鸣子扑过来想让成言放开我，但是成言毕竟是个男子啊。鸣子被他狠狠地推开，头撞到小几上，晕了过去。
我想去查看鸣子的情况，但是成言抓着我不放手。我感到他微微有些颤栗，他的眼睛肿透露着一些无奈与痛苦。
“如果我不能在京都立足，那么你们一个个都要成为渔夫的妻子，你们的孩子永远都是渔民，永远见不到京都这样繁华的景象，永远都是目不识丁的贱民。在国家需要征战的时候，如果我不改变这命运，我和父亲可能会被征去与其他人厮杀，而你们呢，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家里等着饿死吗？还是在我们战败的时候你们去做别人的俘虏与奴隶！”
他死死地盯着我：
“告诉我海记，你觉得那样更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流泪，但是想到自己是鲛人的身份不能暴露给成言，又死死地忍住。
“我不知道，或许你觉得这样更高，我承认姐姐们生活地比越前更好，不必担心食不果腹，不用担心衣不蔽体，虽然没有正室的地位，但是至少她们过得富足。可是她们快乐吗？辉子姐姐死的那么惨你知道吗！她身边还有她刚出生的孩子啊！”
“辉子……”成言放开了钳制我的手，颓然跌坐。我急忙扑过去探查鸣子的鼻息。还好她只是晕了过去，并没有失去呼吸。
“是她的错，谁让她生不出来男孩呢……”
是这样吗？在他的心中，辉子姐姐与其他的女人一样都是生育的工具吗？
“我刚到平安京的时候，是给藤原家做下人的。并不是像你和秋子一样一开始就能和夫人小姐们共同起居，而是跟牲畜睡在一起。我是凭着自己等到本事走到今天的。没有你们姐妹的牺牲，也不会有父母更加安定的生活。”
“那让他们承受丧女之痛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吗！”
“难道不是生下男孩才是一个女人在家中立足的资本吗！”
成言的话，仿若当头一棒。我发现我竟然无法否认。这么多年，在形形色色的人家中看到的，这就是一个事实啊，是一个大家都默认的事实。男人把女人不能生育男孩当做是他们可以厌弃她们的理由，而女人甚至也觉得这个理由是理所应当的。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女人生来就是弱者吗？但是我看那些从唐国流传的书籍，有不少女子用牺牲自己的方式甚至代替了战争的兴起。忠行大人曾今告诉我，男子与女子的力量是不一样的。男子之力仿若高山之石，雷霆之威，将用势不可挡的气概吞噬一切路上的障碍。但是女子之力比那要美丽许多。那是一种能让歌人用诗歌吟诵的力量。甚至有的时候更甚于男性的力量。
“海记你看，水滴石穿。水比其他有力的力量更持久，因为持久所以也更加强大。”
“那么水也不仅仅是柔和的吧，暗中也藏有机锋。因为以前在海里的时候，父亲说过，海中的漩涡虽然是水，但是有撕碎一切生物的力量。”
“还有冰啊。冰的坚硬是足以成为杀人的凶器的。但是它本质上就是水。无非是一个处于温暖的环境中，一个处于寒冷的环境中。水也是会根据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同来保护自己的，甚至它可以变化自己存在的状态。若是过于炎热的天气，她们变成气漂浮在空中，等待大雨的时机重新回归她们最原始的样子。”
“所以您觉得水才是最有力的吗？觉得女子才是最有力的？”
“京都不会长时间有过于炎热或过于寒冷的日子，所以水多数的时候还是保留着她温和的本性。虽然也会潜移默化地改变周围的人，但是那需要很久的时间，不会像石头一样快速地去改变他想改变的事物。”
可能忠行大人想不到的就是，在我的生活中，这样严苛的环境是从来都不缺乏的吧。沙罗可以保留着温良的本性，甚至依旧留存着小女儿的情态，是因为她不需要面对这些风霜啊。
“明明姐姐们可以做更好的事情的，不需要把自己作为礼物……”
“难道这不是最快捷有效的方式吗？”
“你毁了她们的一生，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就算你想改变山经家的命运，至少她们都付出了，或是身体，或是生命。你想得到的，如今已经得到了。橘氏，平氏，藤原家的血脉今后都会有山经家的一部分。我的姐姐们已经不欠你什么了。”
成言看着我：
“那么你呢？山经家收养了你，也是因为我你才能进入京都，如今服侍着雅子内亲王。那么你觉得你应该回报给我什么呢？”
“山经成言，你忘不了你一路走来的坎坷，你也应该忘不了你是凭着什么在京都立足的。”
“当然是我一直忍辱负重和我的心智了。”
“你进献给藤原家的宝冠是我生父母的东西。没有那个你连藤原家的内院都进不去，恐怕现在还跟牲畜为伍吧。”
“你……”
应该是他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对他说话的时候不用毕恭毕敬的语气了，也许是还不适应吧。
“不管怎么说，我不欠你什么，父母亲对我的恩情，已经被你的冷酷消耗殆尽了。如果哪一天他们不在了，你的死活与我无关。我要保护我能护住的人。而我想护谁，也与你无关。”
我看着还在昏睡的鸣子，抬眸看看成言。
“你知道鸣子一直都喜欢你，我要求你娶她。”
成言失笑：
“且不说我的官职还能越做越大，就因为这个我的正妻之位也要留给更好的女人。至于妾侍吗，我倒是可以考虑。如果她能生的出女儿的话。”
“哦？看样子你的儿子倒是留给你妻子的了，那我更要求你娶她。”
“海记还真是自不量力呢，跟你小的时候偏要下海捉蚌结果被呛到半死一个样子呢。”
“那你是忘了那个时候我才有两岁，你两岁的时候连路都走不好吧。”
我从腰带中取出符咒。
“你只知道我跟祥子夫人学习如何成为成为一个女官，但是你不知道我也在跟忠行大人学习如何成为一个阴阳师。”
我点燃手中的符咒，一道闪电落在成言身边。
“你为官许久，也知道阴阳寮的诸位是何等本是，忠行大人的名声我也不用与你说太多了。你好好想想。源清鉴大人已经回去了，但是他明天这个时候就会死。”
“你怎么知道。”成言的眼中蒙上了一丝阴霾。
“因为他是我让鬼怪杀死的。同样，你的身边，我也会安□□看不见的眼线。如果你想对鸣子或者其他我在乎的人图谋不轨，你的下场将比源清鉴更惨。”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
“至于是否求娶鸣子，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我想当你听到源大人的死讯的时候会更加坚定你的想法。那个时候我想我会很高兴见到你的决定。”
离开成言的时候，我留下一句话。
“我不是你的亲妹妹，我也不会像她们一样任你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