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六年四月十四日，从三位式部卿源清鉴薨于家中。

次日，成言便亲自前往在原家的府邸去向鸣子求婚。从此以后，不管鸣子的生活是否美满，我还是遵从了她希望嫁给成言的愿望。

“海记最近好像都打不起精神呢。”

忠行大人一日在闲聊的时候与我这样说。我正盯着手中的茶水，神游天外。

“可能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多了一些。我希望我对成言透露的事情没有给大人您带来困扰。”

忠行大人叹了一口气。

“确实你说的事情对贺茂家是存在影响的。但是想到你小小年纪却要经历这些，也为你的姐姐朋友筹划许多，我和祥子也怪罪不起来你。”

我低下头。看来还是给忠行大人带来麻烦了啊。

“山经成言虽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但是在藤原家手里历练久了，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要不是你拿他的性命做筹码，你反倒不容易全身而退。”

我垂着头不发一言，但是心里还是漫上了愧疚。

“你离开之后山经成言就悄悄请了阴阳寮的阴阳师前去查看他家的情况。但是你的式神机灵的很，先躲回了贺茂家。我已经把我的一个式神派去监视山经成言了。按照他的身份，也请不到阴阳寮里的重要人物，我的式神应付那些人倒是绰绰有余了。”

“如此真的是太感谢您了。”

忠行大人呷了一口茶。

“虽然在阴阳术这方面山经成言对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但是在朝堂与京都的流言蜚语中，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海记，你先离开京都躲避一阵子吧。”

我看着忠行大人，睁大了眼睛。

“可是离开京都的话，我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我的孩子，我不是要赶你走，但是现在的形式对你不利，我也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如果还是雅子内亲王是伊势神宫的斋宫的话，那么你还可以回伊势神宫。但是毕竟现在她离开那里了啊。”

“我知道大人的好意。但是自从小时候举家从越前迁往京都以后，我就再没有离开过这里了。”

忠行大人摸了摸我的头发。

“不必担心，贺茂家因为你现在可是不愁钱用了。我会让祥子给你准备路费，明日一早，晴明会来这里，与你一同去你想去的地方。”

“晴明？”我不解。

“是啊。保宪成家立业，保远有的时候要随我出席一些宫里的活动。反倒是晴明看着清闲的样子，不如也让他正好去散散心吧。”

如果是晴明与我同行的话，倒是真的不在乎目的地是哪里了呢。

“海记先回去收拾行囊，明日告诉晴明你的目的地就好。毕竟是我贺茂忠行的弟子，遁地之术总要比走路骑马快。”

“是。”

从忠行大人的居室退出后，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听到回廊上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一探究竟的愿望。

“海记是怎么了呢？”

是保远，也对啊，现在在贺茂家居住的男孩子，只剩下保远了。

“我明天就要远行了，离开京都一阵子，忠行大人让我出去避一避京都的风雨。”

保远从后面抱住了我。

“我知道，父亲大人跟母亲大人提出让晴明跟你同去的时候，我说我想与你同去。”

我任由保远抱着，我只感觉很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给贺茂家带来这些困扰是我当时没有想到的。当时的我只想着如何给自己和鸣子多增加一些筹码，而忘记了一直都在平静地生活着的贺茂家的诸位。

“是我的错……”眼泪瞬间就留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除了对贺茂家的愧疚，还有对自己的委屈。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为什么我不能像沙罗一样无忧无虑。为什么……

“你别哭啊……我说过你哭出来的珍珠我可是要统统藏起来了。你想想，被我平白无故地抢走了那么多珍珠，你怎么还能哭啊。”

“保远，是不是你又欺负海记了！”

沙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一边走出来，手中拿着花束，想必是在练习祥子夫人教她的插花技艺。

“不是保远，是我不好……”

沙罗拉过了我的袖子，往她的院子走去，保远也紧紧地跟在后面，一路上倒是捡了不少珠子。

坐在沙罗的房间里，反倒是止住了眼泪，无奈地笑笑：

“我好了，你们还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父亲大人说让你离开京都是真的吗？”沙罗问。

“是啊，毕竟我把你们也牵扯到自己家的事情……”

“海记，我们不会怪你，你一个人已经承担了够多的事情了。我很庆幸我有父母还有我的哥哥对我都很好。不像山经成言。他对自己的亲妹妹都那般心狠手辣，对你又能怎么好呢。”

沙罗的话，让我的思绪，回转到了知道辉子姐姐死讯的那个瞬间，眼眶一热，险些落泪。

“我知道，你们对我好，我知道……”

也许这就是我的幸运吧，能遇到贺茂家的人。

“保运你出去，有些话我要叮嘱海记一下，不是给你听的。”

“哎海记明天就要走了……你……贺茂沙罗！”

保远被沙罗推了出去，看着保远略为狼狈的样子，反倒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沙罗回归身看着我，神色平静。

“明天你就要远行，看样子你要离开几个月呢。今晚留在这里，咱们就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起吧。”

“好。”

我吩咐式神搬来了自己的寝具，和沙罗一同躺在地上讲起了小时候的趣事。沙罗也说起她随祥子夫人进宫的见闻。说着说着还是聊到了晴明。

“晴明刚刚来到贺茂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能跟保宪关系那么好。”

“是吗……我只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忠行大人的侍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晴明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喜欢他。”沙罗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但是在我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云。

“是吗……”

“海记不喜欢晴明吗？”

我在内心是知道我喜欢晴明的。但是我不知道晴明对我呢，更像是对妹妹一样的情感吧。论容貌我比不上沙罗，论家室我也更不能与她相提并论。况且忠行大人是晴明的师父，沙罗的父亲，晴明是没有理由选择我的。既然注定无法在一起的两个人，为什么还要开始那错误的感情呢？我……我的内心是那么渴望与晴明相伴。因为他懂我，他一直都在用最好的方式帮助我。他洞察我隐秘的情感，他也让我安定，让我感到安全。

可是当沙罗这样问起来的时候，我却无法说实话啊。的确，单相思的话，还不如就让我自己饮鸩止渴。

“晴明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觉得他与我还是不适合。”

“是吗……”沙罗的声音听着更加轻快了。我的内心感到一阵苦涩。我希望她换个话题，因为这样让我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从大江山回来之后，我让父亲剥离了我的能力，我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生活也很自在。”我很庆幸她换了话头，虽然也是一段不愉快的经历。

“沙罗……”

“我知道我知道，你我不同，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沙罗沉默了一会。

“其实有的时候，我看你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一些事情，也是很羡慕的。”

我笑了，却有些无奈：

“但是沙罗不知道吗，我羡慕你这样平静的生活啊。”

“可是你的身世就不一般，也就注定了你要承受更多的东西吧。”

“也许呢。”

这么想着，倒是与酒吞殿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了。我怎么会想与他见面呢，他可是妖魔啊。我赶紧把这个奇怪的年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不过想着他洞穴中的四时之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海记，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到底应该去哪里呢。”

“如果我是你，就去有最多好的回忆的地方。”沙罗似乎是倦了，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渐渐地低了下去。

最好的回忆……可能就是在越前的那段日子了吧。因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就没有什么烦恼，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担心的。那么，我想去的地方就是越前吗？越前倒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想必到时候回去也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吧。也不知道小时候的玩伴现在都怎么样了。吉有大娘的女儿现在应该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吧。越前的海，应该还是那么美吧。如果下海捉蚌的话，还是可以捉到好多吧。

突然觉得心中的空白被愉悦填满了，那是我回忆的净土，有我向往的海洋，还有晴明与我同行。

我听着沙罗均匀的呼吸声，喜悦别一种别样的情感冲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