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起来。

是祥子夫人叫醒我的，那个时候我还在睡在梦中，因为前一晚胡思乱想了许久。睡的并不算好。

在贺茂家吃过早饭，我与晴明便踏上了路途。从忠行大人家的院子里，利用土遁之术往越前的方向去了。沙罗的话，也不是没有给我什么提示，既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地方，那么还是越前吧。至少那里，留给我的记忆，是快活的，没有京都这里阴霾不堪。

“去越前之前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刚刚从地下钻出来的晴明掸了掸身上的土，扶正自己的乌帽子。

“去哪里？”

“去见我的母亲。”

“母亲？”

我是震惊的，只以为晴明要带我去一个他可能喜欢的地方，没想到是见他的母亲。既然酒吞童子说晴明是白狐之子，想必他的母亲就是白狐了。

“我的母亲是白狐。”他好像看穿了我想的是什么，就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

“既然是你想去的地方，那么我是一定会跟你去的。你带我去就好，我都听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被他带着去见他母亲，有种在唐国书中看到的，那些刚刚出嫁的少女去拜会自己婆婆的紧张感。

婆婆，这个字眼对我来说有些陌生。在唐国，女子嫁到夫家以后是要服侍自己公婆的起居的。虽然在京都不会。我还曾经读到过一首叫《新嫁娘》的诗：

三月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说的就是一个刚嫁到夫家的女孩子，不知道自己婆婆的口味，让了解婆婆口味的小姑子先代为品尝。我抬眼看着走在前面的晴明，脱口而出：

“晴明，你可有什么兄弟姐妹？”

晴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并没有，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但是其他的表亲是有的，只不过不经常见面而已。海记怎么突然想到问我这个问题？”

“没什么，没什么……”

晴明继续在前面指引我前进，前方的树林越发幽深，偶尔会有伸展的枝杈挂住壶装束斗笠的面纱。我摘下斗笠拿在手中，紧紧跟随晴明的脚步。一路上我都无心观赏周围的景色，这是想着各种可能出现的，与晴明母亲相见的场面。想着想着倒是出了神，没有发现晴明已经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我。而我，则直接撞在晴明的肩上。晴明的肩膀略为瘦削，磕到额头有些疼。

“海记你这是怎么了？我叫你你也没有答应。”

“我……”我怎么好意思说是想着要见到他母亲而过于紧张呢。

“哦……”晴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一定是你想着要见到我母亲，所以紧张了。”

被他一语道出心事，我格外窘迫，红了脸嘟囔着：

“又不是与你成了亲来见你母亲，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哈哈哈……”晴明笑着，绕着我转圈。一面用他平时促狭的语调说着：

“我可没说你害羞啊，海记还真是不打自招。”

“你……”

“海记果真是长大了，连与我成亲这种话都说的出来……哈哈哈……”

想必我的脸现在红的要滴出血来了吧。我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地重新戴上斗笠。

“海记还真是害羞了呢。”晴明不依不饶，我已经羞愤地完全说不出来话了。

“晴明，你又欺负别人家的小姑娘了。”这是一个舒缓的，好像是在唱歌的女声。

“不敢不敢，母亲大人。”晴明弯下腰，对那个声音鞠躬。我慌忙摘下斗笠，向晴明行礼的方向施礼。

“请起来吧，晴明来这里也没有跟我打招呼，还请原谅我招待不周。”

“不敢，还望您不怪罪我前来叨扰。”我抬眼望去，见到了晴明的母亲。

她的面容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染上沧桑，似乎年华一直眷恋着她。她有着一头闪亮的银发，垂到腰间。看样子晴明是继承了他母亲的眼睛，眼角上挑，十分妩媚，使人见之忘俗。晴明母亲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者一股优雅的气息。祥子夫人也很优雅，但是我感觉面前女人的身上更带有一股自然的味道，而不像祥子夫人，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皇家的规矩。

“我叫葛叶。”她朝我走来，青竹色的袿，红赤色的绔，行走的时候脚边滚过白色的光影……那是小狐狸。

白色的小狐狸蹲坐在葛叶夫人的脚边，看到晴明的时候它们奔跑过来，雪白的尾巴摆动着，好像一面欢快的白色旗帜。小狐狸叫着，用爪子去拉晴明的衣物。晴明蹲下身子把其中一只抱起来，用鼻子碰触小狐狸的额头。那只被晴明抱在怀中的小狐狸快乐地吱吱叫，而其他没有被晴明关注的小狐狸发出不满的声音。

“那是晴明远家表姐的孩子们，只不过还没到能幻化成人形的年纪。”葛叶夫人看着晴明和那些小狐狸玩闹着，缓缓开口。

“我……我有个疑问……”

葛叶夫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说：

“晴明的父亲是个人类，所以晴明不会幻化成白狐的样子，但是他的确有白狐的血脉。这也是他在阴阳术的天赋要高于常人的原因。”

葛叶夫人看向我。

“我觉得你也不是人类，但是你也不是白狐。”

“我是鲛人，是海中的鲛。”

葛叶夫人颔首。

“白狐一族大多都居住在山林深处，很少与海中的生灵有所交集。可是……你既然是鲛人，为何能在陆地上生活？”

我向葛叶夫人讲述了我的故事，第一次失控杀死桥姬却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第一次无意识地水淹贺茂家和忠行大人告诉我有人隐去了我的鳃。葛叶夫人听的很认真，又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的孩子，你知道，鲛人和白狐本来是属于唐国上古神话的生灵。据我所知，大和白狐一族的本宗是唐国的白狐。而鲛人，只在唐国的神话中出现过。”

“忠行大人也与我讲过这些事情，他也很是意外。”

“更让我意外的是，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不属于这里的力量，一种很古老的力量。”葛叶夫人拉住了我的手，她凝视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看透我的灵魂。

可是在我眼中，葛叶夫人的脸庞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画卷缓缓在我眼前展开。我看到长着飞鸟翅膀的鱼，马身鸟翼，人面蛇尾的怪兽。看到了绵延的山脉，四极之海，银白色的狐狸从天空飞过，九条尾巴画出美丽的弧线；看到海中的鲛人，白肤蓝鳞，各色的鱼尾……

“海记，海记你醒醒。”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苍翠的树冠，几只小白狐窝在一起睡在我脚边。葛叶夫人端着一碗热汤。

“海记刚才可是看到什么了？”她把汤碗递给我，我垂下眼睑。

“是，看到了很奇异的景象。”

“你的身体里封存着山海经的原本。”

“山海经？”晴明发问。

“那不是记载唐国上古神话和神兽的书籍吗？”

“《山经》分为《南山经》、《西山经》、《北山经》、《东山经》、《中山经》，故《山经》又称作《五臧山经》。《海经》分为《海外经》、《海内经》、《大荒经》。《海外经》有《海外南经》、《海外西经》、《海外北经》、《海外东经》;《海内经》包括《海内南经》、《海内西经》、《海内北经》、《海内东经》；《大荒经》包括《大荒东经》、《大荒南经》、《大荒西经》、《大荒北经》、《海内经》”葛叶夫人缓缓说道。

“山海经是由女娲补天以后，亲自撰写的，记载了当时唐国九州四海中所有的奇珍异兽。并且在山海经原本中注入了补天的神力，可以利用山海经原本重新召唤那些已经消失不见的生灵。女娲后来把山经和海经分别交给了九尾狐族和鲛人一族，希望他们能好好保护这种奇异而巨大的力量。但是随着人族不断壮大，他们也开始觊觎山海经的强大力量。他们无法征服海洋，就开始迫害居住在陆地上的九尾狐族。狐族的族长为了保护山经，就把山经托付给鲛人族长，让他保护好山海经。而九尾狐族也开始被人族追杀，我们的祖先在鲛人族的帮助下离开唐国来到大和，自此就失去了与唐国狐族的联系。想来也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为什么山海经在海记的身体里？”晴明的问题，也是我迫切想知道的。

葛叶夫人摇头。

“我不知道。从来都没有记载过在陆地上见到鲛人，我也是小时候听长辈说只有鲛人的族长才有能够上岸的能力。就好像鱼离不开水一样，鲛人也离不开海洋。更别提在大和这边见到鲛人。我也只以为鲛人会出现在唐国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