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云，月光打在白色石子上仿若冬日落雪。一片狰狞的鬼影正在向我的居室靠近。彩绘也感到了危机，一言不发，她本是海中的蚌，在地面上就处于弱势，连寻常人家的水池都无法长期生存。鬼影似是枯死的藤蔓，细长的线在地上胡乱描画。眼看它们就要有聚集的趋势，心里默默颂了决，掌心汇聚出海水。鬼影却突然窜了进来，一只双股黑猫扑到我的怀里。
“保远在家辗转反侧，于是让我过来看看。不过”黑猫用少年的声音说“看你似乎还蛮喜欢这里吗。”
我漫不经心地摸着猫又的脊背，它舒服地伸懒腰，当我的手碰到它油光水滑的尾巴时，猫又打了一个寒战，身上的毛根根竖起。
“回去告诉保远我还好，请他和沙罗不要担心。”
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叼出一张信笺，信笺用杜若熏过，似是谁刚刚执它从花丛走过。
夜深人不寐，还忆少年时
正想提笔回复，一个人形攀上纸障。猫又张牙舞爪地跃了出去，随即有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猫又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女子，抬起爪子去触碰她的面颊。我听到远处似有侍卫奔来的声音，打开了如水泡一样的结界。黑猫蹲坐的地方，现下是站着一个少年。
猫又和彩绘把晕倒的女子抬进我暂时的居室，我跪坐在一边，看着她。
“如果迟迟不能醒来也是一件麻烦事呢。”水盆里传出彩绘的声音。
“是啊保远就不应该让猫又来的。”
“呵”女子醒转过来了。
“您还好吗？”酒吞童子的声音突兀里落在屋内。
“鬼刚才的是鬼吗？”女子的眼中噙满了泪水，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啊应该也可以算是吧不过您现在可以放心，鬼怪已经离开了。”
“是您救了我吗？”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的。”
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如此真的是很感谢您，洛川君。”
疑问，疑问萦绕在胸口，褪不下去。
“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名姓呢？”
“松玉是我的室友。她说今日接引的洛川君是个翩然的谪仙。不过事务在身，就委托我做一次青鸟。”她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信笺，淡紫色的高丽纸，染满了紫藤的香气。我向她的方向屈身，身上披的毯子不经意间滑落，露出小袖。
“洛川君是已经准备就寝了吗？”女子和善地问。
”是的，本来是想安眠的，但是睡前想起了松玉小姐说今晚的月色很好，便起身玩赏。”
“您很把松玉的话放在心上啊”
“这个这个是没有的事，还劳烦您向松玉小姐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多谢她提醒了我有这样好的月色。”
“洛川君似乎是不常与女子见面吧这样怎么才能尽快找到心上人啊。”
女子的笑声让我略微有些窘迫“您这真是不好说的一件事呢不过我保远师兄说过，意外的爱情降临的时候，仿佛是夏日久久不去，白日里是烘烤着的相思，晴夜里是虫鸣阵阵，扰了睡眠的相忆。若是雨落的时候，就是两人相会，尽管湿了衣襟，但消暑的凉意是让人不舍的，想牢牢抓着，却又似抓着水中的月亮，当手中的水散了，手中的月也就散了。这时候就又开始皱着眉为对方仔细思量了。”
“啊，是吗，似乎现在想来还真的是有些那样的趣味。”
“还没有请教过您的职位和芳名，这让我觉得有些失礼，还望见谅。”
女子笑了：“洛川君真是温柔的一个人。我是代田女史。代田恭子。”
“啊恭子小姐，很荣幸今夜与您长谈。”我向她的方向俯身行礼。
“您不要这样，您今晚救了我一命，应该言谢的是我才对。”恭子小姐对我行礼，抬眼时看到了保远给我的和歌。
“夜深人不寐，还忆少年时难道是洛川君有两小无猜的恋人？”
“这个这是随便写的而已如果恭子小姐喜欢啊不您怎么会喜欢呢”
“那我就多谢洛川君的美意了。”恭子把纸笺放入怀中，站起身，向我告别。
恭子婀娜的身影远了，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您真是辛苦为何不让猫又带她回去。”彩绘坐在我身边，为我揉着额角。
“你也知道松玉小姐的，所以还是接见一下吧。毕竟是第一个我在这里认识的人。”
“我是怕您像保远大人那样，被无数信件埋没。”
彩绘的担忧怕是不无道理的。在第二日的清晨，整理好净衣的下摆，推开纸障看到的就是一枚浅樱色的信笺。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署名是代田恭子。
似乎这次是惹了麻烦吧。彩绘恰到好处地推开纸障，伸手接过和歌收好。
“这次写的是什么呢？”她问。
“是汉诗。”我叹了一口气“带有些寂寞意味的汉诗。”
我现在在的地方，是内宫东侧叫贤所的地方。似乎是为来不及出宫的官员暂住的地方。
“诸位娘娘今日都犯不宜见客的方忌，还请您见谅。今日请为尚羽更衣编修。”
来请我的女房是尚羽更衣身边的叶山穗香。从贤所向北走，经过三所宫室，最北边的第四所就是尚羽更衣所在的地方。
“这里似乎离清凉殿很远呢。”
“是淑景北舍是离清凉殿最远的去处了。尚羽更衣也是因为家室低微，才受到冷落吧。不过淑景舍里的桐壶女御，家室虽不显赫，但和尚羽更衣比起来也不知道要高贵多少，偏偏是得不到陛下宠爱的。”
这便是深宫女子的无奈吧，无法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祥子夫人曾经似是半开玩笑地问沙罗要不要成为天皇的女御嫔。沙罗还没说什么，保宪就站起身反对，说是绝对不会把自己唯一的妹妹推到那样如狼似虎的地方去。
“可是每次入宫拜见，每位娘娘都是平易近人的啊。”
“那是表象而已。”保宪坐下来，抚着沙罗的头发
“你没见过她们的怨念，那才是最恐怖的。本想如果是如花似玉的女子们，宫里的祥和之气应该是不少的。可是啊可是偏偏是怨念最多的地方呢。照唐国的说法是，内宫女子多，阴气重。”
“那若是海记的兄长让海记入宫呢？”
保宪也慌了神：“母亲大人，您知道海记不是”
“家兄不知道我的事，但依照他的性子，是一定会把我嫁给贵族或重臣的。哪怕是去做妾。不过忠行大人说过，我在族里的地位是贵重的，虽然不能跟在族里相比，但我是不愿成为他人的妾，而等待所谓的丈夫垂怜的。就算是沙罗，也应该嫁一个真心喜爱她的好男子为妻。”
祥子夫人若有所思，保宪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此时尚羽更衣正坐在御帘后，看不清她的穿着。勉强看的见她的容貌，不是美到不可万物，却也自然有清秀在里面。在小院四周踱了一圈，隐隐觉得西北边来了一股不好的气。于是站直身体，双手在胸前结印。
“乾元明阳，龙转八方，会语天照，万魔来降。”
怪异的气息盘旋了几圈，渐渐消散了。
“洛川君，我的院子里有妖魔吗？”
“并不是，而是此方向的气略有古怪，小人已经为更衣除去了。下个月更衣最好不要多向西北方，请朝吉方东北。在册上我也会写明的。”
“多谢了，洛川君。”
穗香小姐从御帘另一边出来，准备在我前方引路。
“洛川君，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尚羽更衣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
“愿为效劳，您且讲。”
尚羽更衣的声音似些若有所思：“西北角的气，盘旋了多久呢？”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必须诉清的真相是已经有几个月了。看它盘踞的很稳，想必已经在此很长时间了。”
“虽然每月都有阴阳师来写方忌，但是每个月到淑景北苑的阴阳师都是横村万户。我也许是自己疑心了吧，曾想求见保宪大人来看看，可是没有这个身份”
尚羽更衣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许久没见过陛下，也许久不知道家里的消息了。”
“小人今日已经把西北方的东西驱赶了，但到底是什么小人也不敢确定。如果更衣相信小人的话，小人可以向更衣推荐一个人。虽然他在阴阳寮没有什么名声，但是小人知道他的能力。”
“你且说吧，你比那横村万户值得信。”
“阴阳寮的安倍晴明。”
帘子那边的尚羽更衣点点头，穗香小姐引我离开了淑景北苑。
是夜。
今夜依旧没有云彩飘横，脱了净衣和指贯想好好睡一觉。正准备躺到寝具中就听到纸障那里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