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见了面，谢澜也不打算马上回去，至少看看薄舟的伤怎么样了再说。

薄舟坐回椅子上，直接单手把纱布拆了下来。

谢澜后来又跟着薄舟去了几次医院。

距离两人上一次换药已经有将近三天的时间，医生检查过后也说伤口愈合得很好，不用担心，可见病人的同伴没法放心的样子，他还是改口说可以缠一层纱布，防止细菌污染。

谢澜的眼睛盯着薄舟的动作，视线紧紧钉在他的右臂上。

这道刀伤最开始时，从手掌直直延伸到小臂中段外侧，万幸避开了动脉，也没伤到跟腱。

如今纱布取下，谢澜看着薄舟右臂留下的粉红色痕迹，不自觉抿紧了嘴。

薄舟之前从来不懂一些人是怎么从图片看出情绪的，可如今谢澜明明没有动作，整个人都是静态的画面，他偏就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郁闷。

右臂还放在桌面，他用左手轻轻捏了下谢澜的后颈：“没什么的，还会愈合。”

谢澜没有回话，朝前移了移椅子，把手掌附在浅色疤痕上，虚虚的，没有盖上去，只是比划大小。

“会留印子。”他客观陈述，“而且疤比我的手都要长。”

“那也没什么。”

薄舟攥了下右手，小臂上的血管随着他用力微微凸起，肌肉显现出来：“没有影响。”

他说的没有影响是对力量，可谢澜指的是美观。

将心比心，谢澜觉得自己身上平白多出一道疤，绝对不会是让人开心的事情，还是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饶是他的理智清楚地知道，以两人的关系，薄舟绝不吝啬于用一道疤去换自己的生命安全，也仍然无法平静地接受既定的事实。

对他来说，可怕的不是痕迹，而是面对歹徒时，对方不一定能毫发无损的恐惧。

薄舟看着他的表情，突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谢澜不意他会提到这个，却还是回答了问题。

“还没过二十二岁生日？”

“对。”谢澜道，“生日在一月。”

薄舟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才道：“所以你是……”

他的语气带着恍然，像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属小狗的。”

这话单听像是在骂人，可是由薄舟口中说出来就成了另一种意味。

谢澜倒不至于认为薄舟是在骂他，可还是微微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看他。

薄舟不知想到什么，撇开视线，转移话题道：“我听贺然说你和导师确定了方向，要研究核磁检查的金属伪影去除？”

谢澜点头：“这和我本科的方向刚好能接上，还可以加些算法的东西，相对更容易出成果。”

其实他有考虑到薄师兄母亲的病情需要，最终才定下了这个方向，却没有说出来。

怕对方有心理负担是其一，另外也是没办法保证，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研究出能用于指导临床医疗的东西，怕给了希望又带来失望。

搞科研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大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谢澜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不可能担保多长时间以内可以解决问题。

可谢澜不说，薄舟也能猜到。以他暴露出来的信息，在相关领域的研究人士面前几乎是透明的。

他叹了口气，却是笑着的：“真是麻烦你了，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与平日里和人打交道的客气话不同，这句他是出自真心。

却见谢澜摇了摇头，神色认真：“师兄，你忘记了，我们是朋友，本来就该彼此帮助的。”

薄舟失笑：“好。”

这次回去之后谢澜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虽然伤处难免留下了痕迹，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亲眼看到薄舟的伤已经痊愈，谢澜就连去苏南大学的路上都踏实很多。

全国生物医学研讨会已经办过二十七届，今年这一届在苏南大学召开，谢澜他们课题组大半人报了名，几个相熟的师兄师姐都一起去。

主办方已经帮他们安排好了住宿，谢澜他们一下飞机就被引导到注册台登记，之后直接回了酒店。

学生的住宿规格受限制，谢澜和楚闻一间房，如今正坐在酒店配备的电脑桌前检查自己的PPT。

楚闻：“这次你可是代表一研所给全国的从业者汇报，千万好好排练。”

谢澜回想自己要讲的内容：“先介绍整个课题组的成果，然后细说两篇子刊的结论，最后再把咱俩这次申请的项目亮点大概提一提，如果能当场给所里拉到赞助，或者找到合作对象是最好的。”

优秀人才哪里都不会嫌多的，越是大的项目越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少不了和相关专业人员合作，术业有专攻才能实现效率最大化。

组里第二天不需要汇报的老师同学都去景区逛了，楚闻留在酒店帮谢澜记着时间卡点，当天晚上两人尝试了三遍，才最终放下心来。

以一研所的地位，其放在全国的研究所和高校里都是首屈一指的。苏南大学特意把谢澜的顺序安排在了主会场，这是独一份面向所有人的学生汇报。

好在最后结果喜人，负责外联的老师回信说有好几位杰出学者加了他的联系方式，对他们的研究方向颇感兴趣。

研讨会一共持续了三天，最后半天的闭幕式谢澜没能参加，被楚闻拉着，说是无论如何都得趁这个机会在苏南转一圈，不能白跑一趟。

到最后大家几乎都放松下来，毕竟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连本来不太服气谢澜出面的几个研究员和学生如今也承认了他的地位，几乎是继贺然之后的又一位难得一遇的天才。

能进一研所的没一个是花架子，可如今也不得不承认，江山代有才人出。

一名四十多岁的研究员看着群里的合照，语气里颇有感慨：“天赋这东西，不讲道理，甚至让人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努力。”

他身边的同事满脸不甘，看着照片里的谢澜道：“我搞了小二十年研究，他不过刚刚大学毕业就做到我一辈子没做到的事情。”

表情逐渐变成苦笑：“真是让人绝望。”

一研所能出一个贺然已经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情，没想到如此稀有的人才一下就来两个。

以国家和民众的角度去看，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同时代甚至前后两个年代的从业者，只能遗憾自己生不逢时，哪怕已经拼尽全力，依然抵不过对方的成就。

就像萤火难与日月争辉，钦佩仰望的同时，也难免会对自己的付出产生怀疑。

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的谢澜，如今正被楚闻拉进特产店挑选特产。

楚闻劝他：“来都来了，带点东西再回去。店里消费满额免费给邮寄，都不用你额外出钱。”

他是听说了谢澜认回谢家的事情，虽然了解少，不好说太多，却也希望对方能和亲生父母至少保持一定的联系。

像这次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出差给家里带些当地特产，也算是表达自己有在惦记着他们。

谢澜闻言眼神动了动：这话谢汀也和他说过，既然如此，那他本身的意愿可以稍微往后排。

谢澜跟着楚闻挑了些密封食品，问了下还能保鲜配送，索性又买了些桂花糕和盐水鸭寄回去。

结账之后，谢澜站在原地踌躇片刻，想起远在京市的薄舟，还是又拿起两个大包，招呼一旁的售货员：“麻烦帮我把这些装起来，不要邮寄，我自己带走。”

父母和姐姐的礼品直接寄回了家，至于送给薄舟的，还是当面给出去比较妥当。

或许他的确该听方教授的话，主动去认识些新朋友，不能只站在一个地方等别人来发现自己。

那天薄舟亲口承认的友谊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如今也想尝试着去主动争取一些东西，而不是被动地等待与自怨自艾。

三天后，早已回到一研所的谢澜再次收到了谢母的回信，只不过内容比上次的短短一句话要丰富多了。

母亲：【收到澜澜寄的礼物了，我们和你姐姐晚饭一起吃掉了鸭子。】

母亲：【[空包装袋.jpg]】

母亲：【你爸竟然还挺喜欢甜桂花的[笑脸]】

冷冰冰的文字丝毫看不出感情，谢澜读过一遍就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然而在谢家，谢汀看着摆弄着礼物，翻来覆去看个不停的谢母，正微微出神。

“没想到澜澜出门一趟还特意给咱们带了特产，我还以为他想待在谢家，不愿意回来呢。”

女人美滋滋地翻看着手里做工精致的云锦团扇，喜不自胜。

谢父不乐意听这话：“他毕竟是谢家的人，怎么能待在外面，无论如何还是要回来的。”

虽然这样讲，他闻着茶杯中的雨花茶清香，也露出了满意的笑。

还是新认回来的儿子靠谱啊，养了两个闺女二十年，他可从来没收到过任何礼物。

谢汀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双亲，可惜眼下安宁美好的氛围很快被一通铃声打破。

那是谢母专门为傅北北设置的专属铃声。

女人接起电话，声音里都带着愉快。

对面女孩儿的关心让她笑意愈深：“放心吧，妈身体早就好了，之前也是因为听闻消息太急才晕倒，没什么事情的。”

傅北北声音甜软：“那妈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呀，这么久没见我都想你们了。”

谢母一向抵不住她撒娇，连忙一叠声儿地叫她回来，却听闻那边长叹一口气。

这显然就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谢母赶紧问傅北北是怎么回事。

女孩的声音带着股忧愁：“哥哥们都念着谢澜，一时不肯接受我。我想着多花些时间，能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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