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子人又乌泱乌泱的涌进了医务室。
校医务室本来是个清水衙门，今天却莫名繁华起来。校医站在一众伤员中间，既高兴又愁得慌。
高兴是因为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来二中快五年了，她一正规医学院毕业的医学生，手握医师和教师双重资格，平时却只能干着发发创可贴，帮人开请假条的工作。偶尔要是遇到个崴脚或是感冒的，能让她高兴上半天。今天却门庭如市，简直比过年都热闹。
愁却是因为伤员太多，实在忙不过来。
“这样吧。”校医跟宁梁商量：“这些轻微伤的，我处理就行。但像那几个见了血了比较严重的，最好还是去医院。尤其头上开瓢那个，一定得拍个片子好好查查，千万别留下后遗症。”
听她这么一说，宁梁更慌了，跟其他来帮忙的老师交代了几句，便开车拉着宁望北张泽明他们几个直奔了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张泽明的伤最轻，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并不深，止血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李文浩的手腕扭了，医生用药酒给揉了揉，开了点药，也没什么大事。
然后是陆知南。等医生检查时他才发现，原来不止后背，胳膊，手，还有膝盖，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和擦伤。当然最为严重的还是后背，青的都紫了，肿得老高。医生笑言，都快跟茄子一个色儿了。
尽管严重，也只是皮外伤。陆知南还是比较担心宁望北，他头上流了那么多血，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三人忐忑地坐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等，半个多小时后，宁梁才走出来，拿着车钥匙：“走吧，我先送你们回去。”
众人一凛，张泽明声音都结巴了：“北……北哥呢？”
宁梁皱着眉：“他伤的比较严重，医生建议住院。先别管他了，已经十二点多了，我先送你们回学校。”
三人都没动。
“怎么，想造反吗？”宁梁都快糟心死了，气道：“你们还嫌不够乱？学校医务室还一堆伤员呢，我没空跟你们在这儿耗。”
都半大小伙子了，其中的道理一想就通。这次打架，全班男生差不多都参与了，带头的还是班主任的侄子，宁梁的处境可想而知。
李文浩和张泽明立马就妥协了，只是不放心宁望北：“可北哥他……”
“他没什么大事，就是头上的伤比较麻烦，医生说得留院观察两天。”宁梁叹了口气：“你们就别操心他了，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你们现在这样，让你们爸妈看见了，还不知道多担心呢。走吧！”
两人垂头丧气的跟了上去，宁梁走了一阵，都到楼梯走口了，才发现陆知南没跟上来。
“小南？”宁梁回头喊了一声。
陆知南没动，仍站在急诊室门口，看着急诊室的门，宁梁叫他时也没回头。
“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宁梁皱眉看着他。
对于陆知南，她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或许因为这孩子平时表现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淡定，又或者因为他的经历，总给她一种感觉，觉得这孩子的城府与心思很可能比她们这些成年人都深。也是因此，在与陆知南的沟通中，她很难拿他当普通学生看待，总会下意识的去照顾他的情绪。
“那行吧。”想了想，宁梁点头说：“你留下也好，估计我嫂子还得一会儿才能过来，你暂时先帮我照看一下小北。但也别耽搁的太久，最好赶在下午上课之前回来。还有你身上的伤，你自己也注意点。”
“好。”陆知南点头答应。
“行，那我们走吧。”宁梁略显疲累地叹了口气，领着李文浩和张泽明走了。
他们走后，陆知南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心里翻腾的情绪基本稳定后，才一脸淡漠地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听到一阵惨叫：“啊我操！疼疼疼！”
“现在知道疼了？”一个男医生笑着说：“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疼？你看这条口子，幸亏在脑门儿上，要再稍微往下几公分……”
“就该毁容了是吧？”宁望北龇牙咧嘴地接道。
“毁容？”医生没好气地哼了声：“毁容都是轻的！要是伤到眼睛，有你哭的。”
“这不没伤到嘛。”宁望北边吸气边笑：“只能说我命大，万幸。”
“这次万幸，下次呢？”医生说：“年轻人啊，还是别太冲动了，万一真要出点什么事到时后悔就晚了。你说是不是？”
“嗯。”宁望北闷着声应了一句。
听到这里，陆知南才算彻底放心了。
医生处理完伤口就走了，护士过来帮忙挂上点滴，说了一些关于外伤的注意事项，随后也离开了。
陆知南终于走了过去。
“南哥！？”宁望北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我还以为你跟我小姑他们一块走了呢。”
“没。”陆知南皱眉看着他脑门上的纱布：“还疼吗？”
“没事儿。”宁望北无所谓地笑了笑：“就缝合的时候疼，这里的医生下手忒重，根本不把伤员当活人。”
陆知南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你的伤呢？”宁望北反应过来，紧张地看着他：“我记得有个傻逼打了你一棒球棍。怎么样？严重吗？
“没事。”陆知南下意识地想挺直背，不料扯到伤处，疼得他狠狠地皱了下眉。
“还说没事！”宁望北立马急了：“快过来，让我看看。”
陆知南：“……”
“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陆知南犹豫了片刻，走了过去。
“伤在哪儿？”宁望北伸手就想掀他的衣服。
陆知南朝后躲了躲，“……在背上。”
宁望北：“……”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了，耳朵尖瞬间就红了，他偏过头干咳了下，声音也弱了八个档，“那……你转过去，我看看。”
陆知南迟疑了下，顺从地转过身。
宁望北的动作很轻，除了掀衣服的那一下，陆知南几乎没感觉到他的动作，又或者他根本没有动作，真的只是用眼睛在看。
可陆知南却无比紧张。
甚至紧张的整个人都微微发颤。
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其实对他来说，别说让宁望北看一下背，就是之前被他抱着睡了一夜，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自从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悟和推测之后，他对宁望北这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不但跟他有肌肤接触时会紧张，有时甚至还会有些隐隐地期待，似乎期望他做点什么……
靠！
这是什么毛病？
陆知南羞愤地想撞墙。
事实是宁望北虽然有这个心，却没这个胆，这个怂货，在陆知南面前依然一如既往的怂。况且当他看到陆知南背上的伤时，已经顾不上想别的了，只剩下内疚。
那么大一片青紫的瘀痕，看着都疼。
宁望北自责得心都快揪在一起了。
“都怪我……”他低声说。
听到这句，陆知南才意识到宁望北已经看完了，拉好衣服站起身。
“跟你没关系。”穿好衣服，陆少爷依然是高冷学神。
“怎么没关系？”宁望北懊恼地皱着眉，“那帮人的目标是我。你，包括咱们全班男生，都是被我连累的。”
“你怎么知道那帮人的目标是你？”陆知南轻声反问。
宁望北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陆知南也看着他：“那帮人的目标其实并不是你。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宁望北愣住了。
陆知南深吸口气，开始解释：“记得上次篮球赛时三班请的外援吗？其中有一个胳膊上纹着纹身的大个子，今天我在那帮人里看到他了。”
宁望北眨巴了下眼睛，显然还是不明白。
而且事出突然，后来场面又太乱，他还真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你的意思……”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子，他试图分析陆知南话里的用意，“那帮人是因为输了球才……”
“跟输球没关系。”陆知南垂眸看着他，声音依然不疾不徐：“你有没有想过，三班为什么请外援？”
“不是说因为我是……”宁望北干咳了声，对于他之前学过赛车的事，他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那好像已经成了他的禁忌，不想忘，却也不愿提。
“那只能算是一个引子，或者说借口。”陆知南的眼神里似乎有淡淡哀伤在缓缓流动：“供陶立然发挥的借口！”
“陶立然？”宁望北倏然睁大了眼睛。
“对！除了他，我想不出别人。”
“你的意思……”宁望北这时也才终于开窍，试图消化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三班请外援的事其实是陶立然主使的。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能是什么？”陆知南冷笑了声：“无非想借机生事，一来挑拨你和三班的关系，如果能在篮球赛时就给你点教训最好。就算不能，也可以为今天打架的事埋下伏笔。”
“原来如此。”宁望北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之前他就奇怪，他明明不认识那帮人，也从来没跟任何除学生之外的人发生过冲突，怎么就惹来那么一大堆混混跑来找他的麻烦？但如果把所有事都跟陶立然串连上，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现在明白了吗？”
再次听到陆知南的声音，宁望北抬起头，就见陆知南稍稍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正好挡住头顶日光灯散下来的光，使得他的眼睛隐在暗影里，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他盯着宁望北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是你连累了我，而是我连累了你！”
宁望北再次说不出话。
现在的陆知南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语气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温柔。
他愣了半晌，低下头，揉了揉鼻子说：“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是我自己愿意。”
虽然事是这么个事，但现在被陆知南直白的说出来，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陆知南一直看着他。
“为什么？”沉默了许久，他问。
“啊？”宁望北茫然抬头，“什么为什么？”
陆知南深吸口气，一边在心里警告自己，你这会儿可没喝酒，千万别犯傻！一边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把那层窗户纸捅破。
“为什么愿意？”他终于哑着声音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