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知南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屋里的灯还亮着，餐桌上也摆着姥姥为他准备好的饭菜，姥姥却歪斜着身子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手里还捏着个只做了一半的手工。
客厅里的电视也开着，正放着电视剧还是什么，画面里一个女人哭的歇斯底里：“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是迫不得已……”
陆知南愣了下，心里突然涌出股难以抑制的心虚和负罪感。
在此之前，他对自己跟宁望北的事其实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一是他向来“自我”惯了，只要打定注意，就不太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二则是因为有种东西叫“情难自禁”。
他由着自己的性子跟着宁望北一路胡闹，再加上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一桩接着一桩，让他没时间，也没心情想别的。
可是现在，当他看到姥姥，尤其想到姥姥曾说过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他娶妻生子……那种一直藏在暗处隐而不发的罪恶感才通通冒了出来。
可能被他弄出的声响惊动，姥姥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
当看清是他，姥姥抬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回来了啊，瞧我，居然睡着了。”
她说着略有些艰难的撑起身子，将手里的蝴蝶结放到茶几上，起身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钟，明显有些吃惊：“这么晚了啊，都快十二点了，饿坏了吧？我这就去给你热饭。”
“不用了。”陆知南急忙拦住她，说不清是受负罪感驱使还是别的，他决定撒谎：“我已经吃过了。”
“啊？”姥姥扭过头，一脸惊诧。
“真的，放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吃的。”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加了一句：“同学请客。”
姥姥这才“哦”了一声，“那我就不热了，时间不早了，你还有作业要写吧，快去写作业吧。”
“嗯。”陆知南点了点头，心里还是虚得厉害，想了想，他说：“您也去睡吧，还有……以后不要等这么晚了。”
“没事儿。”姥姥摆了摆手，眼睛看着电视，“我也没专门等，这不看着电视呢嘛，你就别管我了，回屋写作业去吧。”
说着，她还故意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些，女人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大了好几个分贝，“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我为这个家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一个男人跟他对吼：“你说为什么？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陆知南：“……”
知道再说什么也是白搭，他只能兜着心里的那点儿负罪感，闭嘴回屋，关上了门。
与他的忐忑相比，宁望北则一路春风得意，从那过后的好几天都过得晕晕乎乎的。
每次只要一想到坐在自己身边这个对谁都冷冷淡淡，却唯独会扯着他的衣领吻他的人是他的男朋友——
宁望北真是做梦都能把自己笑醒了。
但不得不说，人一旦恋爱脑，就容易耽误事，比如他很早之前就问过的，关于陆知南如何勇闯教导处，让吴主任答应帮忙的事，就忘得一干二净，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宁梁已经回归了。
在此期间，他们经历了一次月考两次周考，宁望北的成绩都在陆知南的威逼和震慑下有所提升，陆知南就更不用说了，始终站在排行榜最上方，显眼的让某些人光是看到“陆知南”这三个字就恨得牙痒痒。
然而招人恨的还不止如此，准备已久的英语竞赛初赛要开始了。
今天是宁梁回归的第一天，六班所有人都挺兴奋，李锐丹唐菲她们还商量着给宁梁弄个欢迎式还是什么，给她个惊喜。结果还不等她们准备好，宁梁给他们的惊喜先到了。
物理老师下课的时候接了通电话，人都走到楼梯口了，又折返回来，站在教室门口喊：“那个李锐丹，王明杰，赵霄童还有陆知南，去趟五楼办公室，你们宁老师找。”
“好。”李锐丹应了一声。
一听点到的这几个人名，众人就差不多知道宁梁找他们什么事。
往五楼走的时候，赵霄童就说：“宁老师这次找我们，该不会是为英语竞赛的事吧？”
“别该不会。”李锐丹没好气地说：“百分百就是！”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初赛了。”王明杰也皱着眉说。
“初赛？”与他俩一脸不情愿消极应对的态度形成强烈反差，赵霄童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问：“以往初赛都怎么比呀？考场在哪儿？”
“还能怎么比？”李锐丹对被逼着参加这个倒霉催的鬼竞赛仍满心怨念，说：“跟平时考试差不多，听力和笔试，就是题量多一点，难度大一点。但怎么比不是重点，重点是比赛奖项是按参赛人数比例来的，只要有附中和一中在，进决赛的名额就基本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一中和附中？”赵霄童也皱起了眉，“我倒把他们忘了，也是，有它们两所重点在头上压着，咱们学校是挺难出头的。不过……”
他说着又乐观起来，说：“今年不一样，咱们有学神，就算咱们都全军覆没了，学神也一定能杀出重围的。你说对吧学神？”
原本走在最后只是默默充当听众的陆知南：“……”
“嗯。”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这倒真不是陆知南不懂谦虚，这小半个学期下来，他现在已经基本摸清了他所在地区的整体英语水平。
怎么说呢，转来阳城之前，陆知南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上的国际学校。英语老师也都基本一水儿的外籍名师，再加上陆氏的大部分业务都在海外，陆明渊对陆知南的外语教育自然也更加重视。导致陆知南从小学起就不断地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外语比赛。
什么演讲赛，辩论赛……毫不夸张地说，就他的英语水平，不说辗压赵霄童他们这些普通高中出来的学生，但参加个比赛，在阳城这种英语水平整体偏低的地区拿个奖项应该还是轻而易举的。
几人边走边说，过四楼楼梯转角的时候，从上一层有脚步和说话声传来，陆知南略微一抬眼，看到了从五楼迎面走下来的陶立然。
他还是那副抬着下巴一脸欠抽的样子，双手插兜，一路晃荡着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几个男生，应该都是八班的。
“呵！”走过陆知南身边时，他没说话，只勾着嘴唇极其挑衅地冷笑了声，随后便领着八班那几个人下楼了。
对此，陆知南并无表示，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反倒是赵霄童李锐丹王明杰他们，脸色都不同程度有些发黑。
“以前没觉得，现在看这人怎么这么恶心！”李锐丹嫌弃地摸着胳膊上被刺激出的鸡皮小粒子。
“唉，我以前竟然还觉得他挺牛逼，真是瞎了眼了。”赵霄童也发出感慨。
王明杰倒没说什么，不过神情间也带着对陶立然明晃晃的嫌弃和厌恶。
“行了，咱们走吧。”
到了办公室，宁梁正坐在办公桌后用电脑看着什么，手里鼠标点得嗒嗒直响，见到他们，笑着扬了扬下巴。
“来了啊，都过来，坐！”
近两个月没见，宁梁还是跟以前一样，梳着马尾，脸上画着淡妆，长裙薄衫，阳光明艳。见她似乎并没有因为之前停职的事受到影响，陆知南终于松了口气。
虽说上次的事始作俑者是陶立然，但陆知南一直对宁梁心有所愧，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
宁梁又轻轻点了几下鼠标，一旁的打印机嗡嗡响了两声，吐出了几张纸。
她站起身，拿着这几张纸，走到众人面前说：“想必你们也猜到了，英语竞赛初赛要开始了。第一阶段的比赛就定在后天，也就是这个星期天，呐……这是比赛安排和具体注意事项，你们仔细看一下。”
众人一目十行的扫完，当看到比赛场地，赵霄童笑了：“今年的考场在附中啊，那我们怎么过去？”
“学校的安排是统一坐校车，不过你们谁要是有困难或是特殊情况，可以提前跟我说，我跟赵主任说一声。”
她说完刻意看了一眼陆知南，见他低垂着眉眼，似乎并没什么议异后便给他们每人扔了一支笔，“有吗？没有的话就把表格上的内容填了吧，还有最后的签名，也都签了。”
几人坐在宁梁的办公桌前把表填了。
“好了。”宁梁收起表格，“你们回教室吧，别忘了准备两张一寸免冠照片，后天考试要用。”
几人应了，转身朝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宁梁思量了下，喊住了陆知南：“小南，你等一下。”
陆知南回头看了她一眼，留下了。
“来，喝水。”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宁梁把盛满温水的一次性纸杯递到陆知南手里。
“谢谢。”陆知南接过，礼貌地浅抿了一口。
下节课的上课铃声已经响过，老师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办公室，整个五楼一片安静。从巨大的玻璃幕墙看出去，能看到操场上整队奔跑的学生，以及他们欢快模糊的笑闹声。
两人沉默了几秒，宁梁拧眉端着水杯，有些不知怎么开口，“那个……”
“如果是为复职的事……”陆知南抬眸看着远方，帮她把话茬接了过来，“您不用多说什么，那是全班同学一起努力的结果。反倒是我，应该跟您说声抱歉。”
宁梁愣了下，瞬间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陶立然吧。”她叹了口气，神情有些一言难尽：“我也是最近几天才听说的。你说就这样的孩子……让我们这些做老师的怎么教？好胜心太强，既自卑又自负，心术还不正，就算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最可气的是，王丽居然还力保他……”
宁梁皱着眉，边说边摇头，一脸的接受无能。
陆知南默默地听她感慨，没说话。
就在昨天，吴主任把他叫去了办公室，跟他说了学校对陶立然的处理结果，果然跟他之前猜想的差不多。陶立然自始至终一口咬定打架的事与他无关，而他哥那一方，也极力撇清，所以最后没办法，学校只能折中，也给他定了个警告处分。
吴主任的原话是：“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学校也只能如此了。不过这个警告意在警示，希望他能好自为之，到此为止吧。”
对此，陆知南只能说，吴主任的愿望是好的，但看刚才在楼道遇到时陶立然那副嚣张得意的样子，哪有半份受到警示的意思？
只怕这次的打架只是个开始，往后陶立然仍会不断针对他，而且会更加变本加厉。
回到教室，上午最后一节课已经上了快一半，陆知南跟老师说了声，回到了坐位上。
“怎么这么久？”刚一坐下，宁望北就凑过来，“赵霄童他们早回来了，我小姑为什么把你单独留下，跟你说了什么？”
陆知南瞥了他一眼。
自那晚过后，宁望北就完全放飞，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不仅平时小动作不断，逮住机会就摸个手搂个腰什么的，还整天用眼神开车，陆知南现在基本用眼睛一瞄，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果然过了没几秒，陆知南都没说话呢，宁望北原本垂在一旁的手就轻轻靠了过来，先是试探性的碰了碰他的手背，然后一路往下，最后勾住他的手指，把他整只手握在掌心里。
陆知南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现在这样就算交往了吗？
他想到了那天，宁望北妈妈突然闯进病房，其实当时不光宁望北被吓了一跳，他也一样，那一瞬间的惊慌和无措，让他现在回想起来还忍不住心惊肉跳。
光是一个宁望北妈妈就让他们狼狈成这样，那姥姥呢？老师，同学，以及身边所有一切用异样眼光看他们的人呢？
陆知南深知自己与宁望北不同，在陆家这么多年的生活经历，让他养成了谨慎缜密的思维习惯，所以他不可能像宁望北那样，只管埋头一直往前冲，他会想很多。
“南哥？”宁望北见他一直抿着唇不说话，小声喊了一句。
“嗯？”陆知南抬头。
“在想什么？”宁望北凑过来，眼神清明而炽热地看向他。
对上这双眼睛，陆知南心中纵然有再多的顾虑和愁思，也瞬间土崩瓦解。
“没什么。”他笑了笑。
管他呢，就像宁望北说的，他们才多大，为什么要顾虑那么多？至少现在这一刻，他们彼此喜欢，这就已经够了。
他微微屈起手指，挠了下宁望北的掌心。
“我草？”宁望北小声喊了一句，另一只手顺着校服下摆伸进了陆知南衣服里，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陆知南“啧”了一声。
“你先撩我的。”宁望北盯着他笑，声音压得很低：“要不你摸回来。”
陆知南眯眼看了他两秒，没忍住偏过脸笑了。
论不要脸程度，他确实比不过这货。
宁望北也笑了，转身坐好，手却藏在桌洞里轻轻捏着陆知南的指尖。
陆知南也没抽回手，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这一刻的暧昧放松，让他感觉懒洋洋的。
“先这样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