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再呼出一口气，沈行准备好的话被饿了一早上的肚子抢了先。

“咕噜——”

沈行赶紧低下头，绷紧了脸试图摆出严肃表情，却发现握着自己的手在不停抖着。

？

沈行悄悄抬起头探去疑惑的视线，正巧撞上邻居弟弟嘴角没藏住的笑意。

“那先吃饭？”晏止淡定拿过豆浆给沈行递去，面色平静，刚刚的笑仿佛是沈行太过紧张而出现的错觉。

但绝不是错觉，沈行默默捏了把手头依旧“笑到发抖”的手，把这事平静丢开，接过豆浆，熟悉的香味盈满鼻尖：“这个是孙姨家的！”

孙大娘早餐店，自从沈行开始上初中，一天都没落下过她家的豆浆。

一直到高中，晏止出国离开，沈行也没了早起蹬自行车的兴趣，那之后的早餐就是沈女士早上做什么他吃什么。有时候沈女士闲了也会带点回来，不过要喝还得自带容器去装，这些年喝到的次数沈行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太熟悉了，连豆浆里带着的豆渣都还是记忆里的味道，沈行咂吧着嘴仔细嚼了嚼，几乎要捧着手里的玻璃杯落泪了。

十年了，他又在早上喝到最爱的孙大娘牌豆浆了！

晏止从旁边抽了张餐巾纸，给喝豆浆都喝走神的邻居哥哥擦了擦嘴，在人回过神时，极其顺手地把早早准备好的大饼塞到人手中，熟练地切换话题：“这些我刚刚用微波炉热过一遍了，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冷掉，要是冷了我去再热一次。”

沈行赶忙咬了口，大概是再次加热的缘故，饼有些软了，不过是温热的，葱花的咸香搭着豆浆的醇香，这顿早餐吃得有些晚了，但这无疑是一个好日子的开头。

“没想到啊，孙姨的店居然还开着，而且还是原来的味道，她先前说儿子上完大学她就不开了，居然还开着。”

“是开着，不过现在是她儿子在开，说是回来子承母业。”

沈行咬着饼若有所思，又咬了一口时，看见茶几上孤零零的另一块饼和豆浆：“你不吃吗？”

“……”晏止沉默片刻，瞅了眼沈行身侧的时钟，无奈地把衬衫袖口向上挽了挽，清新酸甜的柑橘香味随着他的动作飘摇，一直到豆浆大饼被拿起时，晏止像是惋惜什么样地叹了口气。

听到邻居弟弟的叹息，沈行偷偷瞥一眼时钟，遥指着12与1中间的时针险些给他吓傻。沈行抓紧了手中的饼，视线飘忽不定，游移的目光从熟悉的室内环境一一略过，一遍又一遍地打着转。

“果然，不管过多久，一遇上哥哥，原本的安排都会用不上。”

晏止含混着咀嚼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无心地往沈行心上挠了一爪，沈行出游的神魂缓缓归位，映入眼帘的是面前人衬衫领口圆滚滚的橙子领针。

那个是——

“居然在这里吗……”沈行愣愣地看着它，又抬头看看人，心底勉力支撑着巨石的基石终于开始松动，发梢没擦干净的水顺着脸颊与水光汇聚流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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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是被主人遗弃的礼物。

就连困扰了主人十年的梦里，它也不曾出场。

那次的生日赶上了都没有课的周日。

沈行自己读的是普通高中，作业少还周末双休，但晏止读的是市里的重点高中，走读生平日都要到晚上十点下课，周末难得放一次假，即使放假了也被数不清的作业吞没。

那一次是晏止难得的周日全天假和没有作业安排，和邻居弟弟分别后的沈行抱着日历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就是晏止放学后的笑容。

太好了，明天生日不仅有邻居弟弟陪着一起过，今天还收获了邻居弟弟的笑容！

沈行同志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十七岁的人，明天就会是最幸福的十八岁。要不是被妈妈赶着来睡觉，不然他今晚都想拉着弟弟去公园玩。

又一次念起邻居弟弟的同时，沈行记起来了自己白天去买的礼物，从床上翻身下来，冰凉的地板刺激着□□的双足，少年在书桌前站定，小心郑重地把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打开。

黄澄澄的橙子领针安稳躺在盒子里，有些粗糙的做工，反倒给它添了些许可爱的生气。

沈行看着它，止不住的欢喜从心里冒出，脸颊两侧因为压不下去的笑而变得僵硬。

沈行伸手搓了搓自己笑僵的脸颊，目光回到礼物上时，笑容又挂上面容。

过生日怎么能只有一个人收到礼物，当然是大家都要收到礼物。

没有邻居弟弟陪伴着的周末格外寂寞，沈行在周五等待着晏止放学的时间就已经能解决大半作业了，剩余的两天在他和妈妈商量后，去熟人开的奶茶店里摇起了奶茶。

这份礼物就是用刚发的薪水买的，在精品店的时候邻居弟弟可是多看了它好多眼。然后还有明天两个人一起吃的蛋糕也定好了，万事俱备，只欠白天到来。

沈行把给邻居弟弟的礼物，以及给两位女士的礼物仔细收好，从书桌前一蹦三跳地扑回了自己的床上。

明天！他就是十八岁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生日，他沈可以不仅从今以后是成年人了，还可以作为成年人来扛大梁了！

把床滚得皱皱巴巴的少年终于疲惫地沉入香甜的梦乡，温柔的月色透过窗子轻柔抚过少年跃起的发梢，带着凉意的夜风顺势袭入少年房间。

第二天的两位母亲看着两个都不在状态的少年陷入片刻忧虑，沈行一如既往的笑容勉强打消母亲们的忧虑，沈遇书最终只得拍了拍傻笑着的寿星脑袋，仔细叮嘱一番，才和晏江一起目送着他们的出门。

沈行努力压下头晕带来的不适，在KTV门口帅气地给前台甩出彰显自己18岁身份的身份证，在成功订到小包厢后，悄悄地回头向晏止骄傲地比了个耶。

邻居弟弟回了他一个笑容，那笑容里大概夹杂了些别的，晕乎乎的沈行无暇顾及，只当是邻居弟弟来到陌生地方的不安，伸手牵住邻居弟弟的手：“走，哥带你唱歌！”

再然后发生的事情太让人猝不及防，沈行在吹灭蛋糕上蜡烛前，拉着邻居弟弟想一起许了这个十八岁生日的愿望，却迎来了告白。

包厢内的灯光昏暗，点燃的烛火是最明亮的光源，邻居弟弟的面容在烛光中却怎么也看不清，而另一张消失了一年多的脸缓缓浮现在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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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下雨天。

是那个同学和家人来办退学申请的日子。

为什么要退学？

沈行捧着班上同学的作文本愣愣地站在办公室门口。

短短两周没见，离开之前还在和他说笑的同学，现如今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脸，身上的衣服大概很久没换了黑腻腻的，袖口处隐约能看到血渍的颜色。

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服太熟悉，沈行也不敢相信那个靠着墙角站着，腿不停打着颤，背也深深佝偻下去的人会是曾经认识的那个人。

“袁韬……”在女人领着孩子从办公室里出来，经过身边时，沈行没忍住上前喊住了他们。

昔日友人听到呼喊后反射性地往衣服里缩了缩，死死地攥紧了手中母亲的衣角，女人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了沈行，沈行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红肿着，望过来的眼神死寂麻木，无声的沉默隔开了他们。

“阿姨，袁韬他……”

不待沈行说完，女人直直弯下腰，就像刚刚在办公室里面向那位老师一样，动作熟练得大概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谢谢您这些日子对我家孩子的照顾。再见。”

手中的作文本沉甸甸的，拉扯着沈行的神经，最上面的一本还写着袁韬的名字，是他特意挑出来想等人回来再转交的，现在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只能看他和母亲一步步走进冰凉的雨幕中，校门口黑色的车子像是不祥的存在，吞噬了最后的身影。

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的，除了当事人外，没有比他更清楚那件事的人了。

那个起因不是单纯的同学玩笑，而是极为恶劣的对他人隐私的践踏。

从袁韬的课桌肚里刻意翻出来的同性恋资料、大庭广众下玩笑似的指点、一拥而上的冷嘲热讽、老师来时如鸟兽散地沉默氛围。

还有少年人极高的自尊心与无所知的茫然所带来的羞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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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那当然是我邻居弟弟，他长得可好看了。要不是三中太忙了，我还想带你一起去见见他的。”

“那你要保护好弟弟。”

“啊？那当然，不但要保护好小止，我也会保护好你的！”沈行把写满笔记的课本放下，抓住了身边好友的手，表情严肃又认真，“圆圆你别管他们，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又没犯法，你信我，有什么事情我都在。”

这一个月来，即使有沈行在旁边陪着，袁韬也日渐颓靡了下去，早前午饭还会正常吃，后面他特意带来的蛋糕袁韬也吃不了多少，连现在抓住的这双手，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瑟瑟秋风卷过落叶，拂过少年单薄的肩头，袁韬一点点抽回了自己的手，垂下头去，十指纠缠，许久之后才抬头看向沈行，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沈行，我看见了。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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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韬看见了什么沈行不知道，但从那之后，他再没见过袁韬，一直到那个雨天。

沈行抱着作文本回到教室的时候，没有老师的教室人声鼎沸，他走前还在原位的袁韬座位不知被谁挪到了角落，一如既往的仰倒在地上，无人在意。

还好，袁韬走的时候已经带走了一切，现在倒下去的只有破旧不堪的桌椅。

沈行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状若无事的他们，一直到所有人都回看过来，抱着作文本的双手松开，除却二人的本子全部散落在地，满地凌乱，一室寂静。

“沈行！你在做什么！”

“手滑了，麻烦你们自己捡一下吧。”沈行握着本子从出声的男生身边走过，回到座位后，带着自己的桌椅到了后排角落倒下的桌椅旁，扶起桌椅，无视上面写满的话语，把自己的课本文具塞进桌肚后坦然坐下。

一直到下课铃打响，有人从教室里离开，凝滞的氛围开始松动，唯独后排的角落被遗忘。

沈行沉默地望向窗外，外面的世界雨雾朦胧，天色灰暗，望不到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持续掉落过去片段中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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