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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三章 所谓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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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红木轿子出现在黑甲士兵中,四角雕刻着精美的浮雕,衬以宝玉金箔,纵使天色渐暗也闪着耀目的光。

轿子缓慢而平稳地前进着,像是在墨色中无痕地划过,俨然有威严的气势。轿子四周始终有士兵执戈隔出三丈的距离,不容旁人接近,即使围观百姓用力张望,也只能看着刺绣的帘子晃动,瞧不见里面的人影。

而更让人们讶异的是,云霆营主帅燕骜,正骑马护卫在轿子一侧。关南县见过燕骜的人不多,但总有百姓观望过,一些人已经小声地议论起来,能让燕骜护卫的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燕砺锋未及轿子行至,已经单膝跪地,俯下头,“臣参见摄政王!”

紧接着,祝良夕也恭谨地跪下,“奴婢参见摄政王!”

刑司众官员呆若木鸡,一个个瞠目结舌,任谁也想不到顾辞会突然出现在这小小的关南县。这一幕太过离奇,让人觉得如坠梦中,但就连祝良夕都行了大礼,难道陛下的奉茶女官还会认错人吗?

随即,刑司众人也纷纷行礼,跪倒一片,“臣参见摄政王!”

对于边远州县的百姓来说,京城的很多事情他们或许不知道,但总有一件事是他们明白的,那就是当今圣上是女帝,顾家家主顾辞是先帝钦定的摄政王。西梁世家门阀当道,顾燕两家甚至一度能架空皇权,确切来说,摄政王顾辞才是西梁真正的掌权者。

这本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但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些只存在于口舌和话本中的人物,今天居然看见活的了!

更直接的冲击,就是县衙上那不可一世的燕大人,居然跪下了!

这仿佛一个信号,不多时,围观百姓也成片跪倒。但他们又不知该如何请安,只好缄默不言,一个个低着头贴着地交换眼神,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兴奋,直觉得自己今天真是看着了八辈子没见过的热闹。

许久,轿子在县衙门口停稳。众士兵停稳轿子,又放下脚凳,待一切准备就绪,燕骜才下了马,垂首在轿帘外低声道,“王爷,到了。”

士兵掀起帘子,这时里面的人影才显露出来。半晌,那人影缓缓起身,扶着燕骜的肩,一步一步地走下脚凳。此时天色已暗,四周点起火把,但众人依然能用眼角余光看到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件锦绣朝服,像一棵不能弯折的松柏一般气度高华。玄色朝服用暗金丝线织出蟒纹,深沉又华贵,给人以凛然不可侵犯的疏离,而那人仿佛有天生居高临下的威压,让所有人再是好奇,都不敢抬起头来。

在众人簇拥下,顾辞缓缓走到县衙门口。待他站定,才淡淡开口,“起来吧。”

“谢王爷。”众人齐声道。

“燕十七,抓个人而已,怎么用这么久?”燕骜抬着一把紫檀木椅过来,放置在大堂正中,顾辞一边坐下,一边淡淡道,“陛下还在等着你回话,你却在这里懈怠延误?”

“臣不敢。”燕砺锋虽然起身,但依然垂着头,“关南县的情形远比臣想象中的更加复杂,臣虽然已经找到了凶手,但······”

“说。”顾辞言简意赅。

“但是,带不出去。”许久,燕砺锋低声道。

顾辞抬眼,冷冷一瞥。这一眼是真情实感的警告,尽管燕砺锋之前也与顾辞沟通过关南县的情况,亦请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予以支援,但是,他在关南县拖了这么久,已经让顾辞不快了。

“云霆营这么多兵,你还带不出去一个嫌犯?”半晌,顾辞凉凉问道。

“周家带着家族子弟阻拦,其中多是农民和佃户,都是普通百姓,就算是云霆营也不敢硬闯。”燕砺锋如实说道,他千想万想,没想到周延寿会用这一招。

“周家主事的呢?”顾辞问。

在摄政王仪驾进入的时候,周延寿就已经被士兵强硬地拖到了一旁,远远地隔在了老远。见顾辞问起,几名士兵扯着周延寿的领子,几乎是将他拖到了顾辞的面前。

鉴于周延寿之前的举动,燕砺锋生怕他再做出什么袭击的举动,制止了让周延寿离得顾辞太近,“王爷,这人十分蛮横,还是不要让他离得太近为好。”

顾辞不言,径自抬起右手,往下一劈。咣当一声,他座下紫檀木椅的扶手应声而落,切口整齐,仿佛是被利器劈断。而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仅仅是右手一落而已,如此骇人,只能用他强大的内力解释了。

周延寿身体一抖,不敢抬头。

燕砺锋见状,也识趣地不说话了。

“本王来之前,略微了解了一下。”顾辞换了个坐姿,俯视着周延寿,“先帝景德三年,颁布大梁田律,明文规定沿山处须挖设排涝渠,专用于汛期疏导山上雨水,通渠用地不得占用。本王刚刚从落霄山上下来,见排涝渠皆被用作农田,既然你是此地乡绅,那本王便问问你,那是谁的地?”

周延寿声如蚊蝇,“是······周家的地。”

“哦——”顾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视田律为无物,不愧是此地豪族。”

“草民不敢······不敢······”周延寿急得结巴,眼珠乱转,“主要是,关南县已经很多年没有洪水了,这······百姓或有松懈,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农耕是生计之本,谁家都想多种些粮食······”

顾辞没有打断他,静静听着他辩解。等周延寿磕巴完了,他才开口,“若是多年没有洪水,陈阿宽要修的那座桥,又是怎么垮的?”

一句话,又把周延寿问住了。

“周家有多少佃户?”顾辞又问。

“回王爷,据下官调查,关南县共有二百余户人家,其中有一百三十四户,都是周家的佃户。”这一次,没等周延寿回答,燕砺锋就已经替他说出了答案,“超过七成的住户耕种的都是周家的田地,算上周家本族子弟的田产,关南县的九成田地,都在周家名下。”

“如此,看来农耕不是百姓立身之本,而是你周家立族之本了。”顾辞淡淡下了结论,“排涝渠顾忌的是百姓性命,田地却是你们周家的钱势之源,两相权衡,自然是田地越多越好了。”

周延寿吓得哆哆嗦嗦,原先的蛮横架势全无。实际上,他对摄政王这个身份依然没有概念,但他是亲眼看到顾辞用手掌轻松劈断椅子扶手——这般功力,加上那个身份,怕是在此地要了他的性命,比杀只鸡都容易。

“把他也带回去,好好审一审都侵吞了多少田产。”顾辞站起身,背起手,看了一旁的燕骜一眼,“还有周家的什么账房,总管,当家的之流,都带回去问问,有劳燕帅了,不知云霆营能不能放得下。”

“王爷放心,云霆营连几十万大军都能容得,关这几个人不成问题。”燕骜立刻回礼应道。

话音落,一旁的士兵一齐行动,直接把周延寿纠集来的一众周家族人都押了起来。外面立刻乱了起来,一片哭喊叫骂,乱哄哄的,顾辞皱起眉,冷声道,“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外面的人听得清楚。堂中人只听得外面响起了军刀出鞘的声音,霎时,便戛然无声了。

一阵血腥味飘了进来,令人欲呕。

“去打些水,把外面冲一冲。”燕骜向贺骁低声吩咐道。贺骁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突然,周延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只看到周延寿软软地倒下去,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样。燕砺锋上前,左右开弓扇了几个耳光,发现周延寿还是没有反应,才道,“王爷,他晕了。”

顾辞只是斜眼瞥了一下,又收回了目光。

燕砺锋虽是燕家公子,但在此事上他是朝廷特使,一举一动还是要受律法人伦的束缚,即使对周家气不打一处来,但也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而且,他仅有让云霆营配合的权力,却无指挥云霆营的权力,很多事情上,还是不能放开手脚去做。

但顾辞不一样,他是摄政王,走到哪里都是摄政王。

除却赵宝琮,他是唯一一个有权力下达格杀勿论之令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指挥三大营的人。哪怕将周家就地抄斩,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罢了,甚至,根本不需经过赵宝琮的同意。

周延寿还在向燕砺锋卖弄所谓世家的特权,殊不知,顾辞才是此地最大的世家。

法律对贵族与平民一视同仁,即使不完美,也总能让人忌惮。但特权没有限制,如果将衡量准绳仅视为上位者的一颗人心的话,欺凌他人的屠刀,便同样凌驾于自己的脖颈上。

将关南县百姓视为草芥的周延寿,今天终于遇上了将他视为尘埃的顾辞。

周延寿被拖下去,紧接着众人便听得扑通一声,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周成海跪在了地上。他面色惨败,全身哆嗦,似乎是看见了刚才那般情形,再也支撑不住了。

顾辞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此间事了,回去吧。”

······

祝良夕回想起这两个月的事,还是有些感慨。

一桩小小的失踪案,没想到竟牵动了刑司和云霆营多方势力,最后还请出了顾辞。这般阵仗,怕是自西梁立国以来,都是少见了。

但无论如何,陈阿宽失踪案最后还是告破了。周成海作为主犯被关押,周延寿因阻挠办案亦被押解,而周家多年来侵占田产、违规填渠造地的事也被挖出来,下一步,便是由州府衙门派出司田官重新核查地产,将被侵吞的田地,如数归还给百姓。

回到云霆营后,燕砺锋将那颗头骨和那张鼓皮,都还给了陈阿细。

从上西京告状,到回到羌州,再到回到关南县,陈阿细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的脆弱,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甚至在县衙大堂上看见陈阿宽头骨时,她依然克制冷静,向所有人指认了凶手。

然而在云霆营,当燕砺锋将陈阿宽遗骨交给她时,她哭了。

她哭得很用力,却没有声音,只是将脸埋在手中,肩膀一直在颤抖。众人都没有说话,每个人这一路来都将陈阿细的固执和倔强看在眼里,如果不是这一股倔劲,她便无法与庞大的周家对抗,找不到真相。

而如今,或许她才能意识到,从今以后,她便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哥哥,只能一个人继续倔强地活在世上了——

来路艰难,前路茫茫,这浮生一刻,不如尽情哭一场。

何坤也到了云霆营,配合将周家涉案人等一并羁押,并由州府衙门的人暂行关南县政务。他远远地看了一眼陈阿细,并没有走近,结果一回头,便与燕砺锋撞了个正着。

“燕大人。”他连忙躬身行礼。

事已至此,水落石出,燕砺锋也就不与他藏着掖着了。两人在营中慢慢走着,燕砺锋回想起案件始末,还是忍不住问道,“何大人,这个案子我前思后想,只有一点不明白,既然你与陈阿宽的死无关,为什么当初陈阿细到州府衙门告状时,你非但不接案,还要将她打一顿?”

何坤苦笑一声,“她一说是云霆营,我便觉得荒唐。我在云霆营待了二十年,从未见过营中任何人欺凌百姓,就算有,不等那些人家伸冤,燕帅早就将那些败类都处死了。陈阿细明显是诬告,我又岂能让她平白污了云霆营的清白?便想着打一顿板子,给她个教训,让她老实一点罢了。”

“就这样?”燕砺锋半信半疑。

“就这样。”何坤点头。

“那······”燕砺锋失笑,“恐怕你便难逃问罪了。这次王爷亲临关南县,与陈阿宽案子有关的人都会被处理,你虽罪不至死,却难免被重罚。”

何坤叹了一口气,“罚便罚吧。要不是我糊涂,陈阿细一个小丫头,哪至于跋山涉水去京城告状,给刑司几位大人惹了麻烦,我难辞其咎。”

燕砺锋看他神情,不似有假。祝良夕也说过,何坤之前在云霆营里待了将近二十年,心思与其他地方官相比还是会相对单纯一点,尤其是他为了此地百姓付出太多,应该更不会做出鱼肉百姓的事来。

“那你又为何阻挠我到关南县?”燕砺锋继续问。

“我本以为,你来羌州也就是吃吃喝喝,应付差事罢了,只要将你伺候好,这事就能压下去。”何坤止了步,长长呼出一口气,“我知道陈阿细到刑司告状,朝廷又派出特使来查案的时候,说心里不慌是假的。但我又想,你一个在朝廷里整日招猫逗狗的大少爷,陛下派你来,怕是也本就不打算能查出真相,所以又有几分侥幸。这件事情,我是不敢让老帅知道的,老帅一生刚正不阿,要是知道我治下出了这样的事,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燕砺锋笑了几声,“都这么久了,你还怕他?”

“别看我不在云霆营里,我何坤,生是云霆营的人,死是云霆营的鬼,老帅是我一辈子的上官。”何坤的神色变得认真,“要说怕,我唯独怕的就是云霆营里那些旧时的战友,以为我成了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

说到这里,他又苦笑一下,“怕什么来什么,这下,他们还是知道,我成了这幅胆小怕事的样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过云霆营了,这次借着陈阿宽案子的机会,才能重新回来走一走。营中没有变样,还是他走时的样子,何坤一路行来,眼中都是怀念。燕砺锋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也有几分动容。

“难得回来一次,去见见我堂叔吧。”燕砺锋提议道。朝廷明令三大营与地方行政不得有私下交集,何坤下次见到云霆营的旧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算啦,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见到老帅,反而羞倒我这张老脸。”何坤释然一笑,“等摄政王起驾,我的人接手关南县衙以后,我也要回州府衙门去了。周家在此地盘根错节,我为官这些年也十分忌惮,甚至不敢与他们有什么冲突,这次若非王爷亲临快刀斩乱麻,这关南县还不知要被他们盘踞到什么时候。放任周家这些年,我亦有责任,也算是趁这个机会做些补偿吧。”

燕砺锋点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还有陈阿细,她无依无靠的,家中即使剩了些田地,以她一人之力也几乎无法耕种。你需给她找个生计,保障她的生活。”

何坤应道,“我也想到了。我准备将她接到州府衙门,当个厨娘,这样每个月还能有些例银当收入,也省得周家其他人暗中报复。就是······她对我心存芥蒂,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个安排。”

两人走了一大圈,最后来到了燕骜的营帐外。燕砺锋听了他的话,无谓一笑,“我倒觉得这个安排不错,要是陈阿细不肯,便让祝女官去劝一劝她,她最听祝女官的话了。”

到了,他还是问了一句,“真不进去?”

何坤笑着摇了摇头,“不进去了,替我给老帅问个好吧。”

燕砺锋没有强求,只是最后添了一句,“对了,何叔,下次遇到京城来的上官,还是得记住自称下官的。”

何坤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尴尬一笑,“记住了,燕——大——人——”

燕砺锋小的时候没少来云霆营,那时他骑在何坤的脖子上,让何坤带着他满山疯跑。那时,他叫何坤,向来是叫何叔的。

何坤突然发现眼前这个青年再也不是当年稚嫩的样子了。他甚至不是京中盛传的那般纨绔习气,在这一次案子里,他有智慧,有计谋,也敢冒险,他不是什么酒囊饭袋,恰恰相反,他是磨砺锋芒的一杆枪。

这小子,说不定还真是后起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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