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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四十九章 冰火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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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年初的大事,莫过于除夕。在宫中紧张筹备了一个多月后,在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整个西梁皇宫灯火通明,拉开了除夕宴的序幕。

得赵宝琮恩许,朝廷百官可以带着家眷一同前往,为这场宴席增添了几分烟火与人情味道。宴席地点设在了勤政殿,往日威严肃穆的大殿在这一天摆上了美酒和佳肴,众人也都放松下来,落座后便凑在一起说笑。平日里或许君臣等级森严,但这一刻,大家都能暂时忘却那些规矩,只是好好过一个除夕就是了。

郎君之位空缺,能够陪赵宝琮出席除夕宴的,自然只有安涟。尚服司赶了几个月的工,为安涟赶制了一套既华丽又雅致的礼服,不仅淡化了安涟的病态肤色,又格外添了些许清雅庄重。至少在赵宝琮看见他时,心中也不仅惊叹,看不出安涟在容貌上也不落人后。

“安侍君今天容光焕发,怕是连朕都要被比下去了。”赵宝琮打趣道,“良夕,快给朕再添两笔胭脂,朕不能被个男人盖过风头!”

“陛下还是不要挣扎了,”祝良夕凉凉看她一眼,语气里满是揶揄,“安侍君这幅装扮,已经是收敛了。”

安涟听出两人是在开自己玩笑,便也应和道,“既如此,祝女官还是在我脸上抹一把锅底灰吧,陛下的心敏感又纤弱,受伤了就不好了。”

三人在殿中说笑了一阵,便也去了勤政殿。众臣已经三三两两地落座,见了赵宝琮,纷纷起身行礼,赵宝琮只是笑着挥手,“今天是宫宴,众爱卿放松,不必拘礼。”

她拉着安涟的手坐在了上位,俨然一幅琴瑟和鸣的模样。诸位大臣各自交头接耳,也不由得在悄悄议论安涟——安证道这个儿子以前深居简出,莫说是性格,就连长什么模样都少有人了解。阴差阳错,赵宝琮竟纳了安涟作侍君,原本众臣以为以安涟的性子非将后宫闹个天翻地覆不可,没想到今日一看,陛下圣心甚悦,安涟温顺有礼,这两人居然······还有点般配?

不少人都在心里揣摩,若是将来赵宝琮将安涟抬成郎君,安家非但不是戴罪的贬谪一族,反而成了皇亲国戚。到时候,以前最不受人待见的安证道,可就成了朝中最吃香的人了。

一番人心浮动,各自都有各自的算盘。

坐在龙椅上,赵宝琮向下一看,大多数人已到齐了。除了各司的主官,顾禅和燕肃也已经落座,就连刚回京的钟不渝和深居简出的贺夫人都席间。此外,赵宝琮又特设了几排座位,请后宫太妃和京中的亲王世子赴宴,只不过此时那里只有几位太妃坐着,康王和瑞王还未到席。

“顾辞和林焕呢?”赵宝琮向一旁的祝良夕问道。

“王爷已经在路上了,至于帝师大人,他说他今晚要负责除夕宴的各个环节,不敢松懈,就不入席了。”祝良夕低声回应道。

赵宝琮点了点头,心中多少有点失落。林焕不能赴宴,她便总觉得这勤政殿有些冷清,或许当初她便该将宴会交给礼司去办,也省得林焕如此操劳。

正想着,门口宫人通传,“摄政王驾到——”

所有人齐齐向门口望去,因此前赵宝琮免了他们的礼,于是此刻他们也不必向顾辞行礼。纵使如此,顾辞身上也聚焦了最多的目光,而最令众人讶异的是,顾辞不是一个人进来的——

他的身边,是燕家的九小姐,燕润禾。

坐在席间的燕砺锋也惊奇地瞪大了双眼,看样子,他也没想到自己九姐能在这种场合与顾辞一同进来。众人神色各异,只有顾禅和燕肃不动声色,似乎对这一幕并不惊讶。

赵宝琮高高坐着,别有意味地眯起了眼。

顾辞今日穿着一身青色的朝服,如雪中青松,自有一番挺拔与潇洒。而燕润禾穿的则是一套淡紫色的礼服,虽不繁复,却别有一番女儿家的灵动。两人站在一起,就像俗套的话本里面说的那样郎才女貌,平日里谁都不曾将这两个人联系起来,这猛地一看,还真能看出几分般配来。

更重要的是,在除夕宴这样的场合,顾辞选择和燕润禾共同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顾家和燕家已经把持了西梁的文武朝政,两家家主也是位极人臣。但人的贪婪是不会停止的,若说两家下一步的动作,只有一个,就是联姻。先帝在位时,为了免去结党营私的嫌疑,顾燕两家都在有意地避免通婚,也算是给皇族一个安全的信号。但到了赵宝琮上位,两家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终于到了联姻这一步。

尤其是,联姻双方如果是顾家家主和燕家嫡女······赵宝琮的皇位,便相当岌岌可危了。

顾辞和燕润禾进入勤政殿后,便对视一眼,随即就各自坐到家族的一边,之后再没有交流。但他们相携而入已经引人遐想,席间众人也是议论纷纷,眼看着整个勤政殿就要变成流言蜚语的现场,赵宝琮轻咳一声,众臣才警醒,缄口不言。

“既然众爱卿都已落座,除夕宴就可以开始了。”赵宝琮等了半晌都没有等到康王入席,想来也是这位任性的叔叔又无视了她的邀请,便干脆开口,“大梁这一年风调雨顺,海晏河清,不仅有赖于祖宗庇佑,更归功于众爱卿夙兴夜寐不辞辛劳。朕感念大梁得如此良多人才贤臣,唯有借除夕设此宫宴,以示皇恩。朕便略以薄酒,敬诸位爱卿!”

说罢,赵宝琮举起酒樽,一饮而尽。众臣也纷纷举杯,叩呼万岁,饮尽了杯中酒。隐在屏风后的乐师适时奏起雅乐,勤政殿中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众臣推杯换盏,一派其乐融融。

钟不渝虽然早前已向赵宝琮述职,但终究没有率先入宫,于是便站出来向赵宝琮告罪。赵宝琮极少能见钟不渝一面,只是以前经常听先帝夸赞他,对他也心怀几分好奇,“钟爱卿不必多礼,钟卿虽不是在大梁出生成长的人,但这几十年来为大梁披甲征战,立功无数,实际上已是大梁实实在在的功臣了。朕除了赐些金银勋爵外也无从体恤,唯一能多做些的,也只有让爱卿早些探望故人了。”

这一番话说得恳切,钟不渝听了微微一怔,心中倒也多了几分感怀。他对赵宝琮同样不了解,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得这新登基的女帝是个荒唐糊涂的人,那时他还想,这样一个庸庸碌碌的公主亲政,只怕政权会愈发被顾燕两家把持。如今一看,赵宝琮为政虽然稚嫩,但起码是个看得清是非的,或许并没有他之前想得那么扶不上墙。

“末将叩谢陛下厚爱,无以为报,唯有守住大梁国门,用性命拦住来犯之敌。”钟不渝深深行了一礼,说道。

待钟不渝退下,又有几位大臣向赵宝琮说了祝词,赵宝琮都一一应答。她今日难得放松,心情似乎也不错,不由得多饮了几杯酒,安涟在一旁看着,便小声提醒道,“陛下,不可贪杯。”

“今日毕竟是除夕宴,你也不必拘束,放松一些。”赵宝琮注意到安涟一直正襟危坐,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背,“一直没见你吃东西,不饿吗?”

“臣在赴宴前已经吃过了。”安涟答道,“这是臣第一次参加宫宴,狼吞虎咽不成体统,便提前准备好,以免失仪。”

宫中皆是觥筹交错,气氛也是和乐融融。众臣有带家眷来的,有带子女来的,酒酣时也放松了些,离席相互寒暄起来。赵宝琮没有阻拦,宫中每年举行除夕宴,除了例行公事,也是要和众臣拉近感情,西梁君臣之间不算太过阶级森严,偶尔这么放肆一回,也是彼此的默契。

突然,宫门处传来了踢门的声音,席间众人一愣,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门外的内侍连忙打开宫门,一人摇摇晃晃地走进来,“陛下开宴,臣······臣来迟了······”

是康王。

赵宝琮的脸色登时便阴沉了下来。只是康王似乎是酒醉而来的,也顾不得赵宝琮的脸色,一个人笑嘻嘻地直接从门口走了过来,“这大过年的,都挺高兴啊!”

没有人出声,就连顾辞都是拧紧了眉头沉默地看着他。本来热闹的宫宴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众人有些错愕,又有些惶恐,一个个都闭着嘴暗自忖度眼前的局势,连呼吸都变得谨慎。

“皇叔既然来了,就落座吧。”半晌,赵宝琮才淡淡开口。她半阖着眼,懒得看那醉鬼,只想赶快打发了完事。

“这可是过年!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过年吗!”康王丝毫不觉周遭的尴尬,脸色坨红,两只眼睛在醉意驱使下刻意睁大,便显得有几分猥琐,“你还不来向我拜年?”

席间有女眷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又连忙捂住了嘴。康王此举过于无礼,赵宝琮是君,他是臣,哪有君向臣拜年的道理?

这场除夕宴,恐怕无法收拾了。

赵宝琮终于抬起了眼,却没有说话,目光中已没有丝毫温度了。她周身的气氛愈发冷冽,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已极为不悦,空气中似乎都有一根即将崩断的线。可康王浑然不觉,依然直瞪着眼,等着赵宝琮的拜年。

“康王醉了,扶下去醒醒酒吧。”安涟看得出赵宝琮是绝不会妥协的,为免殿内气氛太过尴尬,便出声调和道。他的声音温温柔柔打破了沉默,多少令人小小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康王并不领情,“你不就是安家那个病秧子,进了宫还真拿自己当贵人了?你还来安排我了?”

安涟有一瞬愕然,似乎是没想到康王居然还能把矛头对准自己。这人当真是醉的不知天高地厚,全然罔顾了礼仪,殿内霎时比方才更加安静,文武官员恨不得此时用脚指头抠出个地洞来避开才好。

赵宝琮深呼吸了一下,显然是极力克制,她握住安涟的手,“安涟是朕亲封的侍君,当然是贵人,王叔莫要失礼。”

“堂堂男儿不去建功立业,却在女人羽翼之下贪享荣华富贵,安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康王嗤笑一声,“这在民间叫什么?吃软饭?”

“放肆!”赵宝琮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拍案而起,“你既领受皇恩,便该知道何为君臣,朕敬你为尊长,尔岂敢逾越!”

康王见赵宝琮发怒,脸顿时涨的通红,眼睛一瞪,口中已有污言秽语,“君臣?你一个小女娃娃当得什么——”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却是顾辞起身,直接一记手刀劈晕了康王。他出手干净利落,伸出手臂兜住康王软倒的身体后,便向一旁使了个眼色。坐席中的燕砺锋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将康王一把扛到背上,“陛下,康王醉倒,臣将他送出去。”

如果被顾辞劈晕也算醉倒的话——只是此时此刻谁会去说这个呢?赵宝琮心烦意乱地一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好好的除夕宴,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群臣眼观鼻鼻观心,此时此刻都默然不语。康王的话虽然大逆不道,但未尝不是席中某些人的心里话,赵宝琮以公主之身登基本来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地里不知要如何被人嚼舌根子,就连安涟如今都成了某些人心中吃软饭的小白脸,这些人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后对赵宝琮的编排,说不定比康王更放肆。

赵宝琮坐回去,神情中多少有些颓然。她从登基时起就饱受争议,只是那时她没心没肺也不甚在意,如今既然亲政又想勤政,听到这样的话,又岂能不伤怀。

这时,坐席中的陈太妃站了出来,慢慢跪伏在殿中,“陛下恕罪。”

陈太妃是先帝十分宠爱的嫔妃,地位仅次于赵宝琮的生母敦敏皇后,也是这场除夕宴中相当有分量的长辈。赵宝琮冷不丁见陈太妃告罪,也有些局促,“太妃快请起,这好端端的,何故告罪?”

“先帝在时,哀家幸得青眼,得先帝准许协理六宫。”一旁的宗室子弟上前搀扶起陈太妃,又搬来了椅子,陈太妃这才坐下慢慢说道,“这本是皇后才能有的殊荣,只是可惜敦敏皇后早逝,后宫无人打理,先帝才让哀家越俎代庖。先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不欲再立后,却又担忧后宫无主,皇家疏离,便让哀家时常团结宗室与后妃,要和乐融融才好。”

她絮絮地说了很多,在座的人无一出声,都在安静聆听。

“哀家替敦敏皇后承担起了长嫂这个角色,力求让宗室和睦,兄弟友爱。如今康王无礼,亦有哀家疏于提醒开解之过,还望陛下降罪。”陈太妃静静说完,欲起身再行礼,赵宝琮立刻走下去扶住她,制止了她的动作。

“朕幼年孤独,幸得太妃呵护照料,经年眼见太妃为了皇室事宜殚精竭虑,心中甚为感怀,又岂有降罪之理?”赵宝琮扶着陈太妃坐回席间,温声说道。这时其他一些宗室亲贵也纷纷劝解,添水的添水,夹菜的夹菜,倒是一副家人模样。

气氛缓和了些,毕竟陈太妃自请降罪做出了姿态,这段插曲便可以被定义为康王无礼。尤其是陈太妃身为先帝嫔妃,算得上德高望重,她若表态向着赵宝琮,还有谁敢有异议呢?

赵宝琮坐回去,心中还是闷闷地堵着一团。她六岁时生母敦敏皇后就已去世,之后基本上都是陈太妃抚养她长大,两人有如亲母女一般。再后来先帝驾崩,赵宝琮登基后便想尊陈太妃为太后,但陈太妃称自己不过妃位,坚决不肯,甚至自请去守皇陵。赵宝琮拗不过,才只好尊她为太妃,

疏她者众,近她者少,她以为当了皇帝至少能护住那些亲近她的人,然而重重礼法祖制,莫说是旁人,就连她自己都在桎梏之中。她坐在这一方宝座上,却是权力,家人,什么都没有。

草草应付了片刻,她便推说有醉意,早早离了场。

她顺便也遣人将安涟和陈太妃送了回去,勤政殿中只剩下了顾家和燕家中人,以及各自门下官员。这个朝堂,这个西梁,本来就是顾燕两家的名利场,有她这个傀儡皇帝什么事呢?她不在,那些人结党营私便更无顾忌,她倒不如成人之美。

“陛下,要回去休息吗?”轿辇行在步道中,祝良夕试探着问。

“回吧。”赵宝琮敷衍道。

“不过林大人说,他今晚操办宫宴,特意为陛下准备了一份除夕的礼物。”祝良夕欲扬先抑,状似无意道,“若陛下乏了,奴婢便让林大人改日奉上。”

赵宝琮本来昏昏欲睡,听了这个精神微微一振,“不必,他若是为今日准备的,那当然要今日看。说起来,朕今晚一直没有见到他,他在做什么?”

“林大人请陛下去湖心亭,陛下去了就知道了。”祝良夕一笑,示意宫人将轿辇抬去湖心亭。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若是这份礼物能稍缓赵宝琮被康王搅和了的心情,也就不枉她和林焕准备这么久了。

走了半晌,终于到了湖心亭。赵宝琮走下轿辇,便看到林焕一个人坐在湖心亭里,似是等了许久,她快步上去,“这冬日夜里这般冷,你还坐在这四面透风的地方,生病了如何是好?”

林焕背着手,迎上去,“湖心亭地方开阔,远有山色,近有薄雪,臣欣赏许久,不觉得冷。”

赵宝琮将他的手从身后拉出来,一摸,果然冰凉。他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连手指都冻得泛青了,赵宝琮握住他的双手,叹道,“什么礼物非得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才能给?”

“这份礼物,只能在这里给。”林焕温润一笑,挥手屏退众人,带赵宝琮坐到湖心亭里,“听说陛下在席间不开心?”

赵宝琮没有温度地嗤了一声,“老样子,不就是那些心比天高不甘平庸的人吗?若是他们冷言冷语便能将先帝遗诏上的字迹变了,朕还真要佩服出了神迹。”

“是了,人生在世,无论怎样做,都能在别人口中被说出花样。”林焕拍了拍赵宝琮的背,像是安慰,“你没有野心,他们会说你自甘堕落,你有野心,他们会说你追名逐利。你运气不佳,他们会说你平庸无能,你运气好,他们又要说你侥幸投机——”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你若只是个公主,他们便会爱护你,你若只是个皇帝,他们便会敬畏你。可你如果既是公主又是皇帝——那他们,可就要生气了。”

赵宝琮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是了是了,朕无需多言多做,只要活着,便让太多人火冒三丈了。”

湖心亭中冷风不断,林焕为她披上了一件狐裘,便命人搬来炭火。赵宝琮暖了暖手,又示意宫人为林焕也拿来衣物,这才微微怨道,“你自己在此等候,便点个暖炉,非把自己冻成这般?”

林焕不言,只是拍了拍手。如应和一般,整片湖水和湖岸上霎时灯火煌煌,亮如白昼,其中还有晶莹璀璨的光,令人如置身朦胧仙境。

赵宝琮先是一愣,再细细看去,便发现是湖心亭周围及远处湖岸上都挂满了冰灯。雕琢出切面的冰罩里面笼着一点小小的烛火,便折射出眩目的光,四处辉映更是华光百丈。湖面上有薄冰覆雪,柔和温润,在灯光下便显出玉色来,可望不可即。

“若点了炭火,热气一催,这些冰灯怕是就等不到陛下过来了。”林焕这才披上厚衣,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大梁风俗,要在除夕夜点长明灯,祈求来年身体长健,家国长安。陛下年年都在太庙点长明灯,不如今年换个花样,点一盏冰灯如何?”

他提来一盏冰灯,又将一支火折子递到赵宝琮手里。赵宝琮仍在新奇中没回过神来,她接过火折子,便小心地将那一簇火苗凑近烛芯,星火过渡沾染,很快点燃了蜡烛,冰灯的光便照亮了她站立的方寸之地。

“这盏灯会送去太庙,将陛下亲手点燃的火种渡到长明灯上。”林焕看着她,眼中似蕴了万千温润灯火,只照耀她一人,“愿陛下岁岁平安,长年无忧。”

平安,无忧,我亦愿你这一生平安无忧。赵宝琮如同坠入他眸中的那一点光中,往事历历而过,不可追溯,她却在这光中看到无尽可能的未来。她总是喟叹自己孤家寡人,可明明,无论富贵生死,碧落黄泉,林焕都在她身边。

前世她与顾辞大婚前夜,林焕便是在这座湖心亭,问她爱慕是否能抵过君臣有别。她说能,林焕便说,那臣斗胆逾越,要将毕生爱慕,托付于陛下。

在那一场前尘大梦中,她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辜负了不该辜负的人。若那时她能看透真心,又何至于时至今日仍在追悔,错付良人?

“听说今日的除夕宴,是康王惹得陛下不愉?”林焕试探着问道。他先前见几个过路宫人窃窃私语,也从旁枝末节中略知大概。

赵宝琮神情一僵,收拢狐裘,慢慢走进亭子里坐下。她静静地看着湖面落雪,良久,才状似漫不经心道,“是啊,康王无礼,当众冲撞,朕今日险些就下不来台了。”

若是前世的她遇到这样的事情,怕是早就大发雷霆,再不济也要哭哭啼啼了。只是赵宝琮此刻吹着冷风,想起被顾辞逼宫那一日的绝望,只能自嘲这又算得了什么。

林焕似是也没想到她如此冷静,便默默坐在她身边,想了片刻,才柔声道,“此处无人,陛下不必压抑。”

“我记得,你是在我登基的前两年受诏入宫的,”赵宝琮却换了个话题,“你那一年,似乎是十六岁吧?”

“是,”林焕应道,“那时幸得先帝青眼,奉诏入宫,为公主太傅。”

“你父亲是西梁最有才华的名士,一生游历山水不屑朝堂,先帝请了多少次他都不肯为官。”赵宝琮微微回头看他一眼,“倒是肯放你入宫?”

“我父亲闲散惯了,受不了宫中的规矩约束,虽然感念陛下求贤若渴,但是却清楚他只能当一介闲人。”林焕也回想起了往昔,“再说他当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朝廷各项事务的确繁重,他亦无法承担。”

“那你当时愿意入宫吗?”赵宝琮问道,“你跟着你父亲游历山水,不比在这里逍遥自在?”

林焕笑着摇摇头,“起初不肯,那时我对朝中世家门阀之流有所耳闻,心知入朝为官便要站队,只要站队就要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但我父亲说,正因如此才要成为陛下助力,世家愈发有架空皇权的趋势,我林家既得陛下赏识,又岂有退缩不前之理。”

之后赵宝琮作为公主继承皇位,他这个公主太傅自然成为了帝师。正如他父亲所说,在这个虎狼环伺的朝堂里,他当真是成为了为数不多与皇帝站在一起的人。

赵宝琮点点头,“那还是先帝有先见之明,谁能想到,朕现在手下无忠信之臣,就连宗亲都各生异心,满朝文武还站在赵家这一方的,竟只有你了。”

她话音平静,而林焕看去,便见她脸上有泪流下。

她神色如常,那两行泪便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别人脸上流下来了一般。赵宝琮随意一擦,一切便似没发生过一般,只余眼中还剩些许水光而已。

她如何不生气,如何不委屈?

她只是在心中波澜起伏之后明白生气无用委屈亦无用,便将一切当做云烟,独独在自己腹中留些怅然罢了。

“咻”的一声,远处天空炸开一朵烟花,瞬间照亮了夜幕。赵宝琮抬头,那片转瞬即逝的星光就落入了她的眼中,不知是光芒映照还是重振精神,那一刻,她的眼睛是亮的。

她看着烟火,林焕看着她。

他抚了抚心口,明明重来一世,他却总是依稀能感觉到那时一箭穿心的疼痛。他的意识停留在了赵宝琮惊慌失措的脸上,他挣扎着保持着清醒,却又在想,宝琮该怎么办。

顾辞势大,野心勃勃,最终竟到了逼宫的地步。守在赵宝琮身边的人寥寥无几,而他也命不久矣,这一场死局,最后到底要如何收场?

他再次醒来,就是在西京的家中。他本以为变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转机,然而周遭的人懵懂无知,一切竟回到了五年前。五年前······那时的赵宝琮刚刚亲政,而且没有和顾辞成婚,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有挽回的机会?

更令他震惊的是,现在的赵宝琮和顾辞,分明也是重生而来,有着前世所有的记忆。他们三人不知是在什么阴差阳错的机缘中回到了过去,但又互不知道彼此都是那一场动乱的幸存者,于是都不肯重蹈覆辙,要博取一个新的未来。

他们三人,都不会再允许失败。

而现在,既然赵宝琮要做一个明君,要打败顾辞,他自然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如前一世一样,让她真正得到皇权。

赵宝琮慢慢靠在林焕肩头,呼出一口白雾,“除旧迎新,万象更新,愿过往种种,都只留在这一年就好。”

太庙的启年钟被撞响,绵延悠长,回荡在皇宫上空。日月星辰又走完了一年的光景,从此刻起,西梁正式进入昭明元年,属于赵宝琮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愿陛下福寿康宁,愿大梁海晏河清。”林焕喃喃道,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天上烟火璀璨,地上冰灯煌煌,他们二人在安静的湖心亭里,像冰面之下的两尾鱼,等待春来雪融,等待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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