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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章 钱啊,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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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后,赵宝琮又颁发了一道嘉奖令——念燕家十七子燕砺锋于羌州案有功,特擢拔为京畿卫副指挥使,接旨即赴任。

据说圣旨到了燕家的当天,燕砺锋险些夺路而逃,被燕九一把摁住。燕肃倒是难得露出欣慰神色,笑呵呵地替燕砺锋接了圣旨,然后将燕砺锋的头按到地上让他叩谢皇恩。

一夜之间,自由的浪荡子燕砺锋,失去了他的自由。

“为什么……”燕砺锋从燕肃手中挣扎出来,欲哭无泪,“副指挥使每天五更就得开始巡查,入营又不能擅离职守,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看你这出息,”仅比燕砺锋大了两个月的燕十六鄙夷道,“那可是副指挥使啊,又潇洒又威风,西京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难道委屈你了不成?”

“是啊,陛下念你有功特意封赏,难道不是福气?”燕润禾嗤笑一声,心中有些酸溜溜,“你一个无官无职的平民,上来就被封了副指挥使,这都不是走了狗屎运,是你整个人都埋进狗屎里了。”

“也不能说是狗屎运,十七毕竟是在神枪营有过军职的,回来做京畿卫的副指挥使,也不算不配。”大夫人喜笑颜开,“十七好好干,这是陛下给你的表现机会,可要把握住了。用不了三五年,让你爹活动活动,就能升正使了!”

“陛下若是真的想赏,就赏我个大宅子,赏些金银玉器,怎么偏要赏份差事?”燕砺锋油盐不进,自怨自艾,“祝良夕是和我一起去的,她怎么不让祝良夕当副指挥使去?”

“有点出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燕肃沉沉道,众人都收敛了玩笑神色,“你真打算一辈子在家里闲下去?你迟早是要入朝为官的,我原先还担心陛下会给你个虚职文职应付,没想到她却将副指挥使给了你,如此重要职务,正是给了你施展的机会,要好好把握。”

“就是啊,没想到陛下不声不响的,反倒是为十七解决了大事。”大夫人面露喜色,转而又是一啐,“我们和顾辞提了多少次让他安排个武职,他都说等一等,等一等,等来等去也没个结果,还不如陛下果断……”

“胡说什么?”燕肃呵斥一声,打断了大夫人的话。大夫人自知失言,也讪讪地坐到了一边。

“也不是顾辞不安排,是我不想去。”燕砺锋出来打个哈哈,转圜一下气氛,“我是真不想弄什么官职,顾辞惯着我,也从不勉强我。说实话,要不是爹和九姐刚才摁着我,就算是陛下的旨意也留不住我。”

“行了,好好拾掇拾掇,抓紧时间上任。”燕肃收好圣旨,“指挥使兰璧是我当年举荐的,自会照顾你,不用操心,干好你自己的事。”

燕润禾看着众人和乐融融的样子,独自枯坐了半晌,又默默地走了出去。燕家的好官职,好东西,理所当然都是留给燕砺锋的,就连赵宝琮封赏,也是紧着京中的好位置赐给燕砺锋。她这个弟弟,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般运气,羡慕不来。

她明白自己心中有些酸溜溜,只是,那又怎样呢?

她呐,连进京畿卫当个巡城甲卫的机会都没有。

“九姐!”这时燕十六凑了过来,“我新写了个话本子,你来看看?”

燕润禾看了一眼妹妹,心里叹口气,点了点头。燕十六大名就叫燕石榴,燕肃得燕十六的时候已经失去了耐心,起名便格外随意,相比于其他的行川啊润禾啊砺锋啊,燕十六这个名字就已经将父母心意一目了然了。

幸亏燕十六年纪小,也没心没肺,最大的爱好就起个假名写话本子,然后向京中的茶楼戏院里四处推销。如此自得其乐,倒是比她庸人自扰强得多——燕润禾心想,与其想着燕十七的天降好运,还不如看看话本子。

另一边,赵宝琮迎来了开年的头等大事,就是春耕。

西梁有一条纵贯国境的大河,名为苍澜河。苍澜河起源于东南的落霄山脉,跨越整个西梁国境,自北流入沧溟海,供养着沿岸几乎所有的百姓。入春后西梁的雨水便多了起来,再加上落霄山脉上的冰雪融水,河水充盈,正适宜播种灌溉。故而每年开春都是抢抓农时的重要时间,让农民及时将种子播下去,是西梁的头等大事。

“土工司要把这件事负责起来,让各州县及时疏通农渠,去年禹州就出过农渠堵塞的事,快入夏了连渠都没通,今年务必不能再犯。”赵宝琮一手拿着朱笔,在桌子上一点一点的,“粮农司时刻关注米价,用不了多久就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了,待米行囤粮不足就开仓放粮,若有哄抬粮价的,就直接交给刑司。”

一众官员站在书房里,安静听着赵宝琮的布置,偶尔互相看一眼,目光中都有些讶异。这是赵宝琮亲政后的第一个春耕,她能想到这些方面布置下来,倒是比他们想象得更有为一点。

赵宝琮桌案上摆满了各地送上来的奏折,多数都在说春耕的事情。她恐有遗漏,干脆就召了众臣过来,将之前标记好的折子再翻一遍,想到的问题就当场布置。众臣若有对策措施,她就直接写在折子上批回去,倒是节约了不少时间。

“陛下,苍澜河中段几条支流已经干涸多年,在原先的河道上,已有不少乡民建了房子和农田。”司工关攸之站了出来,“按理讲,河道即使干涸也要做应急之用,不能住人,但有些乡民开了田后便不肯再离开,非但占了河道,更有些人已经占了农渠。这般施工非土工司一家可为,请陛下明断。”

赵宝琮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细想了想便发觉有问题,于是便问道,“如果有乡民占用河道,你土工司大可行文给当地的州县衙门,让他们说服乡民迁徙便是,怎么就你一家不可为了?”

“苍澜河中段主要在青州境内。”关攸之眼观鼻鼻观心,只说了这么一句。

青州?青州又怎么了?赵宝琮愈发迷惑,察觉出关攸之似乎意有所指,但她又着实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关卿有话就直说,莫要跟朕在这里打哑谜。”

关攸之左右看了一眼其他大臣,停了停,这才开口道,“青州,是顾氏一族的祖籍所在之地。”

赵宝琮换了个姿势坐着,没有说话,目光倒是更深邃了些。提到顾家,她便多少能看出关攸之的用意了,那样的氏族在青州盘踞多年,莫说是关攸之,恐怕就是她也不一定能号令的动。

在她亲政之前顾辞总揽大权,关攸之大概只需稍加暗示,顾辞便能提点青州的族人,让他们尽快迁徙,不要误了朝廷的大事。如今她在这里,众臣既不敢如往常那般请示顾辞,也跟她说不明白,以至于一个个在这里期期艾艾,挤眉弄眼。

“乡民既然已经开垦居住,恐怕就不是今年才有的事,少说也该定居两三年了。”赵宝琮似笑非笑地看着关攸之,“往年莫非就不处理?还是说,往年不过是处理的浮皮潦草,然后延祸至今?”

国家诸般大事,她当然无法一下子全部摸清掌握,往往会被这些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一两句话就带进套中,被他们牵制了思维。林焕提醒过她,如今西梁国政的种种问题,归根究底,皆是经年积重,个中关节,也多半是在世家门阀尾大不掉上。只要抓住这个重点,很多问题的思路就能清晰起来,她便能有自己的判断。

果然,关攸之被她这么一反问,一时语塞。

他们习惯在顾辞手下做事,自成一套章法,应付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本来关攸之还想着抛给赵宝琮几个难题,她自然会知难而退,将国事甩手给顾辞应付,结果没想到她反倒是清醒,并不上钩。

“每一年地方衙门都会劝说占用河道的乡民迁移,乡民也是满口答应,然而答应过后又是我行我素,这让衙门也十分头疼。”这时水利司的司水程偌站了出来,“毕竟苍澜河已有三四年未曾遇过大汛,那些干涸的河道亦未曾有水,乡民将河道开垦成农田后难以舍弃,即使短暂离开,也时常回去打理。河道住人极为危险,若不加以整治,只怕汛期到来会酿成大祸。”

赵宝琮听罢,一时没有说话。

无论青州是谁的地盘,农耕和水利都不能搁置。纵使她再不喜顾家,可若是青州的问题只有顾家能解,她也没有选择。

“那便由土工司和水利司联合下文,督促青州的州县衙门尽快迁徙乡民,疏通河道和农渠。”赵宝琮拿过奏折批下几行字,便给了程偌,“让青州知州一个月后给朕上报疏浚情况,不得有误。”

说罢,她忖度了一会儿,便开口道,“程偌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程偌留在原地,其他人都陆陆续续退了出去。赵宝琮翻了翻奏折,便正坐起来,严肃看着他,“你仔细说说,苍澜河今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若是不想说,那你就亲自去青州跟乡民协商去吧,”赵宝琮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今日和关攸之在朕面前一唱一和,莫非是想亲自领命吗?”

土工司和水利司在工程水利上多有交集,今天的事,绝非关攸之临时起意,多半是这两人商量好的。无论他们有什么心思,青州占用河道的事情总要解决,她必须得问个明白。

程偌低下头,停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陛下,并非臣无礼,而是此事实在难办。即使是往年摄政王出面,也是治标不治本。”

赵宝琮静静听着,等待下文。

“青州的田地大多在顾家名下,也有相当一部分百姓是顾家的佃户,顾家给佃户的工钱素来优厚,本来也是相安无事。”程偌说道,“但顾家有个规矩,他们的佃户只收青州本地人,像一些逃难避祸去到青州的外地人他们是不收的。但那些人总得生活,又没有田地,就只能去荒废的河道上开垦。这些人所有的家底都在那几亩田地上,让他们让出田地比杀了他们更难,故而州县衙门也是年年劝,但都是无功而返。”

“那往年顾辞又是怎么处理的?”赵宝琮问。

“往年王爷都是让青州的本家在汛期的几个月临时招那些乡民去做工,待汛期过去,便由得他们自己回到河道去。本家说外乡人不知根知底,死活不肯长用,王爷也没有办法,总之能将汛期度过去也不容易,不让百姓遭灾就说的过去了。”程偌回答道,“但听青州衙门的人说,那些乡民进了顾家做工总是被刁难排挤,并不顺心,越发有人不想再去。尤其是过去几年苍澜河并未出现洪水,他们便觉得定居在废弃河道平安无事,今年,此事怕是会更加棘手。”

“既然苍澜河已有数年没有泛滥,那你们可有去实地勘察过?或许那几段河道的确不会再来水?”赵宝琮猜测道。

“绝不可能。”程偌一口否决,十分果断,“河道的形成至少需要数百年,既然青州段有河道,便证明苍澜河在绝大多数年份里都会从青州支流流经。短短的三四年于河流山川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过去几年没有来水不是后顾无忧,纯粹是偶然而已,若掉以轻心,则必有大患。”

他说的斩钉截铁,倒是让赵宝琮无从再问了。不过程偌说的也有理,苍澜河水患自西梁开国便有,每一代皇帝都为此头痛不已,要说苍澜河突然自此以后平安无事,她也不敢相信。

“陛下,今年雨水来得太早,这是过去十几年都没有的现象。”程偌再次进言,“夏季多暴雨,以这般趋势看,今夏苍澜河极有可能会有大水。望陛下即刻下令疏浚河道,修高堤坝,现在距离汛期还有四个月,时间尚充足,否则工程便无法按期完成了。”

“朕知道了。”赵宝琮揉了揉鼻梁,“你先去准备,朕会让钱银司尽快拨款,你让各地州县先做好建设和防汛的准备。”

“陛下,除却青州段需清理河道外,还有一件事。”程偌又说道,“苍澜河中段的青州,栎州都是肥沃之地,但也由于常年种植庄稼,抓不住水土,便会有大量泥沙被河水冲走,流到下游的兖州,使得兖州的河床越来越高。兖州如今的河床已经高过了地面,为了防汛,兖州只能年年修高堤坝,但这样的地势更加危险,一旦堤坝被冲垮,兖州将无能阻拦河水的屏障,沿岸各州都将受害。臣已和土工司商议出一条对策,就是招募民夫在汛期之前将河床挖出豁口,与其他支流河道联通,缓解苍澜河干流的水量,望陛下下拨库银,由土工司和水利司立即开工。”

赵宝琮桌案上有一份苍澜河沿岸的地图,下游入海口的兖州已用朱砂画了红圈。兖州往年的措施便是加高堤坝,先帝在时用的也是这个法子,毕竟兖州的泥沙经过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沉积,想要靠人力清除绝非易事。

“现在离汛期只有半年不到,即使立刻征调民夫挖掘新河道,来得及吗?”半晌,赵宝琮才说,“你的办法的确是个好主意,但耗时太久,起码要在枯水期开工才能达到你说的效果。当务之急,还是要顺利度过今年汛期。”

程偌低下头。赵宝琮说的也没错,短短几个月就想清理掉数百年沉积的泥沙的确是天方夜谭,但想要根除兖州的水患,也只有这一种办法。

“今年雨水太早,夏季发生洪水的可能性极大,如果现在不动工,待洪水到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程偌许久才开口,“还请陛下定夺。”

赵宝琮头痛地揉了揉脑袋。她对地理水利一窍不通,对苍澜河了解到这个程度也是最近加急补习的结果,现在让她一句话就敲定今年处理苍澜河的办法,她又如何能轻易下决定?

她刚刚亲政,还不敢冒太大的风险,一切措施能沿用先帝的自然是最好的。但如果当真如程偌所说,兖州有溃坝的可能,那她一昧将希望寄托在筑堤上,岂不是在用兖州百姓的性命冒险?

“筑堤与疏通河道,能同时进行吗?”许久,赵宝琮才问道。

程偌听了,抬起头来有些惊愕,似是觉得这个想法异想天开。但他细琢磨了一番,眼里又有几分希望,“可行!苍澜河下游原先是有河道的,只不过年岁久了被泥沙淤堵,但原来的河道结构还在。我们可以在原有的河道上进行疏通,这样节省时间和人工,也能分散干流的压力。若是干流水量减少,也能缓解对堤坝的冲击,如此一来,兴许还真能顺利度过汛期。”

赵宝琮庆幸地招招手,“那就先这样布置下去吧。”

待程偌退下后,赵宝琮转了转脖子,顿时瘫在椅子上。她心里还是没底,苍澜河水患素来是大事,稍有不慎便是殃及数州黎民的祸患。这一时半会看不出成果,可一旦决策有误,等到汛期才显现出来,便来不及了。

她心中自然是想先找林焕或者一些老臣商议出一个稳妥办法,但她才是执掌大权的人,又岂能事事求助于人。

“良夕,现在哪个园子的景致好?”她歇了一会儿,觉得这一早上实在憋闷,一点正事都不想干了,“去散散心。”

“春和园吧,”祝良夕想了想,“岸上的雪还没化完,尚能看残梅落雪的景,湖里的冰雪却都化尽了,正好能游湖。”

“好好好,那就春和园。”赵宝琮噌地站起来,直接向外走,“朕的头快炸了,今天不理事了,再有人来直接打发走了便是。”

春和园在宫外,赵宝琮坐上轿辇一颠一颠的,渐渐昏昏欲睡。怪不得她前一世当皇帝那么快乐,那时她将那些琐事难事尽数丢给顾辞,每天只顾着享乐,当然不会有烦恼。现在她被政务追得团团转,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一想到这一生都要如此疲累,她就越发地不想动弹。

好端端的,先帝为何非要将皇位传给她呢?宗室子弟中也不是没有贤良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继储君的传统,怎么就非要让她一个公主当皇帝呢?

她胡思乱想着,便觉得轿子一顿,随即祝良夕的声音传过来,“陛下,到了。”

赵宝琮这才惊醒,发现自己方才迷迷糊糊的,似乎是睡了一会儿。短暂的休息倒是让她的精神恢复了一些,她走下轿辇,站到太阳下用力深呼吸一口,才觉得全身都爽利了不少,不由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还是当个不理政的皇帝舒服啊!”

祝良夕鄙夷地看她一眼,凉凉道,“对,顾辞也是这么想的。”

赵宝琮一僵,随即痛心疾首道,“朕堕落了!朕放纵了!朕太没出息了!”

她的表演实在是太做作了。祝良夕没搭理她,只是提醒道,“这里人多,可别让其他人看到了。”

春和园虽然是皇家园林,但先帝宽容,允许众臣携带家眷来赏景。现在春色正好,不少人都在四处赏玩,难免偶遇几个大臣。赵宝琮顿悟,立刻就把皇帝架子端起来了。

忙里偷闲,赵宝琮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她一边赏花散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祝良夕聊着天,惬意得很。气候回暖,路旁开满了细草和碎花,远处池塘波光粼粼,山色青翠如墨染,当真是让人心情愉悦。赵宝琮走到湖边,干脆就让人搬来椅子和茶水点心,打算好好地歇一歇。

“不如花朝节就在这里办吧!”她灵光一闪,对祝良夕建议道,“春和园花草繁盛,又正是应季,在此地设宴也不错。”

“那便让礼乐司安排下去吧,”祝良夕点点头,“春和园是所有园子里花开得最好的,布置起来简单,倒是能省不少银子。”

银子,银子,说起银子,赵宝琮便又想起苍澜河治水的事了。她虽说要拨款,但实际上国库紧张,她还真拿不出多少钱来。当年与南唐一战几乎是透支了西梁的财力,漠东边境与北齐的摩擦也使得朝廷要支出大量的军费支撑神枪营,供养三大营早就让朝廷捉襟见肘,甚至连燕家都承担着一部分军饷支出,更不用说苍澜河大大小小的水患,每年筑堤挖渠都要朝廷出钱。赵宝琮自打得知国库的剩余后,真是恨不得把宫中的开销全都省下来。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皇帝也要为钱发愁。

怎么才能搞来钱呢······赵宝琮不由得又琢磨起来。征税是行不通的,当年朝廷为了打仗提前征了后五年的赋税,并承诺可免征税州县八年之内的赋税,她不能坏了先帝定下的规矩。更何况西梁的财富大多都在世家门阀手上,她不想损不足而补有余,能从世家手中扣出钱来才是办法。

然而世家虽然有钱,却个个都是铁公鸡,让他们出钱又谈何容易。

等等——正出神想着,赵宝琮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便道上走来两个人······是顾辞和燕润禾?

两人有说有笑,闲庭信步,看上去心情大好。赵宝琮心中顿时警钟大作——顾辞的野心不知餍足,该不会真要和燕家结亲吧?

虽然前世追求不得,但赵宝琮多少也了解顾辞一些,顾辞自恃摄政王身份,行事都十分小心,是不会与什么人过分亲近的。一旦他显露出对谁的偏向,那就意味着顾家和他本人成为了此人的靠山,朝堂的格局,便要随之变上一变了。

春和园游玩者众,他与燕润禾如此毫不避嫌,恐怕态度也很明确了。

燕润禾爱慕顾辞不是秘密,她前世亦因此与燕润禾时常争风吃醋,现在想来便觉得无聊与尴尬。但此时此刻,无论外人怎么看,她都不得不破坏这郎情妾意的一对了,否则将来被破坏的,多半就是她的江山。

她招呼上祝良夕,迎着两人走上前去。

顾辞和燕润禾正说着话,便见赵宝琮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有一瞬愣怔,随即便各自行礼,赵宝琮的脸上则堆满了假笑,“顾卿和燕姑娘也来赏景啊。”

“是啊,这里春色正好,臣便和燕九姑娘来看花花草草。”顾辞笑得比春风还和煦,简直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陛下今日也是好兴致,臣似乎很久没见过陛下出来游玩了。”

“朕也是忙里偷闲,出来走走罢了,倒不像你们二人有大把的时间,能不误春色。”赵宝琮张口便是客套话,作得一副君臣和乐融融的样子,她应完顾辞的话,偏头又看向了燕润禾,“九姑娘越发标致动人了,不知最近燕老爷子身体可好?”

“承蒙陛下惦念,家父的身体十分硬朗。”燕润禾亦是乖巧顺从,敛着眉目答了赵宝琮的问题。

倒不愧是在顾辞旁边,难为她装出这一副淑女模样。赵宝琮在心中嗤之以鼻——燕家的女儿哪有一个温柔贤淑的,尤其是这个燕润禾,从小爬高下低像个猴子,带着牙都没长齐的燕砺锋满西京地打群架,打不过撂下弟弟就跑。且不说燕砺锋因为她白挨多少揍,她自己就没少被燕肃罚跪,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就不信燕润禾情窦初开还能转性?

“之前的除夕宴,你们二人一同入宫,朕那时看到润禾,才想起你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时候了。”赵宝琮笑得慈爱,像个四处给人说亲的老嬷嬷,“你与朕的年纪差不了多少,而朕都纳了安涟做侍君了,你却还没个婚配。这燕卿粗枝大叶不曾上心,可朕却不能让你误了年纪啊!”

顾辞和燕润禾不由得对视一眼——这可不像是赵宝琮能说出来的话。

“那,陛下是想给燕九姑娘赐婚?”顾辞问道。

“正是。”赵宝琮煞有其事地点头,“朕看顾卿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又是顾家的家主,见多识广,是朝中难得的肱骨重臣。更何况,朕自幼得顾卿辅政,深知顾卿为人中正沉稳,值得托付······”

听到这里,燕润禾的眼睛已经亮了。

赵宝琮续上一口气,这才笑盈盈地说完,“所以,朕便要托付顾卿,务必要从满朝的公子中,为九姑娘觅得一位好夫君。”

燕润禾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而顾辞短暂地愣了一下后,眸光中便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似是回想起赵宝琮的话愈发觉得有趣,便干脆在燕润禾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低下头抿起了嘴角。

“多谢陛下好意,臣女的婚事就不劳陛下挂心了。”燕润禾挂着一脸勉强的恭敬,回绝了赵宝琮,“臣女和王爷约好了要去城中的茶坊听书,就不打扰陛下赏景了。”

“刚刚关攸之和程偌说起了苍澜河水患的事,朕不如顾卿熟悉往年的情况,想听听顾卿的建议。”赵宝琮故作惊讶,“不会打扰了二位的兴致吧?”

不等燕润禾作答,顾辞已经回道,“既然如此,国事为重,看来臣今天只能失约了,还请九姑娘莫怪。”

燕润禾当然不能阻拦二人商讨国事,于是也只能委屈巴巴地看了顾辞一眼,“那便改日再约,只要王爷有时间,我随时都能出府。”

随后,她又草草地向赵宝琮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待燕润禾走远后,赵宝琮才懒懒倚在栏杆上,欣赏起湖面的粼粼波光来。她没有说话,顾辞也就没有开口,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言也不语,任由园子里的官员女眷在花草后悄悄指指点点,倒是坦然自若得很。

过了一会儿,祝良夕才走上前,“陛下,游船已经准备好了。”

赵宝琮回头,对顾辞亲切问道,“不如顾卿随朕乘船游湖?这水光正好,朕甚是喜欢。”

“陛下决定就好。”顾辞没有反驳。

湖中只有他们一条游船,四下无人,正是议论政事的好环境。赵宝琮当然不是巴巴地要和顾辞游湖,她正是要在众人面前作出一副与燕润禾争风吃醋的戏码,便能顺理成章地与顾辞独处,既在众人眼中维持住了之前苦苦追慕的形象,也能不让顾辞与燕润禾在人前走得太近,又能创造机会问问他苍澜河的事······一石三鸟,她简直佩服自己。

事实证明,她赵宝琮只要心里不装着男人,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今天程偌说起了苍澜河水患的事,”赵宝琮开门见山,“今年雨水早,夏季恐有大汛,必须要从现在开始采取措施。不过治水也不仅仅是土工上的事,还涉及到人,朕一时不好拿主意,便想问问你往年治水的思路。”

她说完,便等着顾辞的回答。然而顾辞只是安静看着她,许久没有开口,她如此等着,半晌便觉得这等得也太久了些。

“顾卿?”她试探着唤了一声,“苍澜河······这么复杂吗?”

“苍澜河流经七个州县,纵贯大梁,沿岸黎民在两千万以上,自然是相当复杂的。”顾辞这才开口,“不过······陛下邀臣游湖,就是要问苍澜河的事吗?”

不然呢?难道当真要和你欣赏这湖光山色?赵宝琮腹诽一句,暗想顾辞还真是之前被她追求多了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她经历过那样的背叛能留着他已是宽宏大量了,要不是以往是他主政,她岂会浪费这闲暇时间还放下身段来问他?

“那是自然,程偌和朕说了苍澜河的事后,朕便一直放心不下,”赵宝琮真诚点头,“本来是想来春和园散散心的,不过既然遇见你,那便正好问问往年的情况,倒省得再召你入宫了。”

说罢,她又将程偌所说的青州的情况和顾辞说了一遍。除却水利土工的事,这各地官员与氏族更是一件头疼事,此等难题她料理不了,还真得顾辞出马。

“青州的家主是我父亲的族兄,往年也是我让他在汛期短期雇佣那些在枯水河道定居的人。”顾辞倒显得不是那么烦恼,反而更是游刃有余,“今年还按照这个法子来就是了。”

“可这不过是一时计策,难道从此以后都用这个办法?”赵宝琮猜到了他会这样说,“我倒觉得,不如让这些外乡的农民干脆归了青州的田籍,分给他们另外的田地,就不必再占用河道耕种了。”

顾辞怔了一怔,随即便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眼中有戏谑的神色。他在赵宝琮不解的目光中静了片刻,似乎在想该如何跟她解释,思索一会儿后,他才开口,“陛下,这不可行。”

“为何不可?”赵宝琮觉得自己的想法没什么问题。

“首先,臣要问,田地从何而来?”顾辞渐渐收敛笑意,正色起来,“青州富庶,经过几朝的经营,已经没有荒地可供开垦了。现有的田地都各自有主,陛下打算夺取谁的田地来分给那些外地的乡民?”

赵宝琮被问住了。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前也从未关注过这些问题,经顾辞这么一说,她也反应过来,的确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其次,臣要问,为何要赋予那些外地乡民田籍?”顾辞一改方才的慵懒姿态,直起身子,倒有几分在朝堂上论政的模样,“不长用那些外地乡民并非是青州顾家抵触排外,而是早在五朝之前,大梁的田法中就明确规定,农民不得在外州重新落籍。即使因天灾人祸前往外地州县避难,待灾祸一过,也必须返回原籍,否则便会由当地官府强行遣返。之所以这样规定,就是为了防止农民趋利避害,在富庶州县过度集中,反倒造成其他原籍州县的土地抛荒。”

他有理有据,娓娓道来,赵宝琮一时也没了话。她难免怀疑顾辞是在诡辩,是在为青州顾家开脱,但既然他连田法都搬出来了,那历朝沿袭的法度白纸黑字,总也是在合理的范畴里。

“那,那你既然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外地乡民,又为何放任他们在青州这么多年?”赵宝琮想了半天,总算想出了这么一条质疑。她无法真正相信顾辞的话,更不愿如前世一般对他言听计从,他说的话,她更愿意翻覆推敲去找破绽。

“陛下,没有那么简单。”顾辞失笑道,“按照律法,的确是该将这些人遣返回去。但若是衙门去催,他们便会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青州人氏,绝口不提是从外乡来的,就算有证据证明他们不是青州人,但又如何能得知他们从何处来?籍贯路引之类的凭信他们早就毁掉了,衙门不知他们从何处来,又能将他们遣回何处?”

“故乡有他们的亲人和田地,为何不回去?”赵宝琮又问。今天说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她手下的这个国家,似乎根本就不是她以往看到的那个模样。

“陛下,臣在青冥山习武的时候,曾亲眼见过山下的村子遭遇洪水。”顾辞的声音喑哑了几分,眸光愈发静敛,“有时是下雨慢慢涨水,百姓逃到屋顶上,再无处可逃,便只能被淹死。有时是山洪突然倾泻,顷刻间大水便能冲垮房屋淹没田地,一户的人几乎是一眨眼就没了,活下来的人十不留一。你说,那些万幸活下来的人逃到外地,但凡是家中还有亲人和田地的,早就自己回去了。剩下的,不是家中尽数死绝,就是田地被淹成了沼泽,再无安身立命的根本。青州的那些人,他们唯一能寄托的只有枯水河道开出的几亩薄田,谁敢夺他们的田,他们便敢去拼命,到时候死伤无数,难道就是陛下想看到的结果?”

他很少会说这么多话,此时为赵宝琮解释,倒显得格外有耐心。赵宝琮看着船外清冽的湖水,许久无言,她从未见过那般惨状,但听着顾辞的描述,便觉得历历在目,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将她梗得说不出话来。

这民生,为何如此艰难。

“陛下纯粹正直,想要照章办事,想要个黑白分明,这没错。”顾辞的神情和缓了些,竟有几分温柔,“只是这治国理政,千头万绪,从不是非黑即白的决断,而是充斥着委屈与妥协。时日久了,陛下就会知道,这个国家,这个朝廷,既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灰的。”

“那也总要明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可为而什么决不可为。”赵宝琮闷闷道,神情虽然亦有彷徨,但终是坚毅,“朕必须守着大梁的底线。”

“总之青州一事,臣会和青州顾家一起想办法,陛下不必过于忧心。”顾辞没有与她纠结于这个话题,“即使没有突破,总也有以前的办法可依。”

无论如何,起码能够让顾辞参与着手青州一事,也算是她对程偌有个交代了。赵宝琮微想了想,又看向顾辞,“那,疏浚河道与修筑堤坝的银两,顾卿可有办法?”

顾辞一挑眉,审视般地看了赵宝琮许久,才凑近了些,声音放低,“陛下,此等事情,莫非还想让顾家一力解决?”

赵宝琮心思被戳中,不说话了。

“臣知道陛下在想什么。”顾辞干脆坐到赵宝琮身边,目光虽然看着船外的水色,声音却低低萦绕在不大的空间里,“顾家所拥良田千顷,至于商铺产业,更是无数,存银恐怕比国库更多,与其从国库中节衣缩食,倒不如从顾家榨出些油水来——是这样吗?”

赵宝琮皮笑肉不笑,“顾卿此言差矣,朕只是询问而已。”

“琮儿,你每每想要什么东西,都不会明说,而是会旁敲侧击。”顾辞用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随性了些,却有丝丝缕缕的蛊惑,“就像话本中说的劫富济贫那样,你觉得,顾家出钱,才算公平,是不是?”

赵宝琮看向别处,眸光有些冷。顾辞这般唤她,七分随意三分轻佻,如前世那般一样不在意君臣之礼,让她浑身不自在。他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便让她觉得自己完全被他拿捏在鼓掌之中,心中便堵得厉害。

“朕自然不会拿那些话本折子当真。只是江东几州的赋税都征到五年后了,纵使算上今年新征的边银税,国库存银也远远不够苍澜河的工程。”赵宝琮声音静冷,有意与他拉开距离,“莫非非要将百姓榨干,也动不得顾家所有的一丝一毫吗?”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世事本就如此。”顾辞也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玩笑的模样,“再说,顾家纵使家财万贯,可有一笔偷抢,可有一笔强占?开设商铺,赁田收租,都是律法允许的途径,难道农户种田卖粮挣来的钱是清白的,顾家经商收租的钱就不清白?”

赵宝琮一时想不到反驳他的话,难免有些生气,“你这是诡辩!”

顾辞亦是气极反笑,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是止住了。船上一时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远处游玩人群的说笑声不时传来,愈发显得船上寂静。

许久,顾辞仿佛妥协一般,先开了口,“先帝为了治理苍澜河,向江东五州提前征了五年赋税,并允诺免征八年之内赋税。先帝作为一国之君,面对斗升小民,尚且要做如此交易,现在陛下想从世家下手充实库银,又岂是空口说一说,就能要来钱的?”

赵宝琮决定先搁置分歧,与顾辞探讨探讨治河的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朕也要允诺世家一些利益,他们才能出血?”赵宝琮多少理解了一些顾辞的意思,“可如今的世家门阀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朕还有什么可给的?”

她的话直言不讳,说出来自己也有些心酸。她一个傀儡皇帝,说话轻飘飘一吹就散,她就算想许诺,也要对方看得上眼才行。更何况,她也实在没有什么能给的,钱权都不在自己手中,她还能慨他人之康?

“名声。”顾辞一针见血,“再多的钱与权,都买不来朝廷御赐的好名声,多少世家子弟一辈子汲汲营营想得到朝廷的认可而不得,又有多少商贾巨富排在士农工商的末流郁郁不得志。陛下手中拿捏的名声正是他们所追求的,陛下只需赐几个虚名,自然会有人捧着大把的金银来叩谢天恩。”

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赵宝琮顿时就醒悟了。

人呐,有了钱权以后就要追求名声的好听,正如历代皇帝热爱封禅,正如她虽然荒唐也不想被人说成是个废物点心。她别的没有,却恰好有个皇帝身份,她哪怕金口玉言一句废话,都比摄政王的一句命令更让人虚荣。

“那······朕可以命人做一块匾,就题忠善二字,凡是为了治河而捐银最多的世家,便能得到这块御赐的匾,朝廷还能为他们做个牌坊,让百姓纪念!”赵宝琮一拍大腿,“商人也可捐银,就用类似的办法,给他们几句夸赞,让他们挂在店中,也是天家恩惠。”

“陛下总算是开窍了。”顾辞点点头,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具体的做法可以让水利司和礼乐司自行商议,陛下只需先练练字,回头题几个匾额就是了。”

“这个办法若是可行,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说罢,赵宝琮又不免担忧,“可若是他们不参与可怎么办?朕还是觉得,钱和权都实实在在的有了,谁还会为了个虚名去花真金白银?”

“他们会参与的。”顾辞转过头,随意看着目光所及的水光,映在眼中亦是波光粼粼,“没有人不在乎身后名声,越是家大业大,越是想把自己浓墨重彩地装扮一番。对于那些强权巨富之家来说,这最后求的,就是生前身后名了。”

顾辞说这些的时候,不知怎的,赵宝琮就想到了前世他逼宫时,逼迫她交出玉玺的样子。或许正如他所说,他拥有了顾家家产和摄政大权,最后要的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他要名利双收,才算人生圆满。

如此看来,顾辞推己及人,所言应该不假。

罢了罢了,能初初解决苍澜河治水的事,也让她心头松快了几分。赵宝琮此时才有心情好好欣赏这一园美景,清淡水汽扑面而来,她深呼吸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

“陛下与安涟成婚已有数月,按理说,臣应该单独拜见安侍君才是。只是最近政务繁忙,一直未能抽出时间,陛下莫怪。”顾辞见赵宝琮神情变得轻松,便知道能够聊些旁的了,如此说道,“不如请安侍君也来春和园赏景,臣也好循例拜见。”

“顾卿不必拘礼,你整日忙于政事,已为江山社稷操够了心,不必再为这些虚礼费心。”赵宝琮摆了摆手,轻巧回绝,“再说安涟身体不好,医官也说应该静养,他整日在景仁宫中闭门不出,咳疾尚且时常复发,若出来着了风,怕是又要病上数日。”

顾辞顿了顿,才说,“陛下对安侍君如此上心,果然是琴瑟和鸣。”

“既然成婚,自然要相携一生,事事上心。”赵宝琮笑了笑,对顾辞面露关心之色,“倒是顾卿,如此青年才俊,却还是孑然一身,时常让朕挂念啊。”

“陛下要担心安侍君的宿疾,还要挂念臣的婚事,才是真的操劳。”顾辞慢悠悠道,“莫要让安侍君打翻醋坛子才好。”

“朕体恤下臣,乃是应尽之礼,安涟有什么好吃醋的?”赵宝琮失笑,语气轻松,“再说了,顾卿的婚事是全西京女子都关注的事,更是顾氏一门的大事,顾卿这般肱股之臣,就算是让朕亲自牵线,朕也是义不容辞的。”

她说完,顾辞却没有答话。他侧身斜倚在船身上,姿态慵懒,神情淡漠,留给赵宝琮的只有一个精致的侧脸。日光照进来,在他脸上勾勒一圈金边,似是阳光刺眼,他双眼微合,反而让人更看不透他的目光。

赵宝琮暗暗打量了一下周围——莫不是春寒料峭,这船中怎么冷了不少?

但她还是得问。她总得知道顾辞中意哪家女子,才能知道这老狐狸的下一步打算,否则真让顾家暗搓搓和哪家结了亲,她这世还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朕看着顾卿与燕家九小姐走得近,莫不是对九小姐有意?”她试着开口,“原先你二人一同参加除夕宴,今日又来游园,这可是其他贵女奢望不来的好事呢。”

顾辞终于回头看她,似笑非笑,“那陛下觉得,臣若是与九小姐结亲,如何?”

“九小姐是燕家的嫡女,出身自然是好的。”赵宝琮夸了一句,又话锋一转,“但九小姐出身戎马世家,性子也风风火火,平日里不拘小节,算不得一个礼数周到的人。你父亲重视礼仪,怕是······不会很待见九小姐。”

“那裴司刑的表妹呢?她可是十分文静贤淑。”顾辞又提名一位,眼神依旧落在她的神情上。

“那位裴小姐朕也见过,虽然文静贤淑,却也太过于文静贤淑了。”赵宝琮又立刻给出了意见,“她比朕还要小上几岁,本该是跳脱玩耍的年纪,却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和女眷赏花都觉得逾矩。顾卿在朝中难免要带着夫人应酬,裴小姐这般,恐怕不能与顾卿相衬。”

她一连否了两个,顾辞似乎反而来了兴趣。他直起身子,离赵宝琮近了些,“那陈司银的女儿呢?她做事大方,又有礼有节,总该入陛下青眼了吧?”

“若说这位陈姑娘,那就更有意思了。”赵宝琮一笑,“不知她可是受了她那司银父亲的影响,她从小便对经商一道格外有兴趣,之前还跟着商队去过北齐贩卖皮毛,倒是个精明又见多识广的姑娘。不过她家既然是司银,那么做起生意来便要避嫌,尤其是顾家世代簪缨,恐怕也不能让媳妇抛头露面两手铜臭。只怕是顾卿就算有意,陈姑娘却觉得束缚太多,不愿高攀呢。”

顾辞听罢,笑出声来,连连点头。许久,他才笑意渐歇,说道,“照陛下说来,西京贵女虽多,但适合臣的,却着实没几个。”

“西梁数百年也只有一个异姓摄政王,如此人才,便是加上中原三国,整个天下的女子也少有能配的。”赵宝琮一通奉承,“看来顾卿不能着急,还是要再等一等良缘。”

“陛下既然这么说了,那臣便不着急了。”顾辞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突然声音低了下来,“那臣的婚事,便托付给陛下了。”

赵宝琮微笑点头,“顾卿放心,朕必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臣府中还有些事,先告辞了。”顾辞说道,“这满园春色实在难得,陛下好好欣赏,莫要辜负良辰。”

赵宝琮命人将船靠岸,顾辞行过礼后,便独自离开了。赵宝琮留在船上继续喝着茶,看顾辞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看不见,她才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不多时,祝良夕轻巧跳上船来,“要回宫吗?”

“再等一等吧,”赵宝琮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茶,“人家不是吩咐了吗,不能辜负良辰。”

“怎么了,今日你突然问他成婚的事,可是有些反常啊。”祝良夕有些好奇。

“你看顾辞说起婚事,推荐的那几个女子,”赵宝琮一边回想一边说着,“首选是燕润禾,图的自然是燕家的兵权。其次是裴澄的表妹,所图应该是顾氏门下的忠心。再次是司银女儿,要的自然是大梁的钱银。如此,便能看得出顾辞侧重于与哪些人结盟,也能知道,哪些人与他走得最近了。”

“哟,你这心眼还不少。”祝良夕笑道,“我还以为,你又在吃哪家姑娘的飞醋。”

这话一出,赵宝琮却是怔了一怔。许久,她才长出了一口气,浅浅一笑,“现在哪还顾得上那些,相比于那些儿女心思,当下最重要的还是不能重蹈覆辙,要守住我的江山。”

随即,她还是自嘲道,“自然,我当初喜欢他那么多年,又岂能说放下就放下的。我看他和燕润禾在一起,心中多少不是滋味,可转而便能想起他在太庙逼宫那一日,好似我二人从未认识过一般,心又凉了大半。如此心情,还能余的多少欢喜呢?”

祝良夕点点头,目光柔和了些,“我虽未经历过你说的那前一世,但听来心痛,简直如亲眼看见一般。只是你现在与亲政之前大相径庭,那时你整日追着顾辞不理朝政,现在又对他爱答不理,宫中人都觉得奇怪,恐怕顾辞本人也察觉到了。听说现在西京都在流传,说皇帝是装疯卖傻骗的顾辞还政,现在正式亲政,便将顾辞一脚踢开,倒是说的你心机多么深沉似的。”

赵宝琮被这话逗乐了,“他们愿意如此揣测,便随他们去吧,把我想得城府深沉,总比把我想得痴聋呆傻要好。再说,我倒发现顾辞似乎也与以往不同了,今日不知是不是我多想,总觉得他与以前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祝良夕问道。

“以前我不理朝政,顾辞也不会对我说朝廷上的事,偶尔我来了兴致想了解了解,他也总是敷衍,我问的多了他便会不悦。可你看他今天,未等我细问,他便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了我,甚至还说透了那些心照不宣的规则。我倒是好奇,他今日怎么就这么有耐心?”赵宝琮回想着方才的对话,眼中有不解也有好奇。她是最清楚顾辞野心的人,这么反常,却是让她不能轻易相信了。

“许是觉得你亲政了,便该让你详细了解了?”祝良夕猜测道。

“前一世,在我亲政之后他也不愿让我过问朝政。”赵宝琮忖度着,摇摇头,“虽说是我重来一世,可我反而觉得是顾辞大不相同,我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可他对我的态度绝对是与当初不同的。”

“常言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既然做出了与前一世截然相反的事,那兴许微末细节也会改变全局的走向,让后来的每一件事都与原先不同。”祝良夕想了想,便开解道,“这也是好事,你既然想改变顾辞逼宫的结果,那若是一切按照前一世的来,你岂不是要落空?”

“这倒也是。”赵宝琮听了她的话,便也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我本就看不透顾辞,他的玲珑心思也不会让旁人知晓,谁知道他又在盘算着什么呢?我见招拆招便是了,天天琢磨他的心思,反倒庸人自扰。”

她也渐渐发现,自从亲政以后,她似乎不会常常想起顾辞了。一方面是她对顾辞心灰意冷,另一方面也是她平时太忙了,西京朝臣的折子一日里就有至少上百份,加上各地州县送来的便有数百份,当真是批到手断都批不完。她现在是睡也睡不足,吃也吃不香,整日里腰酸背痛手脚僵硬,有些许时间便恨不得小憩一会儿,哪里还有精力去琢磨顾辞的想法。

能将苍澜河的事情初步解决,对她就已经足够庆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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