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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三章 此扇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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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重新审理,周成海谋杀陈阿宽的案子在刑司正式结案,罪首周成海在西京被枭首示众。西京百姓关注了许久的所谓云霆营杀人案终于告结,云霆营在风口浪尖中终于得了一个清白,这个结果,赵宝琮也颇为满意。

裴澄将审理的经过与逻辑写成一本极厚的奏折,递到赵宝琮案上,赵宝琮也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普罗大众信奉的终究还是最朴素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时之间西京百姓人人称快,赵宝琮的风评顿时扶摇直上。

不得不说,她很有成就感。

贺骁给贺夫人寄了一封家书,说是家书,信中却写了不少关南县百姓对此事的反应。首当其冲的便是陈阿细,这个柔弱却坚韧的小姑娘在埋葬了陈阿宽的尸首后,便被燕骜招到云霆营里做了一个洒扫厨娘,不仅衣食有了保障,安全上也令人放心。其次就是县内的普通百姓,他们一方面是庆贺这样一个杀人的狗官终于落网,另一方面也纷纷有勇气站出来说出那些经年沉积的案件,不少积压的杀人或失踪案件都陆续报到了州府衙门。朝廷这一次处理周成海使关南县百姓受到了鼓舞,大家接连状告周家霸占良田草菅人命,一时之间群情激奋,倒是让州府衙门忙了许久。

唯一要说不满惶恐的,那就只有周家了。除却王青苗和陈阿宽,周家多年来在关南县排除异己,视人命为蝼蚁,当地百姓深受其害,不少人甚至写了血书请求朝廷彻查。赵宝琮亦作了朱批,凡百姓报案,州府衙门必须查出结果,在此过程中有牵连地方或者朝廷官员,可直接呈送皇帝,不必经由文书司审核。这样一来,周家人人自危,周延寿更是惊惶之下中了风,一病不起了。

贺夫人自然明白贺骁写这些的用意,将这封家书送给了赵宝琮。赵宝琮看后,有那么一下,觉得自己就像话本里的青天大老爷,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

懒散取乐是一种乐趣,振奋作为也是一种乐趣,两相对比,她发现还是后者更加充实愉悦。尽管她明白世间疾苦她不可能桩桩件件尽数解决,但百姓拍手称赞的手如在耳畔,她心中仍是大受触动,哪怕只有一人因此而谢她念她,她也觉得自己活这一场,大有意义。

既然如此,她不如借这个势头,让这席卷地方豪强的风,刮得再猛一些。

她兴致勃勃,正待再追批一些奏折,便听得祝良夕走进来,“宝琮,线人有消息传来。”

“哪里的线人?”赵宝琮疑惑,她未曾布下什么线人。

“是先帝布在康王府的线人,此前未曾动过,现下大概是出了事,才终于来报。”祝良夕神色凝重,大概是心知这线人带来的消息不会是善事。赵宝琮也被她带着冷静下来,“那快叫他进来。”

话音刚落,宫人匆匆走了进来,“陛下,摄政王求见。”

怎么顾辞也来了?赵宝琮暗想真是闲的闲死忙的忙死,凡是有点事那必定是事赶事凑在一起,即使心中疑惑线人来报,但也不能晾着顾辞,于是便对祝良夕说道,“良夕,你让那人先等一等,待我打发了顾辞便见他。”

祝良夕点点头,走了出去。

不多时,顾辞走进来,赵宝琮没有起身,只是不咸不淡地问候了一句,“顾卿最近频频进宫,不知今天来是所为何事?”

“臣是来为陛下泼凉水的。”顾辞站定,语气和缓。

这话一出,赵宝琮的脸色便沉下来了。顾辞若是个聪明的,便该知道他扮演的是个权臣,而不是谏臣,他该做的是辅佐她,而不是处处给她找不痛快。虽然不知道他这次来要说什么,但这句开场白,便晓得他是来找晦气的。

她阴着脸,看着顾辞,等着他泼凉水。

“周成海行刑的时候臣去看了,”顾辞全然无视她的脸色,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围观的百姓都称大快人心,不少人在称赞陛下圣明。想必这番景象已经有人描述给陛下听了,不知陛下心中,是否欢喜?”

“自然欢喜。”赵宝琮不冷不热地答道,“难道顾卿心中不高兴?”

“臣亦觉得欢喜。”没想到顾辞点了点头,神情不似敷衍或作伪,“臣在关南县是与周成海打过交道的,此人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其卑劣就连臣也少有见过。这么一个蠹虫能被律法处决,才叫天道昭彰。”

“原来顾卿与朕心情无二,朕还以为,顾卿此次前来是为周成海叫屈的。”赵宝琮凉凉道,语气中多少有些阴阳怪气。林焕提醒过她,周家上通京官,那位与周家有姻亲关系的郑治必然会尽一切手段求得世家庇佑,顾辞极有可能会为他出面。没想到,都让林焕给猜到了。

“处决了周成海之后,陛下还打算继续处置下去吗?”顾辞似乎早就料到了赵宝琮会是这样的反应,神情甚至更和煦了些,“比如,再查一查周家犯下的其他案子,或是查一查其他州县的地方豪族,再或者,查一查京中还有哪些人与地方家族有所牵连?”

这还真戳中了她的心思。赵宝琮的确是这样想的,她想借这个势头好好杀一杀世家的威风,也便于让以后的政令推行,省得朝中众臣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一切,恐怕早就被顾辞看透了。

“陛下,点到为止吧。”顾辞正色道,“陈阿宽遇害一案,自周成海杀人始,于周成海被杀终,这件事情该结束了。若再扩大,便无法收拾了。”

赵宝琮没有说话,似在思索,又似在压抑怒气。她目光落在案上那支朱红的笔上,看了许久,才抬起眼,冷冷地直视顾辞,“是周家无法收拾,还是其他家族,恐遭牵连?”

她意有所指,十分明显。在周家倾颓的当口,谁来求情,谁便心怀鬼胎,她倒是没想到是顾辞当了这个出头鸟。只是这般回护也太明目张胆了些,眼前这个人,还不知道收了京官与豪族多少钱财。

一国的摄政王,岂能满腹都是私心?

“以大梁现下的情况来看,不是某一家族会受牵连,而是所有家族都难逃牵连。”顾辞依旧语气平和,还将语速更放慢了些,“地方州县的豪族几代经营,谁没做过杀人夺田的事?京中官员从地方察举而来,又有谁能不受豪族资助,不收家乡亲朋的钱礼?陛下若想除尽,便无一人能逃脱,满朝文武,无一可幸免。”

这话听着像是诚恳的劝诫,但更像是威胁。赵宝琮现在亲政才半年,手下本来就没有多少能用的人,如果一道政令引得人人自危,她便反倒成了朝堂上被孤立的那个人。那番情景,大概正中顾辞下怀,但她如果不愿让他得逞,这原本要高高举起的手,最后就只能轻轻落下了。

“那你是说法不责众?”赵宝琮有隐隐的火气,无法压抑,“因为私相授受的人太多,于是就只能容忍?只要把错事定义成对的,便不会有错事?顾卿,你可是整个西梁的摄政王,也是要为百姓激浊扬清的,岂能容忍宵小壮大而百姓受苦?”

“陛下可想过,西梁立国近六百年,为何最终形成了这看似不合理的现状?”相比于赵宝琮的压抑火气,顾辞就显得悠哉得多,“各方势力此消彼长,经过百年的调节,才形成了如今的相互制衡,陛下眼中的污浊,实际上恰恰是西梁百年来寻求到的平衡。地方豪族如此存在,便有如此存在的道理,陛下如果要打破这般平衡,招致的······”

顾辞薄唇一张一合,清冷淡漠,“恐怕不只是大厦倾頽那么简单。”

顾辞实际掌权这么多年,早就摸清了西梁就像是一件顽童胡乱搭建却能勉强支撑的积木,虽然不明白它是怎么支撑起来的,但若是想让它继续支撑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动它。存在就是合理,让这件积木歪歪扭扭但又不会垮塌的榫卯关键就是世家门阀,是大大小小的豪族乡绅,保护了他们,就是保护了西梁的立国之本。

至于百姓······顾辞虽不是什么凌驾众生的人,但也明白,西梁的百姓除了能交些赋税外,毫无用途。

他能保护好那些维持西梁运作的世家,就是尽了摄政王的本分了。

赵宝琮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怒气也探出了火苗。她纵使不甚学习,素来学到的也是民贵君轻,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都是先帝手把手曾告诉过她的。现在顾辞一套歪理邪说,却是将他这样的门阀说成了国家的柱石······哪家的柱石会年年攫取朝廷财政作为自己的私产?贪得无厌,居然还有道理了?

顾辞看出赵宝琮的脸色愈发阴沉,笑了笑,突然从袖中拿出一物来,“陛下,当初赐臣这块令牌,可还算话?”

开玩笑,他早就料到赵宝琮一点就着,可是有备而来的。

赵宝琮被他冷不丁岔开话题,不由得一愣。她气冲冲走下去,从顾辞手中拿过那块令牌一看,当时便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来,连站立都不稳了。

令牌上只有三个字——不生气。

这是她年幼时专门赐给顾辞的一块令牌。朝中少有人知道,其实赵宝琮是个暴脾气,发起火来连祝良夕都按不住。尤其是她刚刚登基的时候,天天被拧着看书听政,心中一烦躁便会朝顾辞大吵大闹,摔东西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安证道常常劝诫她要收敛脾气,顾辞毕竟是摄政王,君臣不和相争乃是朝中大忌。

但赵宝琮又知道自己这个脾气不是轻易能按捺住的。于是,她便干脆赐了一块令牌给顾辞,上面的字样就是她亲手写的“不生气”三个字,只要顾辞出示这块令牌,便是有天大的脾气她也不能发作。这是她当皇帝的第一课,便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学着做一个冷静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

实际上这个目标她一直以来也没能实现,至于这块令牌更是早就抛之脑后。然而,她是万万没想到,顾辞时至今日居然还留着这块令牌,更是重新启用了。

皇帝金口玉言,本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加之现在还有物证,她就算懊悔总也不能打自己的脸。

顾辞还在举着令牌看她,不言不语。赵宝琮深吸了一口气,硬是把心中的火气压了下去,许久,她才重新坐回位置上,向顾辞一招手,“继续说吧。”

顾辞一笑,开口,“陛下爱民如子,臣自然明白,但陛下试想,陛下发布再多惠民的政令,谁去传达,谁去实施?又是谁来为陛下反馈?”

赵宝琮微微皱眉,觉得他这话颇有深意。

“是官,是吏。”顾辞字字清利,语气沉稳而坚定,“陛下与百姓是不会直接接触的,这中间始终隔着一层,就是官吏。上到京官,下到县吏,陛下的每一道政令都在这些人手中层层传达落实,直到实现到百姓身上。这其中只要有某一个环节被人刻意歪曲误解,百姓受到的便不是雨露而是雷霆,到时候对陛下只会有怨怼而不会有感激。如此,陛下还要用霹雳手段,去整治大梁的官吏吗?”

“难道说,这些官吏朕就动不得了吗?”许久,赵宝琮说道。

顾辞这一点说得没错,她再知道关南县百姓的反应,那也是靠着贺骁的一封家书得知的。她不可能走遍每家每户去探访每一个百姓的心意,官吏便是她的眼,她的手,手眼不利索了,也只能治,哪有断的道理呢?

“当然不是,官吏是臣,陛下是君,他们永远翻不到陛下头上去。”顾辞放缓了语调,“可以惩罚,可以整治,但是要循序渐进,要委婉。整顿吏治,不能给他们喘息和抱团的机会,也不能一棒子全打死,连一点改正的机会都不给。与官吏打交道便是与人打交道,而与人打交道,去揣摩人心,是最难的。陛下不能像折花摧柳那样干脆利落,而是要一点点揣摩,摸透,再利用,这才是君王的手段。”

赵宝琮听罢,竟觉得······有些道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她是懂得的,在她决定深挖时,心中确实有几分冒失的惶恐。偌大的世家门阀盘根错节,她想向那些根系放一把燎原的火,又忐忑那把火会不会将一切都烧成灰烬。她如今无权,无钱,无兵,归根结底确实没有放火的底气。

她拿起桌上的朱笔,看了许久,还是一把丢进了墨砚里。漆黑墨汁在笔锋上裹了一层,只剩一点鲜红还露在外面。

“周家不能逃脱。”良久,她还是坚定道,语气不容反驳,“首恶不能放过,关南县凡是牵涉周家的命案,必须连根拔起。”

这无妨。顾辞一笑——一个小小的周家,连弃子都算不上,如果消灭一个周家就能让赵宝琮满怀成就心满意足的话,他还要惊喜效果甚佳。

他方才对赵宝琮说的,的确是肺腑之言,这也是他摄政多年纵横官场的心得体会。赵宝琮只是稚嫩,不是傻子,一昧地唱反调她是不会妥协的,只有与她说些正确而切实的道理,引得她深思,最终自己说服自己,才算是上上之策。就结果来看,他确实制止了赵宝琮的牵连之风,确实保住了其余家族豪绅,这便是他的胜利。

赵宝琮心中有点堵,正如顾辞所说,他是来泼冷水的,自己一腔整顿吏治的热情,被这一盆冷水泼得冰凉。

先帝经常说纵使当皇帝也不得肆意,大概就是这样。

“周家一案,郑治因包庇而被贬官,尽管陛下已经给他留足了情面,但康王似乎对此并不满意。”突然,顾辞提起了他们,“除却世家,还有宗室,西梁大大小小的官员背后各有靠山,就连臣也不能洞悉明白。既如此,便不能轻举妄动,即使要整顿,也要将一切了熟于心,一网打尽才好。”

康王······赵宝琮想起祝良夕刚刚说的康王府有线人来报,恐怕不是小事,而此时顾辞又提起了康王,可是与此也有关联?

她回头,目光微利,看向顾辞。

“臣想请陛下应允臣一件事。”顾辞上前几步,与她对视,“关键时刻,请陛下,务必相信臣是与您站在一起的。”

赵宝琮察觉到他这话另有深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涉及到朝野斗争,难免有人想要离间君臣,”顾辞云淡风轻地一笑,似乎方才不过是随意说了一句玩笑话,“无论是陛下,还是臣,都有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时候,若真有那一天,君臣一心,便是最好的防御与武器了。”

委曲求全······朝野上下,就连她自己都要给顾辞几分薄面,谁能让他委曲求全?顾辞这话说得蹊跷,似乎是在暗示她什么,但个中意思太过隐晦,她有所察觉,却不能明晰。

她想再问一问,但也明白,顾辞之所以要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肯定是不能为她解释明白的。

“既然是君臣,自然是要将信任放在第一位的。”赵宝琮淡淡道,语气漠然让人不知她是真心还是敷衍,“顾卿放心,朕既得你辅政,自然对你深信不疑。”

这句肯定是在应付撒谎了,顾辞想。

“口说无凭,陛下需给臣一件信物。”顾辞走到案前,似乎在琢磨要拿走什么。

“什么信物?”赵宝琮皱眉,这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就这把扇子吧。”顾辞挑挑拣拣,最终挑中了她桌上的一把檀木镂空扇子,“陛下若见到这把扇子,便要想起今日对臣说过的话。”

赵宝琮这下是真的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顾辞似乎十分想让她信任他,却又不说明缘由,偏偏和她打这哑谜。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以及顾辞对她的告诫,莫不是······是周家出了问题?

亦或是世家,亦或是康王?

而且······实际上昭明元年的赵宝琮对顾辞是深信不疑的,顾辞无需这般再三叮嘱。难道是她重生之后对顾辞的态度转变太大,令他生疑,所以他才要刻意做出这般样子?

赵宝琮挤了挤五官,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顾卿这话也太见外了,朕得你辅政多年,对你自然是信任。莫说是一把扇子,就是让朕现在立个字据,朕也不会犹豫。”

看来敷衍撒谎还不够,都要口蜜腹剑了,顾辞想。

“臣有这把扇子就足够了。”顾辞将檀木扇子收在手中,扫了一眼案上的奏折,“陛下最近操劳过甚,还是多歇息歇息,保重身体才是。”

赵宝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顾辞没有再说什么,告辞退了出去。他出去后,赵宝琮一个人坐了许久,半晌,她才招招手,让宫人把案上的奏章都搬了下去。

不多时,祝良夕走出来,“要现在见那个线人吗?”

赵宝琮一抬眼,果决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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