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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二章 鸠占鹊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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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内,烛火晦暗,明灭不定。

顾辞神思混沌,他在朦胧视线中看到了乾元殿的陈设,恍惚间,便似回到了当年辅政的时候。那时他常常被赵宝琮留下来,讲解奏折也好,闲聊叙谈也罢,赵宝琮总说深宫寂寥,想多与他说说话。

他便会给她讲一些江湖上的事,中原上的事,还有他自己在青冥山上学武的事。她对广阔天地十分向往,对那个从不曾踏足的中原亦是心驰神往,他便要沉下脸来,提醒她,要将心思放在西梁。

那时年少,他们还不知道地位与权力究竟意味着什么,于是也不吝坦诚。顾家凉薄,王府清冷,这西梁之大,这天下之大,却唯有此处可容身了。

神思游走间,他昏昏睡去,又梦到了那场大火。

他在熊熊的火焰与坍塌的废墟里一直在找,却找不到。他想不起来要找什么,只知道一定要找,那样东西他保护过又要毁掉,毁掉又想找到,至于找到以后要怎样,他想不了那么多。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眼,便看到殿内不远处的案旁,正坐着一个人。那人似乎在写字,安静垂着头,顾辞这么看着,原本在梦中都松不下的一口气,突然就松懈了。

“琮儿······”他开口,声音有些哑。

那人回头,随即便起身走了过来。她微微俯身,似是仔细查看了一番,才欣喜道,“醒了便好,良夕,让医官过来。”

殿门口有人影鱼贯而入,几乎整个医司的医官都在乾元殿中,端药送水忙得不亦乐乎。经验丰富的老医官将顾辞背后的伤换过了药,又探过几遍体温,才对赵宝琮回禀道,“陛下,王爷已经过了最凶险的时候,现下只要静静恢复即可。”

“那就好。”赵宝琮的声音都变得轻松起来,“你们自行排好班次,最近要日夜轮守为顾卿疗伤。若是有缺的用的,要及时回禀,万不可误了伤势。”

顾辞听了,看了看四周,确定身处的的确是乾元殿,“这是陛下寝殿,臣为何会在此?”

“景明园离皇宫最近,那日你遇刺,朕恐将你带回王府医治会误了伤势,便将你带回了宫中。”赵宝琮微微弯腰,“宫中冷清,临时打扫也来不及,论衣食用度,最齐全的自然还是乾元殿,伤者为大,便让你在乾元殿养伤了。”

“那陛下如何休息?”他又问。

“去景仁宫歇息便是了,总不能与你这伤患争抢。”赵宝琮神色关心,语气也放轻不少,“你昏迷了数日,水米不进,现在醒了,必是又饿又渴。朕让膳食司的人也来了,你吃些东西,恢复些精神,放心在此处休养,如今任是如何大事,都没有你的伤势重要。”

顾辞没有说话。赵宝琮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关切,神情专注,俨然是为他操心不少。只是她太过从容,无论是说话还是表情都有着恰到好处的欣喜与疏离,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是刻意在众人面前表现成一个仁慈的皇帝。

若是以前,她心性稚嫩,此时恐怕早就哭晕几回了。

“臣在此处于理不合,还是回王府吧。”他的声音不高,似是身体虚弱没有力气,“影响陛下休息,臣心中着实难安。”

“顾卿是为了保护朕才受此重伤的,还提什么影响不影响?”赵宝琮的声音十分温柔,恰好能让殿内的人都听到,“医官说了,康王用心歹毒,刺你一刀还要拔刀,伤口反而血流不止。你昏迷数日,高热不退,几乎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今能平安醒来已是万幸,岂能禁得起来回折腾?你便安心在这里休息养伤,朕处理政事可以去书房,歇息可以去安涟那里,你不必担心。”

她这番话语句清楚,条理清晰,温柔和蔼又不失仪态。顾辞在心中突然笑了一下——这番说辞,恐怕在他还昏迷的时候,她就已经打好了腹稿吧。

此时的赵宝琮,究竟是欣喜,还是失望,恐怕说不定啊。

“陛下,让他们都退下吧。”顾辞看了看这一殿的医官,“臣有话想问。”

赵宝琮神情一顿,便挥挥手,示意医官们都退出去。

只剩两人的乾元殿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夜色中只余光影摇曳,清淡烛光。顾辞看到她案上的奏折垒起两尺多高,几乎能将她整个人都挡住,便知道这三天的大事不仅是他要养伤,更要处置康王。

“陛下准备如何处理康王?”顾辞也不委婉,直接问道。

“自古谋反都是死罪,皇家子弟尤其如此。”赵宝琮神情淡漠,仿佛心中早就有了定论,“大梁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这样的事,既然有先例可循,自然遵循旧例便是了。”

顾辞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还是咽下了。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想到赵宝琮却开口了,“太妃已经劝过了,康王毕竟是朕的亲皇叔,大梁以孝廉为重,朕把自己的亲叔叔给斩了,总是会落下话柄。朕且留着他一条性命,此时正将他关押在刑司中,至于要怎么处置,还得再考虑考虑。”

顾辞松了口气。他别的放心,唯独惦念康王生死,若是赵宝琮在他昏迷这段时间里斩了康王,他便白白错失一步好棋了。

“以后若再有这种事,陛下莫要冲动。”许久,顾辞才说道,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莫要再冲到臣前面了。”

赵宝琮迎刃而上的时候,他是真的惊了一瞬。

“你就在朕身旁遇刺,朕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而袖手旁观?”赵宝琮仿佛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那都是顺理成章,“不能再有第二个人死在朕身边了。”

“第二个?”顾辞疑惑。

随即他便明白了第一个是谁——大婚当天,太庙广场,替赵宝琮受了一箭而死的人,不就是林焕吗?

果然,赵宝琮自知失言,也含混道,“没什么,你休息吧,朕去书房再看看折子。”

顾辞恭顺敛眸,沉默应下。无论是不是因为林焕,那天赵宝琮先身夺刀,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他扎扎实实地替女帝挨了这一刀,又在皇帝寝殿养伤,更是无上殊荣。他与赵宝琮,谁都没耽误给自己搏个好名声。

想必此时,西京城中已经流传着这段令人赞叹的、肝胆相照的君臣佳话了。

“在你养伤期间,朕允了你的家人进宫来探望,”赵宝琮细细叮嘱,思虑十分周全,“你既习惯柯虔随侍,朕便让他这几日留在宫里,你吩咐他做事也方便。至于其他官员,虽不能进乾元殿,不过你要是想见,可召他们去宸华厅,那里离这里不远,省得颠簸。”

“好。”顾辞点点头。

“那你好好休息,朕还有些事,今晚不会再过来了。”赵宝琮站起身,“外面是灰羽卫在护卫,你放心休养。”

吱呀一声,殿门被轻轻合上,乾元殿内只剩下了顾辞一人。他静了半晌,才又四下看了看,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的寝殿,她日常起居的地方,自己身下,就是她天天就寝的床榻。

顾辞的心突然漏跳了一下。纵然是前世赵宝琮待他那么亲密,也没到了让他睡在自己榻上的地步,这次他受伤,反倒是阴差阳错地住在了乾元殿里。他方才刚刚转醒,有些迷茫,没有反应过来,可现在眼睛四下一转,却似冷不丁闯入了她的生活中。

果然,入眼之处,都是她生活的痕迹——床帐上的帷幔是透光的星影纱,她睡眠挑剔,太亮或太黑都睡不着,于是便用星影纱遮光,便能有半暗不暗的环境;她夜半容易口渴,便干脆在榻旁摆了一个小桌案,上面常年有一壶温水,使她伸手便能拿到,不必呼唤或等待;冬季干燥,她特意让人摆了一个精巧的瀑布盆景,流水潺潺,便可让殿内湿润些;她枕旁还放了一个小小的九连环,大概是睡前会玩上几下,解不开困倦了便倒头就睡。

偌大的乾元殿,听不到丝毫人声,连春日里的虫鸣都没有。她放置了各种各样的摆设,乍一看拥挤,然而此时看来,依然抵不过寂寥与空旷。顾辞终于明白,这十几年来,赵宝琮是如何在这间寝殿里度过每一个安静又孤独的夜晚。

每每黄昏,她不是留他闲谈,便是留他用膳,深夜也不肯放他走。并非是她有什么非分之想,而不过是想多些人声,少些冷清,听些宫墙外的真实人间罢了。

原来如此。

他自以为将赵宝琮了解得透彻,便断定她任性妄为肆意荒唐,对他人心意和天下苍生都置若罔闻。可他如今才知,若她不曾被别人温柔呵护,又如何懂的去温柔待人?若她不曾知晓人间疾苦,又如何懂的去体谅人间疾苦?她自幼被闭锁在这深宫之中,他便是她见天地知人情唯一的渠道,而他,并不曾耐心说给她听。

他闭上眼,慢慢地,叹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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