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赵宝琮的话，商纪之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我在南唐多年，已分不上北齐皇室里那些兄弟的一杯羹了，他们经营良久，商队强大，我无法抢夺，亦无法加入。”商纪之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少见地露出几分失意神色，“质子回国，总会惹得四方不快，我若想在宫中立足，只有做出些许成绩，才不会遭父皇白眼。”

若非中原已无利可图，他又何至于翻越整个塔格沙漠，来到西梁寻找可能？说服西梁通商固然艰难，但也未必不是机会，若是成功，他便可在北齐一战成名。

“只是为了立足？”赵宝琮显然不信，“北齐几乎所有皇子都在觊觎至尊之位，你这般辛苦，却只为了立足？”

“不然呢？”商纪之轻笑一下，“我母妃出身卑微，我无家族外戚可倚仗，而我自己又被送到南唐当质子，险些客死他乡。如今我能回到故土，已是心满意足，若是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便是万幸了。”

赵宝琮还是不信。此人一看便非池中物，现下不过是蛰伏，一旦遇到机会便会像顾辞那样释放野心。也正因如此，赵宝琮始终不敢轻信他的话，这所谓的良善背后，定是无穷的陷阱。

“说服西梁全面通商是不可能的，我做不到，陛下也不会答应。但，开放紫暖玉一项，想必不难。”商纪之双眼看着赵宝琮，循循善诱，“北齐用过一种法子，凡是不确定做某事是否可行，便会选定一州作为试验，朝廷会在三年或五年间短暂地在这一州实行新政，若可行，则可全国推广，若不可行，也能及时止损。陛下如果犹豫商业是否可行，不妨以淳州和涑州作为试点，开放紫暖玉这一项贸易。开矿权与经商权都在陛下手里，若觉得此路不通，叫停便是了。”

这话说得贴心，几乎是把各种可能和后路都替她想好了——越是这样，赵宝琮的顾虑越重。她不了解商业，但她起码知道商人无利不起早，商纪之不是来行善的，他索求的远比他付出的要多。如此决定，不能草率。

“此事，还是容朕和顾卿再商议一下吧。”许久，赵宝琮才开口，“开放紫暖玉的贸易，不是朕一句话就能推行下去的，世家门阀各有所图，利益交错，此事势必受阻。”

“我虽对西梁了解的不是多么透彻，却也知道，这全国绝大多数的财富，都集中在世家门阀手中。”商纪之谈完了自己的目的，便显得放松了许多，“其实北齐当年亦是如此，朝中几大将门世家把持军政，皇帝说的话，连都城都传不出去。不过圣祖皇帝之后，这种现象便有所缓解，几代之后，军政大权尽归朝廷，那些世家，便也只是臣子而已了。”

这立即勾起了赵宝琮的兴趣，她当即问道，“圣祖皇帝做了什么，才得以集权？”

“圣祖皇帝做过什么，陛下不是很清楚吗？”商纪之笑着反问。

赵宝琮冷静下来，心知自己方才还是心急了。世家门阀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她不能不急，但眼前的人是北齐皇子，他比世家门阀更加危险。

商纪之对一切都洞若观火，她要冷静，不能被他牵着走，更不能被他利用。

想通了这些，赵宝琮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又示意宫人奉上茶水，一口一口地啜饮着。爱说不说——赵宝琮干脆闭了嘴，任由商纪之自己表演。

“我以前也想过，为何几代皇帝都无法完成的集权，偏偏在圣祖皇帝一代完成了。”见赵宝琮许久不开口，商纪之便讪讪地一耸肩膀，解释道，“仔细推敲，才发现根源还是在商业上。北齐与西梁的粮税都是从各个家族征收，而不是直接向佃农征收，推行这样的户田政策，则百姓都会被束缚在土地上，为世家耕作，世家不仅有了稳定的粮食来源，还掌握着相当大数量的佃户，这佃户一代代都依附于这个家族，几代下来便会形成牢固庞大的根系。发展商业之后，佃户离开了土地，携带着商品四处游走，国家赋税不再依赖于世家上交的粮税，而等同于向百姓直接征税。世家不仅失去的稳定的粮食，还流失了大量的人口，凋敝便是显而易见的。”

赵宝琮这下听明白了。世家如此尾大不掉的原因绝非一人一族，根源是在朝廷的政策上，在粮食和财政上。像她前世那样，意图通过束缚顾辞一人来达到削弱世家的目的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不改变现有的田地政策，是不可能从世家手中拿回权力的。

“受教了。”赵宝琮微笑着点点头，依然不置可否。

“对了，另有一事，朕倒是想向殿下请教一番。”赵宝琮恍然道，“科举制起源于南唐，却兴盛于北齐，这么多年沿袭下来，体系已十分成熟。这科举选官究竟是个怎么回事，朕希望殿下能详细说说。”

“科举······”商纪之略想了想，回答道，“北齐科举三年一考，由州县到京城一层层选拔，全国凡是年满十六岁的男子皆可报考。至于科举考题，会试以下由朝廷吏司拟定，殿试则由皇帝亲自拟定，根据考生才华和水平，当年科举结束后，皇帝便可自行钦定由哪些考生为官。”

“殿下莫要装糊涂。”赵宝琮直接点破，“这些人尽皆知的规矩，殿下便不必赘言了。朕想知道的，是科举试题如何拟定，主考官人选如何选定，试题答案如何敲定，以及如何将试题保密送往全国。还望殿下能向讲解通商利处一样，莫要藏私。”

好一个赵宝琮。

她这般直率，商纪之清楚若自己再虚与委蛇，反而显得居心不良了。这一次，怕是推脱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