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高台之下,水芸低头叩首,眸中尽是慌乱之色。
“陛下,公主不见了,奴婢醒来时公主就已经不见了!”
她端跪在地上,整个人伏得极低,声音和肩膀都因为那一股子恐惧在微微的打着颤儿。
寒风呼啸,吹动这寿宴上的红色灯笼和绸布,锣鼓喧天、漫天喜色,却莫名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喜意,反而阴郁压抑的很。
“不见了?”
半晌,帝王的声音才淡淡响起。
许是有些困乏,许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说话时连眼皮半抬不抬的,饮桃花醉的姿势都没有停顿。
“可能望宁公主刚刚喝醉了酒,有些胸闷,四处闲逛了逛吧!”
他说得笃定又云淡风轻,只是放下酒杯时,酒杯里的桃花醉却溅出了几滴。
“你再多带几个人,到御花园、马场这些地方去找找吧。”他气定神闲,手指只微微一勾,气宇轩昂满身盔甲的御林军便站满了一排。
那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谋大逆呢。
其实望宁也不是没跑过,他最开始逼她就范之后,不吃不喝、拿刀捅他、贿赂下人,想要逃出宫去。
她哪一个没有做过一遍?
反的最厉害的,就是姜衍刚登基的时候。
那时候前朝初定,他忙于朝政,没那么多时间花在望宁身上,每日也就晚上把人叫来陪陪自己。
起初望宁并没有什么反常,左右不过是不说话而已。
望宁是宜贵妃的外甥女,是姜玉煊只差一道名分的未婚妻,是大昭顶顶尊贵的人,自幼被人捧在手掌心里护着爱着的。
如今竟落到他姜衍这个伶人之子手里,要自荐枕席还不够,从此后要仰着他的鼻息生活。
她自然会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最开始姜衍也并没有她这份沉默、这份微小的抗争放在心上。
反正如今人都落在他手里,由着他把玩、品鉴,他自然有的是时间、手段让她慢慢去“接受”、适应。
不说话,他就用力些、再用力些,她又不是天生的哑巴,哪儿有不会发出声音的?
没过几日就降伏了前朝那一堆老顽固的新帝,最后终于腾出手,发了狠,想着耍起手段收拾起她来。
打定主意,纵使是哑巴,也要听人哼上两句。
暗香弥漫,春情浮动,烛火明灭间。
新帝捏着始终一声不吭、作死鱼状闭着眼睛的人的下巴。
他压着声音,似是赞扬她的骨气,又像嘲讽她的自不量力,道,“阿姐最好一直这么有骨气,一直不求饶,孤才能尽兴些。”
望宁本就随了自己的姨母,从小体质就弱的很,自幼金娇玉养着,却也架不住是个拿起红玉枪转上两圈就会头晕的体质。
如何能跟他这个能飞身上马少年将军相比?
因而他只需稍稍努力些,便能将人逼得大汗淋漓、退无可退。
那时殿内的红烛都是成宿成宿的燃。
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的常胜将军也执着于在床笫之间听人投降告饶,越是听不到,他便越是变本加厉。
于是厚重肃穆的广阳殿门不知从某一刻开始,日夜紧闭。
可是新帝还没有听到什么软话,受刑之人便先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寂静无声、无人知晓的夜里,张程给她诊完脉之后,整个人便抖得如筛糠一般,额间挂满豆大的汗珠。
他在太医院勤勤恳恳二十几年,虽然官位不大,但先帝的大半妃嫔他也都是号脉过的。
更何况有协理后宫之权的宜贵妃一直是个药罐子,他几乎每个月都要被召见两三次,怎会认不出——
现下这躺在龙床上,嘴唇苍白,面无血色的,可不就是那宜贵妃的眼珠子,心窝子?
张程的心在看清望宁面容那一刻都停滞了下来。
“圣上……”
铺天盖地而来的震惊与后怕,让他大着舌头差点连话都说不清楚。
只一再叩首,不敢多言,唯恐下一刻就因为参破这宫廷密事而身首异处。
这吞吞吐吐,吓破胆了的样子,倒像是望宁已经身中奇毒,时日无多了一般。
晦气的模样让身穿里衣在寒冬里披着一件乌金色云龙纹冕服的姜衍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讲!”
玉瓷茶杯和红檀木的桌子碰撞出一记清脆的响声混着天子龙威,震得张程又猛抖了一下。
张程头都不敢抬,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乌靴。拱手,一双眼睛睁了又闭,眼角的纹路挤成蜘蛛网一般,“陛下……”
他视死如归,再次叩首,额头与青灰色宫砖相撞发出的清脆之声,都比他说话的声音要大。
“……还请陛下克制一二。”
他说公主细嫩,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发了炎,这才引起了低烧不退导致昏迷。
说望宁公主本就是个体弱的,平日里就是多转上两圈、有时蹲久了猛地站起身都会头昏眼花,惹得宜贵妃差人去请太医相看。
最后又医者仁心地艰难开口,提醒道——
就算是身体强健的女子,两斤红花灌下去……
这成宿成宿日夜不合眼的劳累,也是受不住的。
在这遣退了所有下人的空旷大殿内,张程声音喃喃,宛若蚊吟,几乎已经到了不仔细听,甚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的程度。
却并不妨碍耳聪目明的君王一下子就抓住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段对话里的文字。
“两斤红花?!”
一言不发、低头品茗的帝王眉头微挑看着张程,只轻声重复了一句。
可那言语之中的暗含压迫之意却吓得这一贯怯懦之人急急以头抢地。
怕当今圣上怀疑他欺君,张程这次的声音可大上不少。
“以臣观脉象,确实是两斤红花,甚至只多不少,皇上明鉴,就是给臣八百个脑袋,臣也不敢胡言啊!”
“闭嘴!”
却突然被冷斥了一句,这坐拥天下的大昭之主仿佛也怕如此秘事被人发现一般。
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张程,等周遭的一切都寂静下来,这世间最为尊贵的男子才缓缓开口,“第一次到御前伺候,张太医是不是太紧张了?”
“孤看你这额头都磕的浸出血了。”他语调稀松平常,又好像在关心臣下一般,“还不赶紧擦擦。”
狭长凤眼中的乌眸泛着冷光,手段狠厉的帝王嘴角带笑,“……让第三个人知道就不好了。”
广阳殿里灯火通明,火炉烧的正旺,张程却好似被寒风冻得手脚都失去了知觉,一瞬间他的眼睛甚至看不清上位帝王的神色。
却听见自己心声如鼓,“不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反应过来的,他连忙表忠心做保证。
却见原本端坐在紫檀椅子上的人看也不看他,传言之中弑父杀兄才登上皇位的帝王侧着身子看向那半垂着黄色帷幔的床榻。
末了,他竟轻笑了一声。“当真是有本事啊!”
话音刚落,悬着一颗心的张程隐隐又听见那白玉瓷茶碗微微裂开的声音。
只见裂成两半的茶杯被姜衍端正放在桌上。
碎瓷片让帝王的指尖沾上了血珠,他却好似看不见一般,缓步走向床边,用指尖轻轻摩擦着昏睡之人的脸颊。
他早就换掉了周边所有她相识的伺候的人。
一日三餐,吃穿用度,事事过眼,如此这般,她竟也有本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弄两斤红花给自己灌下去……
帝王脸上的笑意更大,坐在榻上,半眯着眼睛看她,丹凤眼一片冷冽,口中却全然是赞赏之意。
“真不愧是卫国大将军的女儿啊!”
一边说着,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还一边缓缓移动,指尖的血珠从少女的脸颊一点一点染上她的细颈。
然后死死掐住了她细嫩的脖颈,指骨微凸,青筋暴起,足见力度之大。
目睹了全程的张程寒毛直竖,他眼看着望宁的脸色胀红、变白,看着她的眼珠在眼皮里飞快地转着。
就在他怀疑望宁下一刻就会死于窒息的时候。
姜衍松了手,对着床上安静躺着、无知无觉的人,靠着自己的手段爬上皇位的人轻声嘲讽了一句。
“不声不响,死鱼一样挨了这么多天,孤还以为你在准备什么东西,原来就只是想到了给自己灌两斤红花吗?”
仿佛刚刚压着火气夸赞望宁有本事的人不是他一般。
帝王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最后又冷嗤一声,似是极其看不上这样软弱无能愚蠢的行为。
偏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孤要是你,作践自己的身子之前,定先给人捅个十刀八刀的。”
“又没有本事,心肠又软,偏偏骨头是硬的,咽不下这口气想着报复,却脑子像浆糊一样只在自己身上下手……”
“阿姐,你不受欺负,谁受欺负?”
只是那时的姜衍大概没有想到望宁是真的打算捅他个十刀八刀的。
让他没有料到自己话还没说完望宁就会突然睁开眼,也没有料到戒备如此森严的广阳殿,望宁竟有那个本事,能把一把短匕首藏在锦缎之下。
他们二人本就离得近,姜衍又以为她昏迷着没有设防,竟真被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用刀尖抵住了咽喉。
“皇弟教导的是。”是能够呼吸交缠的距离,姜衍清晰的看见那一双杏眸里泛着冷意。
望宁终于脱掉了这几日身上套着的乖顺温和的壳子,刀尖一进再进,少女的语气里满是锋利的傲气,“阿姐记住了。”
冬日里的风透过没有关严的窗子吹进来,姜衍看见了那窗外的月亮。
这个高度,亥时一刻。
正是内宫之中巡逻的侍卫交接的时候。
他的目光又穿过巨大的丝绸屏风投到了全程将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后退出了宫殿门的张程的身上。
这个人是太医院出了名的怯懦无比,就算是知道了宫廷秘事也是绝不敢往外传的。
算好了今日是张程在值房值班,又算好了侍卫队交班的时间,就连他会遣了所有的下人出去,只留下一个张程为她诊脉的反应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帝王丝毫没有被刀剑抵着的自觉,他眉眼带笑,开口竟是诚心实意的夸了一句,“阿姐,真是做了个好局呀!”
被他夸奖之人却并没有如他一般先礼后兵,“少废话。”
望宁整个人都紧绷着,姜衍的身形、力量、速度都在她之上,她必须全神贯注,小心翼翼才能把握住这忍了几天低烧换来的绝佳机会。
利刃又被她往前推了推,刀剑已经割破了少年天子的脖颈,鲜血冒着热气覆盖着那片片寒光。
“准备一辆马车,让我和姨母出宫。”
望宁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姜衍都能感受到自己咽喉前那把匕首细微的抖动,他没说话,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子就那么不咸不淡的打量着她。
怪不得……怪不得要强忍着,等到今天,原来是要等她的姨母。
白天她的姨母刚解了毒,清醒过来,晚上她就迫不及待的要找自己要马车了。
姜衍一动未动,一双眼睛却始终冷冷睨着她,唇角却是勾起来的,“就算孤给你准备马车,阿姐便以为自己能够安全带着你的姨母离开吗?”
望宁却不愿再与他多言,她一边抵着他的脖子,一边给他嘴里喂了个什么东西。
“是毒药。”望宁迎着他的目光,“等我带着姨母出宫,七日后自会飞鸽传书告诉你解药的方位。”
她声音朗朗,“或者陛下您想尝一尝,撕心裂肺,钻心噬骨之痛?”
“不想。”年轻的帝王看着那窗外的一轮圆月,回答的干净利落,眉眼之中似有怯意惧意,“只是阿姐这一次可一定要信守承诺,千万别如同上次一般。”
他语调怪异,有意指出上次望宁被他逼着答应带着广阳殿里同意与他行苟且之事的约定。
眼看胜利在即,望宁不愿与他做过多口舌纠缠,只冷冷瞥他一眼,“陛下若是君子,望宁自当亦守君子之礼。”
明里暗里都在骂他那日是捏着人的软肋强行逼迫的,而她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姜衍抿了抿嘴唇,看这人聪慧机警,牙尖嘴利的样子,难得的没再接话,而是乖乖随着望宁寿安宫。
守夜的碧环是个眼尖的,见到来人刚想要出声、行礼,就被姜衍抬手制止了。
他看着没有分给旁人丝毫眼神,步履如飞往内室跑的少女。
当真是连脚尖都露着雀跃啊。
少年眉头微挑。
高悬于蓝丝绒夜幕中的圆月挥洒下缕缕月光,丝丝银线照耀着他俊朗邪魅的面容。
哪还有望宁刚刚所见一点点的怯懦吃瘪之色。
帝王薄唇似是微微上翘,乌黑眸中不知是期待是可怜之色,随即背手快步跟了上去。
于他而言,这可是天时地利人和凑齐的一出好戏,他实在不愿意错过望宁看到宜太后时的表情。
少女快步走进内室,精美高大的屏风遮挡寒意,精致小巧的香炉弥漫暖烟,让人一时看不清室内情景。
望宁的心脏却还是在跨进内室的那一刻,猛地顿了一下,因为她听见了——
漆黑寂静的夜里,寿安宫正殿的内室连烛火都未点,如今已是亥时,本应该是一副人人熟睡进入梦乡之景。
可她却听见了,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姨母,小声的、细微的、努力忍耐的、痛苦的呻/吟。
“姨母——”望宁一下子就慌了神。
怎么会?
她几步扑到了宜太后的榻前,白天的时候不是说已经解了毒,清醒过来了吗?
怎么还会是这个样子?
宜太后现下已经是满身的虚汗,前几日在平安阁中的毒已经让她几乎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整个人瘦了很大一圈,甚至连本身并不突出的颧骨,此刻也高高的显着。
如果说当时在平安阁的时候,宜太后尚有余力,能够对着望宁掩饰一二,那如今的她便已经是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她的嘴唇发白,眉头疼得紧紧交缠着,眼睛半睁着,整个人几乎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
“阿姐……”看到望宁之后,她紧紧抓住了望宁的手,“阿姐……”
宜太后似乎是想扯出个笑容,可最终也只是嘴唇动了动,声音也只比呼吸声稍大了一些,“我好蠢啊。”
她的瞳孔一动不动,“我好后悔啊,阿姐。”如同将行朽木的老人,可拉着望宁的手力气却出奇的大。
“对不起……我错了。”说着话,眼泪竟从眼尾往下掉,“阿姐,对不起。”
她到最后便始终只呢喃着这么五个字,一双手紧紧攥着望宁,甚至给望宁手腕上都掐出了一圈青紫。
望宁被她这副说遗言的模样吓到了,硬是整个人都僵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姜衍。
她猛地回头去找自己下意识里认为的罪魁祸首。
自己一定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露了马脚,让姜衍猜到了她的计划,才有所准备,给姨母下了毒。
或者……这就是姜衍设计的一个圈套,早上说姨母体内余毒已清的消息只是姜衍授意有意在她面前放出了一块肉。
目的就是为了看她是不是已经成了一条乖顺听话被拔了毒牙,乖乖躲在洞里的蛇。
她怎么能那么傻呀?
她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上套啊?
姨母的身子哪里还经得起再这么折腾?
望宁眼眸之中蓄满水光,在一片波光粼粼的迷糊之中,她看见了信步闲庭,背手而来的姜衍。
微挑着的眉眼,似有嘲弄意味的眼神……那一瞬间,似乎就连他脖颈只见被她划伤而沁出的血珠都在望宁的痴心妄想、自不量力。
然而望宁早已顾不得这些,她起身想去抓着姜衍的袖子求情,却因为大惊大骇之下腿脚失了力而跌坐在地上,只抓住了姜衍的衣摆。
一时之间好不凄惨可怜。“我错了。”她红着眼眶,微仰着眼眸看着居高临下的人,“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会了。”
“……你原谅我这一次”声音似有哽咽之色,她几乎已经要伏到地上给姜衍磕头,“你放过姨母好不好?”
可姜衍似乎还是很生气,大概是想着借着这个事好好给她立一下规矩的。
他猛得后退一步,将衣摆从望宁的手里挣脱开来,声音比院外呼啸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宜太后身上的病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
新帝蹲了下来,与她视线齐平,“再加上之前冷宫里的毒太狠了些,让她伤了根本,以后便只能用药材滋补着,孤也没有办法。”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没有看望宁的眼睛,边说着还边去扶望宁的手臂,似乎是想把人拉着站起来。
望宁任他动作,同时迟钝的处理着自己听到的所有信息。
他说这毒不是他下的,又说姨母以后都要靠药材滋养着……
“那……那你救救姨母。”她猛然扑进帝王怀中,“你救救她!”
她抬着头和姜衍对视,“你不是想让我叫吗,我会……我可以学!”
未满二十的少女眼眸灰暗,连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我都可以学,你想听什么都可以,你救救她,只要你救救她!”
眼泪在她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夺眶而出,此刻望宁便是再也忍不住,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
母亲,外公,父亲,她亲眼看着自己挚爱的这些人一个个离自己远去。
如今这世上唯一算得上她的亲人的,就只有一个姨母了。
她只有一个姨母了。
她不能失去她,什么都行,怎样都行,只要姨母活着,她都可以!
月亮西沉,月光朦胧的照进寿安宫,在一片细碎温柔的光里,一直没说话的新帝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
望宁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声音微低,声线拉长,“我会救的,你别哭了。”
她吸了一口气,竟也缓缓止住了眼泪。
没有说话她只静静等着、听着,等待这人开出条件,说出想让她付出的代价。
再来一千多个日夜,抑或是床笫之间羞于启齿的言语,事到如今,她能给姜衍竟也只有这些了。
见她不在抽泣,少年人才缓缓放下自己的手掌,四目相对之间,他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
好像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新帝俯身靠近她。
以为他要亲自己的望宁,乖顺地闭上了眼眸,甚至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她微微仰起了头。
然而下一秒明□□凉的丝绸帕子就落到望宁的眼睑下方。
“好丑。”他说。
*
距离望宁上一次想着逃的时间实在太过久远,以至于姜衍再回想起来,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可他仍清楚的记得那日失态到站都站不起来,眼泪止也止不住,最后眼睛肿的跟桃一样的望宁的丑态。
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的丑态。
那日他就想,以后还是别用宜太后的生死安危来吓唬这人了。
反正往后她都拴在自己身边,哪都去不了,再有张牙舞爪,阳奉阴违的时候,他有千种百种方法让她认错道歉。
实在没有必要用把人吓得这么丑的一种。
让他看着倒胃口,连前一天晚上的隔夜饭都能呕出来。
虽然武艺高强满身盔甲的御林军看懂他的暗示,把守了宫廷之中各个出入口。
姜衍却始终没有下令将皇宫宫门封死。
一来今日是太后寿辰,宴请的都是世家权贵,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
他要是有这么大动作,怕是会传出些流言蜚语,更怕真有人能顺藤摸瓜猜到一二,依望宁的性子,怕是今天晚上就要跳城墙。
二来……
姜衍抬眼往对面的戏台看去——
宜太后不是还在宫里嘛。
只要宜太后一日还在宫中,只要宜太后身上的毒一日不解……
望宁就只能乖乖站在他的身旁,供他予取予求,与他共尝极乐。
永远不会妄想能够翻出他这座五指山。
虽然手中的酒杯都快被他捏碎,但是高位之上的少年帝王还是勉强能够保持面上的镇定。
直到他突然发现戏台之上的“宜太后”从水芸出现开始,便开始一动也不动的,甚至在接触到他的眼眸之时,还隐隐有退缩之意。
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瞬间冷了下来。
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抿着嘴唇飞身而下。
在一圈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权贵中间,一把抓住了那画满油彩的面具。
面具“啪嗒”一声砸在木板之上,浑厚之音宛如天边轰雷,瞬间叫醒这世间所有自欺欺人之人。
浓墨重彩的面具之下,是一个身形娇小、眼神慌乱,不敢与他对视的男子。
“哈——”
年轻的帝王当下竟笑出了声。“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