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月竟是一夜无梦。

早上醒过来时天光已大亮，她半睁开眼睛适应了片刻，发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红着脸把床头干净的兜衣里衣拖进薄被穿好。

外面人听见动静，连忙请安。

顾今月动作一顿，不是碧柔的声音。

回想起昨日那骇人的画面，她急急加快动作，唤人进来。

来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不笑时嘴角下沉，看上去不苟言笑，十分严肃。

顾今月有点怕她，不过面上不露怯，淡淡问：“碧柔呢？”

苏嬷嬷开口很是恭敬：“回夫人，碧柔身体不适，主子特地准她休息半个月天，等她好了自然会回来伺候您。这几天就由奴婢来照顾夫人起居。”

边回话边替她打理衣襟腰带，扶她到梳妆台坐稳，三两下就梳好了个朝云近香髻，又从梳妆盒里拿出好几只名贵发簪对着镜子比划，最后选了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簪。

顾今月见上面有两颗拇指大小的东珠悬挂，摇摇欲坠，半阖着眼婉拒道：“太过贵重了，万一弄丢可不好。”

“夫人国色天资，合该配最好的东西。”苏嬷嬷笑了：“若真是弄丢了，让主子再寻来便是。”

顾今月不接话，沉默地任由她打理。

这苏嬷嬷怕是来做风轻妄的说客，碧柔受到自己的牵连实在是无辜，她想去看看碧柔。

刚踏出房门，发现门外连同院子里做事的就有八名婢子，齐齐向她行礼。在院外门口，两名腰间带刀家丁脊梁笔直面对大门，他们听见动静立即警惕回头，察觉是她低头后抱拳行礼，又转了回去。

除此之外，她还看见有四至五人组成的巡查队，来回在院外走动。

以她为中心的四面八方都是人，她莫名生出一种插翅难逃的窒息感。

一时失神，不知不觉被苏嬷嬷又带到梳妆台前，她挑了一对东珠耳坠给她戴上。

顾今月麻木地看向镜中的自己。

华贵精致，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收拾妥当后早膳刚好送上来，热腾腾的，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苏嬷嬷伺候她用膳，本以为她又会夸赞风轻妄一通，结果她只是劝自己多吃点，一句没提他。

顾今月悄悄用余光观察这个苏嬷嬷。发现她目光中充满慈爱，还有一丝令人奇怪的欣慰，唇边的笑一直没散去，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与第一眼感觉相差甚大。

忽然走进来一名婢女，双手捧着个青釉八棱瓶，瓶内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并蒂莲。

“夫人，这花放在哪里？”

顾今月垂眸平静道：“丢出去。”

苏嬷嬷连忙打圆场：“夫人，这千瓣莲的并蒂莲可是最难得的，奴婢看它们明日就能开花，不如就把它放在窗边，明日一早您醒来就能看见它。最是赏心悦目。”

顾今月原本以为是自己摘的那朵，听见苏嬷嬷的话才仔细瞧了瞧，是粉色不是白色，一时愣了神。

见她没有再出言反对，苏嬷嬷当机立断给婢子使眼色，那朵花就这么按照原计划放在它该放的位置。

顾今月喝完药后昏昏欲睡，又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苏嬷嬷悄悄退出房门，对着守在外面的婢女微微颔首示意她们看好人。她不笑的时候威严甚重，婢女们诚惶诚恐地轻声答是。

苏嬷嬷轻车熟路走到东苑书房。

嬴风正盯着桌上的一对白色并蒂莲微微出神，花瓣有些发干，青色的茎秆上黑点密集，有衰败之象。

他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嬷嬷来了。”

嬴风听见外面通报声，收回目光。

“拜见太子。”苏嬷嬷俯身行礼。

“嬷嬷见外了，”嬴风难得露出个笑脸，自嘲道：“她没把东西扔出去吧。”

苏嬷嬷也跟着笑：“夫人知道是太子的心意，怎么会扔出去。”

嬴风无奈一笑：“别骗孤了，孤特意吩咐不许说是孤送的，就是怕她听见孤的名字又生气。”

苏嬷嬷掩嘴一笑，揶揄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嬴风叹了口气。

苏嬷嬷是孝德皇后的陪嫁丫鬟，孝德皇后逝世后，她就来到东宫照顾小太子。在戚贵妃刁难的那些日子里，全靠苏嬷嬷用之前的人脉提嬴风从中斡旋，他才得以平安长大。因此两人情分格外不同，嬴风对苏嬷嬷十分敬重。

苏嬷嬷见他一脸挫败，难得干涉一回主子的事。

“太子这次做的确实有些唐突夫人，以后切忌不可再如此行事，夫人可吓坏了。”

嬴风无奈一笑：“孤那日也是一时情急，我发现她可能是自己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他一时间连“孤”都没用，眉间染上显而易见的郁色，马上挑眉问：“她喝药了吗？”

苏嬷嬷知道他的打算，点点头。

嬴风神情放松了些。

苏嬷嬷不赞同道：“为何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若是太子徐徐图之未尝不能赢得夫人芳心。”

在她心里，太子是天下间最优秀的男人。

嬴风摇摇头，慢慢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外面的一草一木，回过头平静道：“来不及的，她来京城就是为了与嬴岚完婚的，若是没有这场意外，孤用的手段只会比现在更加激烈。”

苏嬷嬷心中一颤，太子逆着日光，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中。可就算是这样，她还能清晰地看见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里面的让人窒息的偏执与势在必得。

嬴风轻笑一声藏去情绪：“嬷嬷不必再劝，孤心意已决。只是要多劳烦嬷嬷几日了。”

苏嬷嬷忙称不敢，她又提了一句：“那将来您打算如何安置夫人，难道她要一辈子被您藏在这别院之中？”

“孤自有主张。”嬴风没有过多透露自己的计划，他凝视案几上奄奄一息的并蒂莲，心中黯然。

苏嬷嬷不知道，他从没打算让她踏入京城一步。

他早已拿到顾今月上京的船运路线图，在她必经的碧沙湾埋伏了人，届时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溺水而亡。

之前骗过嬴岚和天下人的“顾今月”尸体就是为此准备的。

为了得到顾今月，他花了整整五年时间布局和准备。自从定下计划那天起，他就着手建造这座院子每一样都由他亲自过目，精心挑选。

双眸扫过窗外的一楼一阁，一砖一瓦，它们终于迎来了女主人。

这一天，他已经等很久了。

他有时候在想，若是顾今月没有走陆路，亦或者她没有失忆，她见到自己的第一眼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会记得与他的约定吗？

作者有话要说：顾今月：谢邀，不记得了。

嬴风气成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