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钟声，一层层向外扩散，天上炸开了五色烟花。

朱斐然的脸，不再是灯笼的红色，五光十色掩盖了所有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赛博朋克。

“陈笑，他们都不在，你可以短暂地褪去现在的伪装。”朱斐然看着镜子里越来越扭曲的人，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陈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身体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一缕缕黑气息从他身上溢出，像是茧一般，包裹住了他。

“我怎么了？”陈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奔来。

“快点儿吧。”身后有人催着，等着照镜子的不止一两个，大多是牵着手的男女，想要在镜子前面确定自己的真心，前面有人总待着不走，着实让人厌烦。

朱斐然转头，露出一个绝世的微笑，看晕了那人，丢下一地拉扯：“我们这就走。”

他从一堆黑雾中，准确牵起了陈笑的手。

走了很远，陈笑还能听见，后面传来“又疯了一个”的声音。

变成了雾，看到的也就是雾。四周人影憧憧，建筑都蒙上了一层纱。

朱斐然带着陈笑，走到了一个馄饨摊前。大锅散着热气，温暖的白雾，遇上了陈笑的身体，瞬间化作一团水。

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的老头，从破烂的帽子下，露出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他站起身，浑身的布条都晃了一下。

“生意还是冷清。”朱斐然坐在满是油污的长凳上，啪的一声，筷子磕在了桌子上。

老头的目光，终于从陈笑身上移开：“还是老样子？”

“嗯，两碗。”他如坐高堂之上。

啪的一声，两碗馄饨，排到了朱斐然面前，老头子的目光又转到陈笑身上，他坐下来，舔了舔嘴唇：“这个，也能……”

陈笑身上的黑雾更加浓烈，好似不由自主，要保护他这个主人。

“他还没死呢。”朱斐然把筷子举到老头眼前，“换个勺子。”

老头悻悻从锅炉底下摸出两柄勺子，递到陈笑眼前：“吃吧，真可惜。”

朱斐然已经喝了一大口汤：“别理他。”

陈笑分明看到，老头的腰间，别着一块铜牌，上面扭扭曲曲几个线文，他勉强辨认，写的是“伯奇”。

“吃吧。”朱斐然看着他不动，叹了口气，“他这儿的东西，专门为活人准备的。”

陈笑看着眼前这份散发异香的馄饨，咽了口口水，一咬牙吃了一口，鲜香在舌尖炸开，堪比刀鱼活鹿的美味。

老头眯起眼笑着，一会儿，来了个道士打扮的少年：“老头，今天还有什么吗？”

老头子一瓢子就要往他脑袋上扣：“你这忙活一晚，都干了什么？”

少年忙躲开：“今天都是死人，哪来活物？”

“真是个瞎子。”老头恨铁不成钢，叹着气，给他准备吃食去了。

少年才看到，今天的摊子上，多了两个“客人”，凑过去：“大家都是同行？”

朱斐然摇摇头，对着陈笑介绍：“每次总有活人会闯进来，老头子会雇佣些道士，把迷路的人送回去——我就是个单纯吃饭的。”

少年好奇，也知道他人的事情不能多问。

陈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再一抬头，手上的黑气已然消失不见，如玉的双手又重新出现——比原先更加光洁的手。

“你现在还没办法随意变换形态，喝点东西固固形。”朱斐然说，“今天先带你来碰碰运气，还有不少东西要学。也许有什么机缘，就能在今天出现。”

他的话，陈笑深信不疑，即使没有机缘，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也会变成“有”。

两个人和老头打了招呼，朱斐然丢下一片羽毛，陈笑认出来，这毛大概是杨天舒送礼的盒子上拽下来的，都断了。在老头“真小气”的抱怨中，朱斐然带着陈笑，去找何潜行。

两个人朝着城中的高塔，走了二十分钟，看着不远的地方，硬是没有一丝一毫要到的迹象。

陈笑看着四周越来越怪异的场景：“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这儿？”

“当然是凭心灵感应。”朱斐然说。

这话鬼才信。陈笑宁可相信，朱斐然是在陆巡身上装了定位：“他在这儿？”看着四处挂着的绸缎，再次确认。

“和陆巡在一起。”朱斐然补充。

陈笑硬是从朱斐然漆黑的眼中看到了熊熊怒火，虽然他也同样很手痒，却无比同情陆巡和何潜行。

父子两个，携手到了花街这种地方，放在哪个背景下都是妈见打的情节走向。

花街上的女子，画着古老的妆容，铅白的皮肤下，隐约透露出青紫色的印记，有点像尸斑。很多人都没了头发，脑袋顶上是盘成各种花样的假发。

一张张脸，极其相似，无数脸在他眼前晃着，一瞬间，陈笑不知道身在何方。

朱斐然站在路中央，看着陈笑迷离的双眼。

这条花街，只能靠自己走出来。他看着自己的脚下，他没办法带陈笑出去。

又在心底骂了那两个人一遍。

————

低矮的木顶，格子门，糊着羊毛纸。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绣着孔雀的屏风，两边传来嬉笑的声音，这声音，陈笑再熟悉不过，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陈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到这里，朱斐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深吸一口气，看来只能靠着自己走出去。小心翼翼迈出一步，没有任何异样，连那丝竹鼓乐的声音都未曾小一点。

陈笑刷的推开一边的门，里面纠缠在一起的人，投来了愤怒的目光，一个枕头随即扔在了合起的门上。

毫无异样。陈笑透过开着的窗，看到了外面的圆月。只需要从窗子跳下，大概就能出去。

与众不同代表着危险，不到万不得已，陈笑还是打算从大门走出去。他向走廊深处跑去。

过了好久，那个屏风依旧那么远。

陈笑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身边的门，不再是那对男女，而是一个空房间。三面都是墙，安安静静，空气中传来灰尘特有的味道，像是有段时间没有人打扫了的仓库，堆着些杂乱的物品。

嘻嘻嘻~

耳边传来了嬉笑声。如同鬼魅，紧紧贴在耳边。

我也是鬼，我怕个球。陈笑对自己说，无视这诡异的笑声。在屋里挑挑拣拣，看中了一柄衣叉。

碰。

身后的门关上，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微弱的呼吸声，不断起伏。四周的墙壁，压了过来。

陈笑走到门边，用力，推拉门丝毫不动。

“我知道门板怎么拆。”他自言自语，两只手抱着门，准备用力往上提。

面前的门消失了。陈笑哼了一声，不该提醒的。他用衣叉，戳了戳墙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往墙上一戳。

仿佛听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下一瞬间，他就被扔了出来，重新回到了走廊上，面前的那扇门，再也打不开了。

陈笑耸耸肩，拎着衣叉，继续开了下一个门。随机开盲盒什么的，最讨厌了，不如全部都买下来，挨个打开，再不中，直接砸了店。

舞女、歌女、男人、女人，酒香、胭脂气，铃声、琵琶，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陈笑表示，今晚学到了很多。

恍惚间，他又听到了何潜行的声音。虽然早有准备，他的怒气还是能直接掀翻屋顶。不给你点颜色，还真以为你是“自由”的？

陈笑的脑袋恍惚着，又更加清醒，考前喝咖啡都没现在这样，几种感觉交织在一起。

一叉子刺穿了身边的门，陈笑的身形稳了稳，拔出来带着根红色的绸缎。

眼前似乎出现了何潜行端着酒杯的笑脸，他又开了一个门。

这个门里，有腊梅的幽香，冲散了厚重的香薰，在他的灵台猛然一击。

床上端坐的人，他认识。

朱斐然。

不，这不是朱斐然，虽然脸一模一样，这人绝不可能是朱斐然。陈笑指着他问：“你是谁？”

那人妩媚一笑，连眼角出现的弧度都一模一样：“我是朱斐然啊，你刚才跑哪去了？”

陈笑坐到他身边：“洛依依？”

“被发现了啊。”那人的眼睛几乎要看不见，显得更加无辜。

陈笑：“你怎么在这？”

“陆园和这连着，我在这有什么奇怪的。”洛依依耸耸肩，“我还要问你没事干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陈笑上下打量着他，他虽然一直是女装大佬，这个造型，顶着一张朱斐然的脸，还是一言难尽。

“挣点零花钱怎么了？”洛依依恼羞成怒，“不是谁都有总裁养着好吗，我自食其力怎么了？”

陈笑想，胡说八道些什么，嗯，一点道理都没有：“我看，你大概单纯想证明自己的魅力？”

洛依依绕着自己的头发，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胜负欲？”陈笑头疼，下意识扶了他一下。

不对，手感不对。

这个骨架，太小了。

陈笑立刻警觉起来，在那人惊声尖叫中，确认了一把。

不是平的。

他，不，是她。

“不，你不是洛依依！”陈笑用叉子，顶在她的下颌上，只要一个不满，立刻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