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倒在楼前，手脚俱断，殷红的血从她的嘴巴和鼻子间涌出来，在地面上，形成一个血洼。

凶手在二楼的栏杆前，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手，满脸难以置信。

见有人回来，他迅速从楼上跑下来。

“我要让他偿命！”陈笑直接把话筒砸到了墙上，不断踢打着死死抱住他的陈谨言。

监控里的画面还在不断放着。

陈思贤匆匆离开，很快，同住的老太太发现了倒在屋子前面的陈夫人。

还是没来得及。

研究所终究没办法逆天改命，去救一个死“人”。即使天赋再高，陈夫人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还没跨入这一步。

别墅前临时搭了一个灵堂，灵堂的正中央，摆着一口棺材。

陈笑跪在棺材前，面前的火盆，盖着厚厚的黄纸，陈谨言扇着风，一会儿，盆就满了，一个女佣把盆子端走，又拿来一个干净的火盆。

又一层厚厚的黄纸，陈笑失了魂，只会机械地将纸放到盆子里。

那一年的场景重现，天上全是薄雾，随时都能下雪。

那年的陈笑，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中，送走了他的哥哥。

桃花源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阴天了，所有疗养的人，都忍不住看向天空。

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消失了。

停灵的时间极短，好像有什么秘密，迫切需要被隐藏，不过一天时间，就匆匆封棺。

陈笑一直跟在后面，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宛如失掉灵魂的提线木偶，不想再去思考任何问题。

明明前一天还那么幸福，还在一起吃了饭，瞬间天人永隔。

为什么，凭什么。

我的到来就是个灾难，如果没有我，妈妈是不是就会没事？

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陈笑陷入了一个古怪的泥潭，四周的一切都是泥泞，随时把人淹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掉下去，窒息而死。

一个温暖的怀抱。“好了。”何潜行说，“好了，妈妈会一直看着你的。”

眼前一片黑暗，陈笑闭上眼睛，任由他们将幡旗塞到他的手里，再睁眼时，世界全是黑白，他茫然四顾，不知道将要去往哪里。

陈谨言走到他身边，握起他举着幡旗的手，一步步将他往前带。

陈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如同蹒跚学步的孩子。

人群有些扫动，和陈家有关的人一个没来，来的都是桃花源的魑魅魍魉，他们飘忽在队伍之中，没人知道浓重的黑雾下，各自怀着什么心思。

何潜行跟在队伍末尾，震慑着众人。

这条路太长，好像总也走不到尽头。

陈笑的腿有些软，那根幡旗变成了拐杖，拄着才能往前走。

陈夫人葬在一块风水宝地。和她并列的是桃花源中其他圆寂的大妖，它们大多数灰飞烟灭，这儿只是用来纪念的衣冠冢。

众大妖的埋骨地，魑魅魍魉俱不敢靠近，几个抬着棺材的人偶将棺椁放在挖好的坑里，提起铲子填土。

陈笑跳下去，双手不断划拉，拨开棺材上的土，一旦埋住了，就再也看不到了。他扑在棺材上，不让任何人挪动棺椁。

“死亡只是长眠。”何潜行站在他的身后。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阴天，少年送走了自己的哥哥，身边留下母亲。

现在，掉了个。

外面的是哥哥，里面的是母亲。

何潜行面色冷峻，摸着墓碑，像是摸着一个晚辈的头。对何潜行来说，或许这就是日常，在陈笑眼中，却是迫不及待为一个时代画上句号。

陈笑瞪着他，抓起身侧的石子扔过去：“滚！”

理智告诉何潜行他不能躲，石子砸在他的裤脚上，落下一个黄印子，落了下去。

陈笑抓着身边的东西，往他身上砸。

何潜行看着他，眼睛似乎又变成了竖瞳。

“好了。”陈谨言眼见如此，跳下去，一把抱住陈笑，死死皱着眉头。何潜行的面子不能落，他是一方大神，镇守一方安宁。

陈笑呜呜地哭起来，受伤的小兽终于哭出来了，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干净。

“妈妈不希望看到你这样。”陈谨言强忍着悲伤，四处看着，希望能找到什么帮手，却只看到在远处抽烟的陈书言。

“都怪我！”陈笑抓着自己的头发，如果不是我身上的东西，他又怎么能进得来！

“这不是你的错！”陈谨言哄着他，“一个人想做坏事，不论你怎么阻止他，他都能找到机会。”

陈笑抬起头，脸上全是水渍，一道道一条条，宛如沟壑。

“陈笑，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有无限的生命，我们能等到她下一世。”

“可是下一世，她就再也不是妈妈了啊。”

陈谨言揉着他的头发：“这是我们的缘分，只到这儿，谁也改变不了。”

一声电流声在陈笑脑海中滋了一下，他似乎听过相似的话，这会儿，根本没心思想那些：“我做不到。”

“等你到了年纪，自然也就明白了。”陈谨言说，“想起的越来越多，知道的越来越多，太多的记忆占满，这一生的二十年，太短暂了。”

和上万年的时光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陈笑在他的怀里哭累了。

何潜行一直在边上看着，两兄弟相抱的瞬间，他就已经很不爽了，只是心底知道，只有陈谨言能哄住他，才一直忍着。

现在陈笑一闭眼，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人抱起来。

身后的人偶动作飞快，三两下就填好了土，甚至还用锹将土拍实了，把墓碑一放。

陈谨言已经顾不上了，他只能小跑着跟上何潜行的脚步，几个人进了车里，很快又回了林羽生的别墅。何潜行将他抱到床上。

陈笑被惊醒了，又开始闹，手脚并用，想要找妈妈，看到何潜行，就拿东西砸他。

“笑笑。”陈谨言没办法，用眼神示意陈书言，把何潜行拉出去。

“都是我，要是我不见她，或许她就不会死。”陈笑抱着脑袋，“都是我。”

“妈妈从来没怪过你，你没必要如此内疚。”陈谨言说。

你不懂，带来一切不幸的是我，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也会给周围人带来意外。妈妈是，酒酒是，曾经的寻寻也是。陈笑想着，就要推开他：“你离我远一点。”

“不会的。”陈谨言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你，我才有喘息的机会，我很谢谢你，是我把妈妈托付给你的。真的有命运，要怪，也只会怪我。”

————

“陈笑已经睡着了。”从楼上下来，陈谨言对两人说。

陈书言就要和他走，被何潜行叫住了，只叫了车，让他先回城堡。

两人来到别墅的书房。

“调查清楚了吗？”何潜行低声问。陈笑能沉溺在悲伤中，他不能。必须有人来主持大局。

陈思贤，不应该，也不能够出现在桃花源。

他只是个普通人，何潜行也明确表示过，桃花源不欢迎他，周围的阵法会自动。排斥他，将他带往其他地方。

陈书言将一个锦囊挂件交给他。

里面是一缕头发，确切说，是陈笑的胎毛。

“这个，他一直挂在车上。”陈书言说，“据说是一位‘高人’指点，带着陈笑的东西能给他带来好运。”

何潜行看着那枚挂件，上面绣着一个咒符，不断抽着毛发主人的气运，输给佩戴的人。他冷哼一声，果然是高人。

连夺取亲儿子命数这事儿都能做出来。

“这个‘高人’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来。”何潜行说。

陈书言心说，这是当然，能对陈笑出手，指不定也会对陈谨言出手。这样的人，绝不能留。

“不要告诉陈笑。”何潜行叮嘱，将陈笑的胎毛取出，在书房里找了一会儿，装进一个信封中。

只是猜测，陈笑就痛不欲生，如果知道母亲真是因为自己而死，陈笑会怎么样呢？

陈书言耸肩。

陈笑怎样他不在意，但陈笑有点点问题，陈谨言能扒了他的皮。他回到了城堡的客房。

劳碌了一天的陈谨言，对着窗外，外面一片漆黑，无星也无月，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怎么还不休息？”陈书言从床上拿起衣服，披到他的身上。

“我睡不着。”陈谨言说，眼睛比外面的夜空还要黑暗。

陈笑能奔溃，他不能。家里必须有人清醒，面对一切。何潜行终究是个外人。

有些事情，他想了很久，终于理清事实。

陈书言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妈妈那天晚上，打电话给你。”陈谨言转过头，他红着一双眼，看着陈书言。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已经认定了，陈书言知道一切，眼睁睁看着所有事情发生，却没有任何想要阻止的意思。

事实就是如此悲凉。

陈书言的心漏了：“没错。”他承认道，看着陈谨言愤怒忧伤的眼睛，他口不择言。

“我还以为，你真像你自己说的那么豁达。”陈书言说，“你已经跨过来了，该明白生死是怎么回事了。”

啪——

“你就是个冷血的怪物！”陈谨言咆哮着，浑身不断颤抖。

陈书言慢慢转回头：“陈谨言，你和陈笑一样虚伪。”

“你们兄弟，没什么两样。”

作者有话要说：头晕，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能要请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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