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码头上，船只往来不绝，正值中午艳阳高照，闪闪的红鳞跃上江面。礁石暗伏，吞噬掉这个城市腐烂的盲肠。

A市虽然已经算是现代化大都市，但许多老旧的设备仍旧保留，有的保留现状，有的被抢夺整掠，有的荒废至今。

这个码头算是比较幸运的前者，仍旧日夜不停地运作着。

从丁暮云的小镇来A市，水路不快，但胜在便宜，普通舱不过30。丁勇和赵智每次来找她时她都提出定高铁或者飞机，但两人倔得要命，从来没听过她的话，往来坐船不说，还要大包小包的提着很多特产来。

船停靠在码头边，里边不让进去，丁暮云在门外边守着。

她都不用刻意去找，丁勇和赵智那几大包东西就已经足够显眼了。

丁暮云小跑过去，接过赵智手里用红色口袋装的两根大腊肠，一边提过别的行李，一般抱怨：“妈，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不喜欢吃香肠，您怎么又带了这么多来？”

赵智一听，马上往她背上来了一巴掌，“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香肠可是我和你大姑妈两个人一起腌制的，不比你们大城市里面那些人工加工的烂肠子好吗？我这肉啊，可都是我们老我家的黑毛猪的肉，好的要死，没打没打过一次激素，没吃过一顿饲料，你知足吧你。”

“……”

“对了。”丁勇左顾右盼，“我未来女婿呢？”

赵智点点头，“对啊，他没来接我们吗？”

丁暮云提东西提得有点累，把红口袋放在地上，气息不稳，“他有点事，在车上等我们。”

赵智和丁勇哦了声。

三个人大包小包地提着，有些当年丁暮云第一次去大学时候的感觉。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虽然他们都算X省人，但是内部饮食习惯非常不同。A市人咸甜口，吃的豆花都是甜豆花，他们镇的人都爱吃辣的，而且是光辣的那种，没一点香气，豆腐脑上只会淋辣油。

赵智给她做了一大瓶辣椒油，让她吃饭或者吃面的时候时不时舀点出来，换换口味。

丁暮云碍于面子，大学时候一次没吃过，第一次开箱也是最后一次开箱，里边已经发霉长虫了。

现在生活不一样了，什么都可以买，腊肉可以，辣椒油也可以。

有些东西会更迭，也会消失。

像阵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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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场离这儿不远，走两步就到，丁勇和赵智把东西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后备箱里，她先溜进车里去。

杜春树坐在副驾驶座上，她只是一个晃眼，眼神便情不自禁地钉在他的身上。

杜春树是个很漂亮的男人，桃花眼下缘不用擦眼影就有层淡淡的粉色，他骨相极佳，鼻梁转折处跟拿了尺子刻似的，直挺挺的，皮肤也很白，还不是那种死白，是粉白。今天穿得人模人样，一身黑色西装，还打了宝蓝色领带。

杜春树冷着一张俊脸，怪声怪气地，“怎么，又被爷迷住了？”

“……”

又个屁，从来没有过好吧。

少自恋了，自恋狂。

丁暮云偏过脑袋去，双颊绯红，两朵红云死死地焊在她的脸上，半天未退。

杜春树见状，虎口掩住粉色的双唇，也向相反方向低了点头。

他们轻轻地笑了笑。

丁勇拉开后座的门，一眼就看见杜春树。

丁勇马上咧开嘴嘿嘿傻笑，脸上的褶子像团乱石，堆砌得乱七八糟，透着股傻劲，“哟，您是……”

“杜春树，您好。”杜春树勾着一抹标准的微笑，递过名片。

“杜，杜氏集团游戏部副总监，杜，杜春树。”

一念到“杜”字儿丁勇的舌头就跟打结了似的。

丁勇指着名片上杜春树的名字，瞪大了眼，“你的这个‘杜’字，不会是杜富国，杜氏集团的那个杜吧？”

虽然名片上已经清清楚楚的写上了杜氏集团四个大字，但是丁勇依然不敢相信。

女儿明明说了，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男生啊。

杜春树，一听就是杜富国.家的人啊，这他妈能叫普通吗？

“是的，叔叔。”杜春树礼貌的笑了笑。

杜春树的承认给他更大的打击，丁勇拿着名片，手抖得像筛子，身体忍不住往后重重地栽了去。

丁暮云，揉了揉太阳穴，头前所未有的疼。

天呐，老爸，你会不会太丢脸啦？不过就是个杜春树，有必要这样吗？

他杜春树也是个普通人啊，也吃喝拉撒睡啊，又不是神仙，至于这样吗？？

不过相比于这个，丁暮云比较惊讶杜春树的职位。

她没想到杜春树居然还是杜氏集团游戏部的副总监，杜春树每天躺在病房里不是吃就是睡，有时候打打游戏，有时候用用电脑，看上去无所事事的，真不像工作的人。

但细细一想，有可能是杜春树为了他的面子随便乱造的吧。那天杜富国对他的态度就不怎么样，怎么还给可能给他这么高的职位？

想想也觉得荒谬。

赵智相比丁勇比较镇定，在村头唠了几十年的嗑可不是白唠的，逮着杜春树就一直问。

丁暮云以为杜春树聊着聊着，阴晴不定的情绪就会爆发，毕竟前几天他说过这么多难听的话。

意外的是，他并没有。

反而笑盈盈的，彬彬有礼地和赵智谈了许多。

杜昭山一开始说有个更合适的人选时，丁暮云就猜到会是杜春树。

“暮云，他就是这样的，情绪不稳定，自从他腿上有伤以后，他就特别自闭，经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小时候上学，就是因为同学们经常嘲笑他是瘸子，拿东西砸他才这样的。”

“以前我爸说他的时候他甚至还想跳楼，自残都自残过好几次了。你检查的时候应该也看见了吧，他手上有伤，一道一道的。”

“我们带他去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这叫，叫情感障碍吧？”

“实际表现就是，嘴欠，直白，发疯的时候爱把想的东西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不管好的坏的。”杜昭山叹了口气，“暮云，你知道的。”

“阿树不讨厌你。”

“他挺依赖你的。”

丁暮云手揣进包里，指头不安分地捻搓内袋。

这个冬天并不好过，甚至难捱。冷风一吹，细小的雪就从上空的松树叶上抖落下来。

雪落在她的手里，有些刺骨。

原有的温存，仅仅是因为小小的雪花就被摧毁成一片废墟。

她好像也能有些理解，杜春树的高楼是如何坍塌，他被牡蛎壳包裹在废墟里，包裹在了生命一开始，最有朝气的那一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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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丁勇和赵智到后备箱里拿东西。

丁暮云也跟着来拿，赵智瞥了瞥毫无动静的副驾驶，有些不解地问：“你男朋友怎么不来拿？”

“……”

“是啊。”丁勇附和道，“刚刚连车也不开。”

“不会是把你当保姆吧？”

“没有，怎么可能。”丁暮云立刻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提问。

其实丁暮云还没想好要不要和丁勇和赵智坦白杜春树是个残疾人，丁勇现在鬼迷心窍的，应该不会介意，但赵智看上去要求还挺高

最重要的是，她怕赵智伤害他。

用言语伤害他。

嘎吱。

副驾驶上下来一个男人。

拐杖先出来，撑在地面，杜春树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扶手，青筋暴凸，手臂上的肌肉和血管都在用力的偾张。

丁暮云见状，立刻跑过去扶他。

但是，杜春树拒绝了。

他侧了点身，回避掉丁暮云的手，眼里空空的，完全没有她的影子。

她的手悬在半空，抓了团空气。

丁暮云有些狼狈地收回。

“不好意思，叔叔阿姨。”杜春树淡淡地微笑，“我腿脚不好，有些残疾。”

“……”

“……”

丁暮云有些意外他此时此刻的直白。

更意外，他说自己是残疾。

丁暮云握紧双拳，手指间渗出密密的汗。

杜春树看起来倒是很坦然，只是因为刚刚用力起来，脸有些红。

他皮肤薄，有点伤痛都能表现出来。

赵智和丁勇更意外，二人看了看杜春树，又看了看彼此。

想说的话，全在眼里了。

赵智觉得他有些可怜，东西也不拿了，就过来扶他，“是怎么伤的？”

“先天的。”杜春树如实作答。

“而且，可能，永远都治不好了吧。”

杜春树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似乎这句话里的主语是别人。

可在丁暮云眼里，他笑得很勉强。

勉强到，她想冲上去撕掉他的假面。

他这么洒脱的少年，不该是这样的。

“天啊，这么可怜。”赵智拍了拍杜春树的后背，声音软了许多，“可怜你了孩子。”

杜春树没说话，眼底溜过一丝差异，很快又被标准的淡漠所掩饰。

丁勇把手头的东西都放了下来，最重的腊肠、行李都没动，全交给丁暮云。

走过去，走到杜春树跟前去，一脸的正气。

眉毛横飞，肌肉绷紧，拳头攥成一团，指甲抠进皮肤里，掐得掌心发白，嘴巴抿成一条长长的直线。

看样子很愤怒。

杜春树以为他要揍他，毕竟自己一开始没交代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作为父母，揍他也很正常。

不过，丁勇并没有。

他蹲下身，后背面向杜春树。

“上来吧孩子。”丁勇说，“叔叔背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云：？？不是，行李谁提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