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我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房间内休息。
借着灯光,我拆下了在医疗部被缠上的绷带,打量着已经痊愈如初的手腕。
通过白天的交流,我了解到由以塔会将人体的各方面素质都加以强化,肌体的修复能力也是其中之一。然而,联想到曾经富江也在手足无措的情形下,为我喂食过她的血液,这种增强的细胞增殖能力也可能会来自于她。
我再次活动了下手指,在有意地催动下,原先在掌间的空气迅速向内凝结,片刻间呈现出贝果状涌动的气浪,几不可闻的嘶声消空后,只留下了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点
我用另一只手捻了下,发现那就像是长在掌纹中的图案,不会有任何独特的触感。
吴心越说,这种异能力是贴近于[陨灭]的,是否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能与强势还原的富江血液达成共存?
一切都说不准。
富江在大喊了一声之后便没有半点消息了,她应该是被抓到了圣狄萨教会。这边组织的计划是,在后天圣狄萨自以为万事俱备的时候出手。她们的目的很简单——让这个教会消失。
正因此,她们需要我这类异能者。
更确切点来说,是需要这种回山倒海般的几乎会毁灭一切的异能力。
这也是出于对对方的忌惮。
然而现在不知道富江的情况。
理智告诉我,只有等后天,确切来说是等28小时后跟随着这里的人一起行动才是胜算最大的。明天她们会带我体检、并安排有经验的异能者来指导帮助。
我都知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走廊的拐角处,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她还戴着黑框眼镜,脸上是与深夜不太相符的奕奕神采,歪着头看向我。
我将原先紧攥的手指松开,抿唇露出一个微笑。
“有些睡不着。”
陆珉了然,说:“啊,卷没跟你说吗,你一个人不能随便乱走的,这里对新人不是很友好。”
她推着我的肩膀,将我转向了另一个过道。
“我带你去喝点东西,喝完了就睡着了。”
我与她并肩行走,问道:“卷,是吴女士吗?这是她的名字?”
陆珉推了下眼镜,笑出了声:“不是啊,因为当初行动的时候需要起代号,她是花卷,我是馒头。我觉得好玩,就一直这样叫着了哈哈哈。”
她还兴致勃勃地提议:“你明天也这么叫叫她,她表情肯定很精彩哈哈哈哈哈……”
我:“……”
“你们会去干什么呢?”
“很刺激的事情。”
她将我带到了一处供休息的沙发上,随口应着,然后又从一旁饮品机中接了一杯递给我。
“比如去他圣狄萨的老窝里放点火什么的,放完就跑,看着他们急得跳脚就开心。”
陆珉又接了一杯饮料“吨吨吨”自己喝着,向我表示她们和圣狄萨的关系一直都非常稳定——
“简单来说,就是死对头啦。”
“后天的成败是很关键的,他们也肯定有防备,”她说,“好不容易那个糟老头子肯大摇大摆地出来了,这些年光是他的行踪就挺难揪的。”
“他们,圣狄萨具体会在后天做什么呢?”我抱着她递来的杯子,轻声问道。
“有个通俗的说法,叫‘改命’,”陆珉是与谜语人完全不同的说话风格,认真地对我说,“那老头前些年因为事故由以塔基本处于耗尽的状态,他靠着疯狂补磕才苟到了现在,但是都是扬汤止沸罢辽,底子早就亏空了。”
“所以圣狄萨一直在打探与[修复]或者[长生]有关的异能者,我们推测,他应当是想接着这次由以塔的暴动来彻底给自己换个异能……”
“他……要吸取别人的由以塔吗?为什么要选在后天暴动的时候?”
“对。原因嘛,和‘渗透原理’类似。自然情况下,它往往更容易从高浓度进入低浓度。那老头的由以塔处于亏损状态,但一般情况下强行吸取他人的由以塔是很困难的,因为人体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接受或输出由以塔的,尤其是后者,它会因为饱和的阈值被锁定。而后天,会是有史以来外界由以塔浓度最高的一次,它的暴动在很大概率上也会激发原先存在的由以塔的震颤共鸣,那会是内外由以塔最容易流通的时候。根据可靠消息,他绝不会放弃这个时机。那老头计划借此趁机导入新的由以塔,疗愈旧伤、获得新生。”
我握着杯子抿了一口,深深吸气。
“我需要杀了他,是吗?”
陆珉闻言,笑着拍了下我的肩膀。
“别有太大压力,你现在是新手初期啊,由以塔本身就不太稳定的。到时候别因为震动再出什么岔子——你别不当回事,这在以前也有过。”
“不会的,”我垂下眼睛,重复道,“不会的。”
93.
吴心越是在凌晨时接到了警局的电话,并且爽快地同意了与对方的见面。
于是林诠与几位同事便来到了曾经的杨家,吴心越在会客室接见了她们。
“来了啊,不介意的话,先喝点水吧。”她对着严阵以待的几位警察笑了笑,面前正摆放着升起袅袅热气的茶水。
林诠使自己展现出很是友好的合作姿态,率先入座。
“我们来这里的原因,您清楚吗?”
“大约是圣狄萨的那条狗,”吴心越神色不变,“不过就算不是他,我也确实在等你们。”
几位警察的面色都有些沉重,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后,有警察开口问道:
“我们都知道您一直为我们提供了很慷慨的帮助,”她带着笑意,“只是,我们希望能对事情的全局有所了解。从警局的立场,我们必须要保护无辜的群众不受伤害,尤其是在明天。”
这话落下后,吴心越似乎微微动容的样子,柔声说:
“当然,我会将那些都坦诚的。作为交换,我希望警局能提供曾经九条鹤夫的尸体,不知能否应允。”
林群皱起了眉,她放下茶杯。
“我想,抱着坦诚合作态度的那方一直都是我们。就算目前无法与外界取得有效的联系,那也只是暂时的,北城绝不会被封太久。”
“林警官是在指责我,”吴心越并不动怒,缓声道,“北城当然不会被封太久,或许明天就是结束。只是,那时候异能力的极端□□会使局面陷入不可控的形式……”
“不可控?是仅有圣狄萨,还是有别的势力?”
警察们全都心中一紧。
“是在北城的所有异能者的暴动,”吴心越仿佛叹了口气,很是诚恳地说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我们都希望它会平稳结束。”
林诠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了。
“你、们?”
“我会坦诚的,”吴心越说,“交换九条鹤夫的尸体也会在明天结束之后,希望你们会理解我、和我们的诚意。”
94.
你是三尾雪子同学吧?
幸会,我叫水谷丽子。
……
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停下,有道很熟悉的女声将我从带来眩晕感的疼痛中拉回了神智。迷雾散去,意识在眼前浮现出洁白的天花板,周围萦绕着病房内消毒水的气味。
……等等。
这是在哪?
我试着活动四肢,却根本无法行动。唯一的一点发现就是,现在的身体似乎件粉色的毛绒玩具,脖子上围着深红色的口水兜。
……
“我直接说结论,雪子同学,请你今后别再和北山正见面了。”
“你……你说什么???”
“我要你别再靠近他。”
“莫名其妙跑来跟我讲这种事,你到底想做什么?没常识的人!”
我听着两个女声围绕着“北山同学”展开的争吵,心中有些恍然,毫无疑问那个“没常识的人”就是富江了。她似乎是作为恶毒的第三者身份,背着“北山同学”来向他病房内的青梅竹马(还是女友?)挑衅。那些傲慢的话语仿佛溅着毒汁一样,一字一句地洒在躺在病床上的“雪子同学”的心脏。她很快就因为这难言的痛苦而崩溃,随后便一把抓起我的肚子,大喊着“给我滚”并将手里的毛绒玩偶摔了过去。
“砰!”
被砸中的镜子碎出裂痕,我倒不是很痛,只不过感受了一把高强度的撞击感。在不痛不痒地坠到地面后,我活动了下筋骨,拍了拍屁股站起来。
……
富江循声转头,蓦然和我四目相对。
那双原本平静的黑眸颤了下,随后下意识睁大,其中倒映着这个从玩偶里莫名其妙变出来的女人。
“纳尼……”
我笑了,在雪子同学发出的高分贝背景音中,伸手托过她的脸亲了下。
“三尾小姐?!三尾小姐,有什么不对吗?”有护士推开门进来。
雪子同学还在尖叫,一手指着我(或者我和富江),脸上的表情似乎比方才要更崩溃些。
“你!你!你!”
“你……古怪的家伙!”富江缓过神,一把将我推开,又瞪着雪子,“你竟然敢!”
她没有理会上前询问的护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病房。
我向着惊到说不出话来的雪子摆摆手,紧接着跟上了富江的背影。
没走多久,富江拐进在医院附近的一处小巷子,带着些警惕回望。
“——你是什么东西?”
我向前两步,靠近了她一些。
“我是赵圆,我会保护你的。”
富江显然不信,她一手撑腰,一手颇具气势地指向我的鼻子。
“闭嘴!不管三尾那个女人在耍什么花招!我是绝不会……你笑什么?!”
我拉过她的手,将它按在我的腰间,随后倾身向她的唇凑近。
“我想吻一下你,可以吗?”我望着她,又仿佛不止是在望着她,手指贴着她的侧脸。
富江再次推开我。
她的视线中怒火高涨,脸色却极其冰冷,忍无可忍似的,她运足力道打了我一下,随后便按着我的肩膀抵在墙面。
“唔……”
富江径直吻了过来,我背部传来同样湿冷的痛感。
“——丽子?你、你们!”巷口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那上扬的语调中显露着当事人满满的不可置信。
富江喘息着离开,望向我的眼睛时,再度恶狠狠地咬了下我的嘴唇。
“北山同学,”她斜睨着来者,“不好意思我已经玩腻了,咱们分开吧。祝福你跟三尾在一起。”
“不——丽子,你……你怎么能?”
我看着富江愈发不耐烦的神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再次笑了。
或许是察觉到这不是真的。
带着眼镜,周身气质文质彬彬的男子在面对富江的恶语相向时非常激动,甚至拿出了藏在身上的小刀。
富江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傲慢向我望来。
我走近北山同学,他面容扭曲地带刀冲来,却在下一刻被迫停止了所有的行动,他在被挤压着、波动着、虚化着,不过眨眼的瞬间,那些坍缩下黑色的痕迹组成了彼此连接的线条。
随后这些痕迹蔓延到了这个小巷、附近的医院、整个空间,它们是雾化的、消褪的,一切都迎来了塌陷与毁灭。我将这所有的物质收拢在掌心,组成了一朵简笔画的向日葵。
富江仍然留在原地,看向我伸出的手掌。
“你会喜欢吗?”
你现在还好吗?
这是在摘下抑制环后的第一次睡眠,在富江没有任何声音的时候,她曾经留下的东西也很不客气地占据了我的梦境,将我带回了她的从前。
眼前的富江面无表情,用冰冷的手指在掌心划过。
“你很想我。”
她笃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