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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榊宮家内，他们并没有如计划中那样见到任务对象。

“硝子。”夏油杰叩了叩隔壁的房门，“我到外面走走。”

这里是术师大本营，硝子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干等的时间也让他倍感烦闷，不如趁这点空挡去视察下周围的环境。至少，排除下夜蛾老师说的「不安全因素」也好。

“走好。”在得到对方的回应后，他径直走向大门。

榊宮氏的宅院直面大海，从大门出来是一个露天的半圆形平台，以及下行车道。这里环境清净，离海岸极近，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听见风间夹杂的浪涛声。夏油杰余光瞟了身侧，那有一条从平台延伸出去的石阶路，尽头消隐在茫茫林间。看这个路径的走向，似乎能以更快捷的方式到达海岸。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入眼便是一座庄严的鸟居。它立于嶙峋的礁石之上，几乎正对着榊宮家。海中鸟居并不常见。这种建筑被认为是连通隐世和现世的结界，是阴阳和生死的交错点。将它建立在水中，大抵也是与水流能通达黄泉之国的民俗有关吧，盂兰盆节的时候就常常以水灯来引渡亡魂。

鸟居后方的树冠间显露着神社建筑的轮廓，其间还有不少石雕群，这些全都坐落于一片露出海平面的岛屿上。

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海眼神社吧？

连接海岸与神社的石礁路早已被各种贝类和海浪侵蚀得坑坑洼洼，他踩着潮湿不平的石礁，立于鸟居之下回望。或许是得益于澎湃海洋的衬托，海中鸟居给人的感觉与陆上的截然不同。历经暴雨狂风和水击浪打，纵然根卷部爬满了海藻和藤壶，额束上的“海眼神社”金漆也在日晒下斑驳，它仍旧顽强伫立在浪尖，昭显着难以言喻的壮阔之美。

踏入其间则意味着进入神域，夏油杰收回抚上鸟居的手，走向不远处的神社。

海眼神社的范围并不大，顺着排布着石灯笼的参道前进，本殿便近在眼前。这座不依附陆岸的神社不见盘旋的鸦群，反倒有三三两两的白色燕鸥，或翱翔低空，或落于屋檐。它们专注于梳理复羽，对忽然到来的访客并不感兴趣。这里有着被细心打扫过的痕迹，想必是榊宮家的巫女们在负责日常维护。

除了岁月流逝铭刻下的痕迹以外，大体上与一般的神社别无二致。

要说特别之处，就是整个岛礁和神社四周都围绕着毫无规律、大小不一的石雕群，上面镌刻着很像汉字的符号和图案，然而受海风侵蚀和时光磨损已是面目全非。整体造型也看不出雕刻的到底是动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石雕群的背面倒能依稀可见粗糙的涂画，有着造型各异的人物，每一副都不尽一样。

夏油杰心中隐隐猜测该是某个神话故事。

说来可笑，人因其渺小，总会习惯性地依附强大之物。

比如信仰、比如权势……可多少人信奉神明，却又行玷污神名之事。

倘若神明当真存在，为什么温良者往往不得善终，又为什么世间恶行不断？

那些灰暗的记忆片段像浓厚的墨迹，淤堵在心上，吞噬着他周围所有的颜色。

比午夜更深重的黑色，梦魇般纠缠不休。

让人恶心的笑容。干涸的无法洗刷的血迹。

烦躁的…愤怒的…无力的…郁结的情绪，无法咽下，也无法吐出。

脑中一阵嗡鸣，太阳穴要炸开一般剧痛着。夏油杰单手握拳抵住额头，过强的疼痛和眩晕，让他涌起想要干呕的感觉，这种折磨还不如给一刀子来得痛快。

咔哒，木屐踏在石阶上发出轻响声。

有人？！

厚重的阴郁咒力刹时涌起，他泛起血丝的魆黑眼眸顿时朝身后凌厉扫去。

然则一位少女，赫然站在自己身后。参道的鸟居下，对方身穿素白色的襦袢和水纹羽织，即使长袴的颜色是罕见的蓝，这身仍旧是典型的巫女装束。

“你……是榊宮家的人吧？”夏油杰随即换上一贯温和的客套语气。

还以为是普通人，定神一看也是术师，不知觉松了口气。

她的咒力稀薄如同晨雾，也许是自己遇过的术师中咒力最弱的一个，这才让自己一瞬间产生了错觉……想到这，夏油杰又不由得蹙了蹙眉心。

少女的个子不高，有着一双极清的杏眼，及背长发的末端微微卷起。见了生人，她腼腆地将两只手夹在身前，长袖子挡住了鼻梁以下的脸。她眨了眨琥珀色的眸子，十分好奇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是来找我……”夏油杰的话音还未落，巫女装束的少女已小步接近。

“没问题的，交给我吧。”原先藏在袖子中的双手伸到他的面前，肌肤接触的瞬间，一片白虹自两人周身迅速铺开。

少女的脚尖离地浮起，青丝被风团扬起，半闔的瞳孔中似有金光流转，“这是我擅长的事情。”

他始料未及，又或者说是，刹那间自己仿佛呼吸凝滞般无法动弹。

不消片刻，夏油杰感到浑身一松，立即退步抽身，脱离出对方术式的范围。可在移动的同时，他也能明显察觉有什么从身体深处被牵引出来，留在了那片白虹中。

咒力被抽走了？

她的术式效果是什么……？一瞬间，他脑中闪过多种可能性，其中不乏一些阴暗臆想。

但此刻身体并没有任何异常，刚才突发的头痛已经消失，甚至连呼吸也……变得轻盈了？仿佛是往稠墨中注入了一股清流，沉积的淤堵全被洗濯荡尽……

夏油杰快速分析着眼前的情报，只得与少女拉开距离，警惕着她的下一步行动。

随着术式的效果逐渐消散，少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进攻性的动作，只是呆呆地站了一会。倘若在敌人面前，那就是一个活靶子。

“……好困。”她眨眨眼，垂下脑袋，精巧的珊瑚发饰晃荡着。

“什么？”

可他没有得到答复，少女晃悠悠地走向神社台阶上的赛钱箱，在有阳光的一侧坐下，往木箱一靠便打起盹来。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心中泛起无数迷惑，夏油杰还想追问些什么……

“暝巫女大人！”从参道上跑来几个红白巫女。这回，真的是榊宮家的人赶过来了。

直到这时，夏油杰才知道眼前这位举止古怪的少女就是这次的任务对象，暝巫女。

…………………………

………………

…………

“杰君……”

“嗯？” 夏油杰回神，抬头看向呼唤自己的人。

“这边，这边。那个方向是往海滩去的。”少女站在另一边的台阶，朝他招招手。

夏油杰惊觉眼前出现了一条分叉路，榊宮萤站在左边那条稍高一点的台阶上，那是往榊宮家的上行方向。而自己，踏在下行的岔路上。

“…抱歉，刚走神了。”他叹气道，太丢人了，都怪刚才一直在想事情。

但回身踏上返程台阶的动作，却因她下一句话而停住了。

“杰君，有什么烦恼吗？”榊宮萤拢了拢怀中的花束，投来探究的目光，“要不要跟我说说呢，帮人解惑也是巫女的工作。”

夏油杰略感诧异，看着身型与自己相差甚远的少女，脑海中几乎同时浮现出这样的场景：

毛球大小的白色兔子，对着比自己大上好几倍的橘色狐狸说道：狐狸先生有什么烦恼吗？我可以帮你哦。

明明那么弱小……是想被吃掉吗？不过狡猾的狐狸并没有回答‘我饿了’，而是进行了另一种试探。

“我吗？我没有什么烦恼……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有一个朋友。”

“那个人是很强的咒术师，总是把庇护弱者挂在嘴边，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吧？不过遇到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我…的朋友想法有点变了……有时候会想……”

“淘汰弱者，会不会才是更好的选择？”话语间，他时不时用余光暗中观察着少女的反应。

而听到这些话的榊宮萤还是眨眨眼，将目光投向了空处，似乎认真斟酌起了他的话语。

“哈哈，是不是特自大？所以有点担心他。”总之为了不引起怀疑，还是先糊弄过去吧。

“我知道了，那么请随我来。”

“什么…”夏油杰闻言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犹豫开口“去哪？”

“一个也许可以解答这个问题的地方。”少女嫣然一笑，眼中氤氲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