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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哎？”闻言，少女愣了愣。

“萤有术式失控的情况吧？只要进行针对性的训练就可以改善，我们那里正好设有相关的课程。”为了避免自己的提议过于唐突，夏油杰又放缓语速，换了个角度循循善诱，“而且还可以学习对付咒灵技巧，这样就算以后再遇到也不用担心了。夜蛾老师也一定很乐意帮助你。”

“如果能到那里去学习，一定很开心吧。”脸上是满满的憧憬，她却微笑着否定了自己的念想，“不过……家里是不会同意我去的。即使明天完成了仪式，我依旧是榊宮家的瞑巫女，我不能离开这里。”

“这个名号确实不像人们传唱的故事中那般浪漫美好，但镇压封印的束缚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想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少女昂首，仰望着无法触及的星穹。

理想主义。

夏油杰凝望着身旁的少女，脑海浮现出了这样的词语。

就像生于废墟中的花苗，被掩盖在暗无天日的瓦砾之下，也仍旧朝着顶部漏下的点点微光，竭尽全力地攀登。

理想主义。就跟曾经的自己一样。

“……这样真的好吗。”

即使前路茫茫、布满荆棘苦楚……

即使那些光和热都不过是这个虚伪世界的谎言……

“不管你怎么努力，他们也不会明白的吧？更不会体谅或者感激你。为了那种人，你要连自己也牺牲掉吗。”

“杰是觉得我过于天真了吗？”少女轻声地询问。

“不，我只是……只是替你不值。”夏油杰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重话，他有些慌神，赶紧找借口掩饰。

不是有意训斥，不是有感而发。刚才那番话是他对自我和过往的诘问。

“这样啊……杰说的话，其实我是明白的。”说罢，榊宮萤从低矮的廊道上跳了下来。

“过于理想化的人，一定很容易碰壁吧。毕竟苦难才是活着的常态嘛。”她几步踏入院子，慢慢远离了周围的灯光，投身于夜色当中。

“也许我只是一厢情愿，也许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是没关系的，黑暗中也有很多默默无闻的星星，不是吗？”

少女伫足，遥望着无边深空，像是话中有话。夏日夜空中星道渐显，由无数星雨组成的银河横跨南北，淌过穹宇。良久，她才回过眸，盈盈笑了起来。

“千年过境，物是人非，可这一片星光从未泯灭。我们的生命如此短暂，有些东西也许枉费一生也无法企及，但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我不希望这片夜空最终只剩下一片虚无。”星月辉映之下，少女烂漫的眸中希冀明媚，如沧海遗珠般夺目迷人。

夏油杰忽而觉得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孩，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

“萤能坚持自己的理念，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他自嘲地笑笑，自愧不如。

她对自己认定的事情如此坚定，就像流水……看似不争于万物，却连最锋利的刀刃也无法断绝它。

生于黑暗，耀若辰星。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一路走来？

“因为……弱者生存是正确的。”

少女的话语就像一阵嗡鸣般撞入脑子，他赫然瞪大双眼，停止了呼吸。

“小时候，有人跟我说了这样的话。所以我相信，就算是这样的我也一定能做点什么。”

那些给予自己力量的点滴回忆弥足珍贵、意义非凡。一提起来，她连语调都不由得变得更轻柔。

夏油杰却猛然站起身来，未吃完的半截冰棍从他手中落到地上，消融化水。

遗失在记忆之海中的种子，扎根于无人知晓的孤岛，经年之后竟已苍翠繁茂。那个小小的的稚气身影被大人牵着，在日光中渐行渐远，她逆着光回头，朝自己挥了挥告别的小手，笑靥明净若露。

命运的谜底昭然若揭，心中所有的疑问此刻都有了指向。

他震惊地看向眼前的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子，一双眸子曾如黑洞般无望，如今却倒映着最明亮的夜星。

而这仅仅因为自己幼年时的无心之言，一句……连自己都差点就要摒弃的话。

“咦，怎么啦，是哪儿不舒服吗？”少女见他状态不对，小跑着过来关心。

夏油杰单手捂住下半脸，他的脸上正泛着不自然的热红，耳廓更是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愣是一句话说不出口。见榊宮萤凑近，连忙转身去躲；对方不明所以，便又探头去瞧，逼得大脑宕机的夏油杰只能继续躲闪，两人就这样绕着转了两圈……

“杰？”少女忽然眼前一黑，视线被夏油杰的手完全盖住了。

“没事，我可能是……”

夏油杰感到脸颊阵阵发烫，冒火一般烧了起来。怦然跳动的激荡回响在胸腔中，却又生怕泄露任何一个节拍，而不得不按捺自己的呼吸。他有些慌乱，分不清自己是在害臊还是羞愧。

“有点中暑。”总之，绝对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哎，怎么突然间……那杰现在感觉还好吗？”虽然略感怪异，但现在毕竟是夏季，榊宮萤也没有多想，“要不先到屋里歇一会儿，我给你带些消暑的茶水过来。”

缓了一会，夏油杰镇定了下来，脸上的热度也总算开始消退。

“好…麻烦你了，那晚点见。”他缓缓移开虚掩在少女眼前的手，手心还留有被睫毛蹭过时酥酥痒痒的触觉。

榊宮萤点点头，往外走几步又停下。

在与这个黑发少年交谈时，她总能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某种冰冷的、无法被温暖的隐痛，深藏在那些不经意的字词中。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分外让人在意。

不能放任不管呢……她想了想，回过头问道：“说起来，杰的生日是几月来着？”

“2月。怎么了？”

“啊，恋待蕾(こいまちつぼみ)。”

“恋……什么？”只听清了第一个字，他内心再次忐忑了起来。

“恋待蕾，2月的生辰色，是一种温柔的青黄色。”少女正过身子，将自己知道的故事娓娓道来，“当花苗从冬末的积雪中探出新蕾时，很像是在期盼爱情的样子，因此有了这个名字。”

说着，她把手放在胸前，语气十分笃定，“所以没关系的，杰。”

她笑着，“因为冬天过去之后就是春天了。”

这是在安慰我吗……夏油杰没有问出口，他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很多已经发生的事情都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改变。

可是，她的笑容让人心旌动摇，就如仲夏炎阳，足以融化一整个冬天积淀的风雪。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开脚走向她，直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

“你真的藏了好多奇怪的故事呀……”仿佛叹息般，夏油杰俯下身子在少女的耳畔轻语。眼波在流转间不知何时已覆上了笑意，盛满了缱绻的心悦，“下次有新的故事，记得讲给我听。”

呼吸里充盈着流水般清和的芬芳，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有察觉，心中那块不被窥见的疮痍也随着冰雪一并消解，不再煎熬撕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