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时渊启动汽车，连导航也没开，轻车熟路地在环线上狂奔。

刚刚的电话让谭时渊有些心慌。

是刘凯旋的班主任用凯旋的手机打的。刚刚课间讲话，刘凯旋正随着班级部队排队下楼，在楼梯上突发晕倒呼吸困难，把周围的同学老师都吓得不轻。幸好刘凯旋同班同学及时叫了班主任，才及时采取措施，把他送进医院。

谭时渊大致听到的信息就是这样。谭时渊边奔向急诊室边和班主任通着电话。

“医生刚才说是肺部栓塞。不过抗凝以后稳定下来了，你不用着急。”电话那边以沉稳的中年女性说道。

“谢谢您......马老师，真的谢谢......”谭时渊有些微喘，加上跑起来声音一颠一颠，“我看见您了！在这”说完挂断了电话。

“哎哟，看你喘的。”马老师拍了拍谭时渊的背，“没事啊。”

谭时渊站定问道：“凯旋怎么样？”

“人暂时稳定了。”

“他醒了吗？甚至怎么样？”

“醒了，人是清醒的。但是刚才医生说要绝对静养，肯定要住一段时间的院了。”

谭时渊点点头，再次对马老师道了谢：“真的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估计凯旋不会恢复这么快。这样，您要是不急的话要不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先进去跟医生了解一下后续治疗的事，然后我开车送您回学校。”

马老师叹了口气说道：“小谭，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今天就半天的课，我学校也没什么事了，就在这里守着凯旋。一会儿等他醒了，我也想跟他聊聊。这孩子心思重，知道要落课了肯定要多想，我得让他放宽心好好养病......你快进去吧，我在门口等着。”

谭时渊心里一紧，有些感激却又酸涩，看着抢救室的大门有一瞬间想转头就走。

“......快进去吧。”马老师的声音把谭时渊拉回现实。

“哦好。”谭时渊和看门的护士解释了两句，便被放行了。

抢救室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贴墙围着一圈的病床上只有两张是空的。病床上的病人长相、穿着、神色甚至意识各不相同，有的半坐着像没事一样，有的紧闭着眼睛没有意识。三位医生在病床围起的区域穿梭，活像为前线忙着输送救命物资的士兵。

刘凯旋平躺在靠近角落的位置，鼻子上挂着氧气，嘴唇有些泛白，但精神还不错，正偏着头看着刚进来的谭时渊。

谭时渊和他眼神对上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刘凯旋的眼神有些躲避，不过还是硬扯出来个笑容企图让谭时渊不必那么担心。

“是刘凯旋的亲属？”一位医生快走来问道。

“是，我是他哥。”

“你可以缴费吗？”

急救室的就是这样直接冰冷，制度压缩时间，让更多灵魂回归躯体。好在谭时渊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

“可以。我想了解一下凯旋的病情。您简略说就好，我也是医生。”

医生听到后肩膀送了一松，语气缓和了些说道：“现在看来是急性肺栓塞，有胸痛，胸部摩擦音，不过不算严重。现在正在用溶栓，一会儿还需要照片子才能知道栓塞面积，确定需不需要手术。但......我相信你了解他的病历，新生儿戒断综合症后遗症的影响极其复杂，影响时间甚至能持续一辈子，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持续监测他的指标才能制定治疗方案。而且预后......你是医生，你明白他的未来可能会存在多少风险。”

“我明白。”谭时渊眉头紧锁，“谢谢医生，我马上去办。”谭时渊说着转身就想离开，想了想又走回刘凯旋床边。

刘凯旋见谭时渊折回来，刚降下来的嘴角又扬上去了，但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别扭地问道：“你怎么来这么快？刚才在外面呢吧？约会去了？”

谭时渊无奈地摇摇头，握住刘凯旋正打着吊瓶的胳膊上下捏了两下回答：“你怎么管这么多。先看看你自己吧。我这两天没管你，怎么？是饭没好好吃？还是一点都没运动？”

“你管的也不少。你知道我的，生活极度规律，就少操点闲心吧。老头子该享受自己的生活了。”

“哦？那我走了。”谭时渊佯装要走。

“诶！等会儿。”刘凯旋轻轻拽住谭时渊，犹豫着小声问道，“我......严重吗？”

谭时渊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双眼中无尽的活力，仿佛这副躯壳禁锢住了他，正拖着他的灵魂走向消亡。谭时渊感觉胸腔一滞，咽喉紧锁。一种无名的愤怒直冲大脑，而后又迅速被绵长的无力感包裹起来。

他反握住刘凯旋的手弯下腰来。刘凯旋的脸在谭时渊的眼睛里慢慢模糊，仿佛融进了那个人的样子。谭时渊的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说完又扯出一个笑容，便再也控制不住转头离开了。他不知道他在对谁说，又希望是在对谁说。

谭时渊出了急诊室的门抹了巴脸。他绕过马老师，径直去缴费，办理检查。再回来时又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因为还需要后续检查，谭时渊和马老师说明了情况并保证会代为转达她的嘱咐，马老师才终于同意让谭时渊把自己送回家。谭时渊临时叫了护工带着刘凯旋去做一些列检查，趁这功夫开车送马老师回家。两人在车里坐定，谭时渊才终于定了神。

谭时渊边开车边问道：“马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吗？腿感觉好些了吗”

马老师笑道：“还是那样，静脉曲张嘛，职业病，要不了命。”

“那就好，您要是有是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行啦小谭。我照顾凯旋不是为了从你那里得到点什么。”谭时渊从余光中看到马老师的眼神温柔慈爱，和看刘凯旋的神情别无二致，顿时有些被看穿了的慌乱尴尬。马老师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照顾凯旋，是因为心疼。他还那么小，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他的未来随时都可能断送在这个什么综合症上。凯旋在学校除了学习，就是锻炼身体，连同学给的零食都一口不吃，身上一点恶习都没沾。这样一副身体还能稳居年纪前十，说实话，我都做不到。可......可怎么偏偏摊上了这么不负责的父母！”

谭时渊应到：“是啊，他本应该过得更肆意。现在他的身体随时都像颗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那一天就......一切就都没了。”

“幸亏他遇见了你这么心善的医生。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我......”谭时渊刚开口，手机就接连响起几条微信消息提示。他扫了一眼屏幕，又点开微信上下翻了翻，最后锁屏将手机屏幕倒扣着放在置物盒中。谭时渊没接上刚刚的话题，沉默地开着车。

“是工作信息？”马老师问。

“哦，不是。”谭时渊摇摇头。

“小谭啊，咱们也这么熟了，我就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跟你说两句。凯旋有你这样的半路兄弟确实幸运，但你也得有自己的生活。自从带了凯旋，就看你经常跑学校，凯旋他亲妈倒是一次都没见过。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好心帮别人养孩子，最后别说好处，不落下埋怨就已经很好了。就算凯旋是个好孩子，他只会感激你，但他妈妈呢？连自己孩子的生活费和助学金都惦记的人，你觉得你能填上她这个洞吗？”

谭时渊点点头，但没有回答。他不是没想过，只是平时不让自己去想，时间长了好像真的觉得自己是刘凯旋的亲哥了。

马老师继续道：“想干什么就给自己时间去干。这话不光是为了你，是为了你们两个。你现在年轻，有体力，不怕折腾，不怕孤独，能为了凯旋牺牲自己的生活。等时间长了，也许就不是这样了。可能你不会后悔，但你会累，会委屈，会焦虑。等到凯旋在你心里变成负担的时候，你们的关系就回不到现在了。”

谭时渊没想过他希望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他觉得自己正深陷在一片泥潭里，这辈子都不会爬出来。已经十四年了，他觉得他还可以再坚持很多个十四年。

要是童桐昨晚没有主动邀请他吃饭，他此时也许会反驳道“我愿意一辈子为了他们而活”。但现在，谭时渊想起刚刚童桐发来的消息。

你那边怎么样了？

事情严重吗？

如果需要帮忙给我打电话。

有事先忙吧。

忙完了抽空回我一下。

下次见。

“下次见。”谭时渊心里默念，他有些期待。但这种期待又深深地刺痛到了他，仿佛他心里那一点点的躁动是对自己的背叛，也是对刘凯旋和陈无疾的背叛。

陈无疾......谭时渊一个人坐在车里有些出神。几万次的想念并不能慢慢冲淡痛苦。他像脱力了似的仰着头，脑海里全是那个瘦弱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