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感受的我和在思考的我，都是我。”谭时渊调皮地答道。

“你啊......”张教授轻点了以下谭时渊的脑袋，“机灵鬼，不想聊就直说。不过时渊啊，我最近也有点想无疾了，可能快到他的忌日了吧。”

“嗯，下个月初。”现在谭时渊谈起陈无疾的忌日已经很平淡了，就像在说几天后要办一件事情一样。

张教授笑着回忆道：“那时候他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你追在他屁股后面，咱们仨就像老母鸡带着鸡崽儿似的。”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张教授继续道：“无疾比你大这么多，但看着跟你差不多大，白白瘦瘦的。诶？当年他多大来着？”

“29不到30。”谭时渊回答道。

“都29了啊。”张教授瞥了一眼谭时渊，“你再看看你二十九的时候，跟个老头子似的。”

两人又被逗笑了。谭时渊的二十九岁不太好过，他记得那时他被停职在家半年多，整个人落魄得不像样子，后来张教授力保才又回到二院继续工作。

“那时候特殊情况，您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您在院里背着我的时候都叫我小帅哥儿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看你得瑟的。是是是，你们俩都好看，你们俩能当我的学生真是要羡慕死别人了。唉，要是无疾能......”

说到这，两人又安静下来。这次谭时渊没有抗拒，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他走的太突然了。”

“是啊，太突然了，我听完消息转天去学校时心里还等着他来敲门呢。”

“老师，您说我怎么可能忘了他。”

“不可能。”张教授肯定地说道，“我都忘不了，你怎么可能会忘。他虽说不是我收过分数最高的学生，但绝对是最努力，最有潜力的。他当时说啊，他毕业以后......”

“毕业以后要为药物依赖患者贡献自己的一生。”谭时渊接上张教授的后半句，“您当时用他的这句话鞭策了我好久，说他怎么看上了我这么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

“是啊。不过你现在也算接过来他的愿望了，不至于那么遗憾。”

谭时渊点点头。说到此恰遇红灯，他左胳膊撑着车窗，左手微微扶着脸，眼眶有些红。谭时渊又想起十几年前，他最后一次接到陈无疾的手机电话是医院打来的，只是个通知死亡的电话，容不得半点儿缓冲的时间，人就这么消失了。谭时渊甚至回忆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学校赶到医院的，匆匆缴费办理了手续，在殡仪馆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送走了一个人在世界上的最后一段路。

“太突然了。”谭时渊又一次喃喃自语道，“我好像一直活在那一天。”

“是啊。”

两人没再说话。车开到二院，张教授解开安全带：“你快去看凯旋吧，下午调班的事已经办好了。明天早点到，开早会。”

“好。谢谢您。”

张教授用力攥了攥谭时渊的手腕：“该过明天了，时渊。”

童桐在食堂吃完午饭接到妈妈的电话，他从工位走出来绕到楼道里，但看楼道里还有三三两两在闲聊，还是下了楼躲进后院。

“仔啊，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我在公司呢。刚才在找地方接你电话。”童桐背对着大楼手插兜低着头，用脚尖来回滚小石子。

“接个电话跟接头似的。咱家人都往上数几代都没有你这么社恐的。”

“还不是因为你们太外向了。尤其是你，刘女士。我是咱家一股清流。”

刘女士笑了笑，问道：“最近怎么样？你收没收到这个季度给你打过去的生活费？”

童桐把手机放下，打开银行小软件，果然多了一笔。“我都说了不用打生活费了，都二十八了，而且我已经上班了。”

“这是咱家规矩，你姐也有。证明你们俩是咱家一份子。你用不了就放着生利息好了。你还没回答我呢，最近怎么样？”

“挺好啊，不是上上周才打过电话，没什么变化。”

“不对，你周六没给我发消息。仔仔，是不是有情况啊？”

童桐脚上顿了一下，以往每到周末，童桐都会给妈妈发个信息问候一下，如果两人都有时间，那就会打个电话分享最近的生活。但这周六，童桐那天有些心不在焉，早吧这个习惯抛在脑后了，直到转天也没想起来。

“那个......我跟朋友出去吃饭了。就忘了。”

“朋友？男朋友？”电话那边换成了男声。

“爸？你怎么也在？”

“你个臭小子，我在我自己家有什么奇怪的。快说，有情况了？”

“没有，你们想什么呢？”虽说出柜早，但还没有恋爱经验的童桐在父母面前谈起这事还有点不好意思。

“没有啊，”那头语气有点失落，“怎么二十八了还不谈恋爱......我二十八都有你姐了，你别时有什么问题吧？”

“你说什么呢，童斌！你才有问题。”

“我叫童文武！不是童斌！”

电话那头又开始斗起嘴来。童桐无奈，提高了些声音：“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下午还要工作呢。替我跟我姐问个好。”今天是星期三，下午谭时渊会过来开个小会。

“你姐忙着搞钱呢，要问好你自己回来。对了，你曾阿姨跟我说叶苗苗要去京北了，你俩好好聚聚，有合适的也给他介绍一个。你曾阿姨着急着呢。”

“行行行，苗苗说他周五到，估计我俩得喝一顿。”

“行，那就这样。给他小子喝趴下。”童爸爸这人听不得“喝”，一说就来劲。

童桐回到工位上，午休马上就要结束了。他打开新项目方案，整改了几个点，头疼过两天又要跑去调研。京北的夏天真是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凉快下来。

谭时渊和技术部负责人对接完已经五点多，他匆匆赶到童桐的部门，准备和这边也简单汇报一下。

童桐只感觉身后一阵风卷过，回头一看是穿着一身黑的谭时渊正在往老大办公室走去。谭时渊回头，恰巧看见正在看他的童桐。谭时渊冲他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办公室。

谭时渊进去不一会儿，办公室里就响起老大爽朗的笑声。两排工位上齐刷刷地探出脑袋，又过了不到一分钟，老大便堪堪搭着谭时渊的肩走出来。

“......我们是完全信任你的专业能力的，你就放手和技术部去做，后面的杂事跟我们说就行。正好，给你介绍一下，小童。”老大指了指童桐，叫他过来，“你可能不记得了，上次一起吃过饭，就坐你旁边那位，童桐，工作能力不错，你以后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事，可以直接找他。”

两个人沉默一秒，不知是该装不认识还是跟老大说“不用介绍了我俩比您熟”。谭时渊率先开了口：“你好，谭时渊。以后多合作了。”说着还自然地伸出手。

童桐握了上去：“你好，童桐。”

“打过招呼了。那我就先走了，时渊你院里忙直接走吧，不用客气。”老大没给他们太多时间“熟悉”，早就夹着尾巴包准备下班了。见老板走了，工位上的人也陆续躁动起来，耳边全是窸窸窣窣的收拾声。

“回医院吗？”童桐见大家忙着干自己的事，悄悄问道。

谭时渊摇摇头：“不回。”

“回家？”

谭时渊又摇摇头。

“之前没机会问，周六到底出什么事了？”童桐边说边收拾桌子。谭时渊就站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该不该等他。

“一个朋友，生病了。”

“啊？严重吗？他家人什么的知道吗？”

“有些严重，现在还在住院。他没有家人，所以我一会儿还得去趟医院。”谭时渊犹豫道，“那......我就先走了。”

“诶？等一会儿。”童桐伸手拦住他，“哪个医院？”

“中心医院。”

“嗯......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我下个项目调研正好在那。你说你朋友，生病了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太可怜了。又是住院正需要人呢，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别客气，大家都是单身，我也没别的事，互照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