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亭身上的伤势颇为古怪。云妃这一盏茶虽然没有治好他，但也确实叫他获益匪浅。现在正需要时间去吸纳炼化。
巧的是，大抵是因为今天“表现”得太好，小纨绔回来后难得没再折腾其他玩意儿，给了他这个机会。
沈兰亭回到房间，将墨玉响塞给他的那盆奢华版棒槌、兔耳朵放在桌上。正打算回床榻继续修行，却发现茶壶下冒出一角垫纸。
往日鲜少触碰的茶壶被挪到一旁，沈兰亭把垫纸取出，抖开。只见到垫纸上一片空白，唯有淡雅青竹的绘花栩栩如生，与桌上瓷青茶具颇为相配。
似乎这当真只是一张不小心被落下的普通饰物。
沈兰亭拿着这来之奇怪的垫纸想了想。片刻后，经脉中灵力流转变换，模拟出化身主人的功法和气息，渗入纸页。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
几乎是在沈兰亭以为自己当真猜错的时候，纸页上方忽得一阵扭曲。仿佛那里原本蒙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水膜，现下被特定的功法剥离，便显出纸上书写的字迹来。
沈兰亭一目十行，执着信纸沉默下来。回想到才从墨玉响口中得到的评价，也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他当真是眼光不太好？
不然怎么会识人不清被背叛；千里迢迢避开梦中陷阱，却在帝宫成了稚子陪玩；再一挑替身，竟又是个来路不明的外派间谍……
这一连串事故下来，着实是、有些丢脸了。
沈兰亭无语至极，都能想象到墨玉响知道后放声嘲笑的模样。目光沉沉，几度在信纸上徘徊，最终还是收了想要震碎它的灵力，将信纸放进贴身的储物灵器。
*
“我说，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
丹房中，一口造型独特的小锅正架在丹火上嘟嘟燃烧。各种灵草被墨玉响囫囵地丢进去，煮出一滩颜色诡异、估摸着“效用”也会相当恐怖的不知名糊糊。
墨玉响玉勺搅拌，表现得专心致志，比正经炼丹师还要肃穆几分。却突然在沈兰亭往药篮里放入仙女面的时候，出声断了氛围。
“小殿下约莫是感觉错了。”他每天都是这样。
沈兰亭已经能够淡定自若地在养神中应付墨玉响的话了。
“是吗？你这手再多择几毫，就要把我的药毁了，还没事呢？”
墨玉响嗤笑他说谎都圆不全。又饶有兴趣地看向沈兰亭的手：“不过说起来，你这处理手法简单粗暴，一看就是半个野路子出家，竟然还能做得有模有样，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沈兰亭动作兀得一顿，心底暗呼一声大意。
最近被这小纨绔天南地北、杂七杂八的东西一闹腾，满脑子都快只想着怎么安稳地把小纨绔送走了。倒是忘了开阳殿的护卫，不授这些杂学。
今天的药草，小纨绔没教过他，处理的方式称不上稀罕但也不简单。一时顺手，没想到居然暴露了些根底。
——这小纨绔的棉花肚里，什么时候塞上的真材实料？
沈兰亭这头想着怎么解释更合理，那头墨玉响却已经满意地连连点头：“看来你修炼之余，还不忘进步。不错不错，不愧是我选的护卫。”
“……”沈兰亭木着脸。抬头看向墨玉响，心生奇异。
墨玉响毫无所觉。洋洋自得地撂下玉勺：“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本殿下就帮帮你好了。”
说着，从储物戒指里取出厚厚一摞书册，累在旁边用手拍拍：“这是万珍阁特编的药经，虽然图样没有实物看着舒坦，记录的炼丹手法也是啰里吧嗦，不过到底跟着我皇室经多见广，内容倒算得上齐全。你要看得下去，就借你了。”
“借？”见惯了墨玉响大手大脚，乍一听见这话，还真奇怪。
“哼，说你没眼光还真一点儿不错啊。”墨玉响给他气笑了：“万珍阁特编皆是皇室秘传，莫说外头那些自诩包揽万象的样子货，便是九宫学府的资料也没这全。一般人封皮都没机会看一眼，你还想让我送你一套？”
要是你替我被父皇打板子、关禁闭、罚抄书，那倒还有几分商量的余地！
沈兰亭：“……”
既然如此重要，他还是不要看的好。
无功不受禄。否则走的时候，全是麻烦。
“当然了，这也不是白借给你的。”墨玉响骄傲地扬起下巴，像只开屏后到处炫耀羽毛的小孔雀。
若是在外头，也不怕被人把这风光靓丽、败絮其中的羽毛全拔喽。
沈兰亭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暗暗摇头扶额。
“众人皆知，帝宫汇聚有全天下最富裕的资源、最顶尖的师父、最优秀的环境……因此前仆后继地想要进来。但这里也不是什么人都收，什么东西都给的。想要拿到最好的，就给我好好干活，知道吗？”
墨玉响激昂发言。挂在腰间的玉扇撞着包围圈似的金玉宝石，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原来这才是重点啊。
沈兰亭头痛，又有一种“果然会如此”的安定感。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墨玉响杏眼一瞪，没好气地叉腰质问。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想告诉您，若是再不管身后的罐子，就要干了。”
“？！”墨玉响下意识吸了下鼻子，眼睛睁得不能再圆。连忙转过身，想要抢救那锅，又惊觉边上烫；想再捉起玉勺拌拌匀，却情急打翻在地；一时间是上蹿下跳，寻不得法。
哪里像是皇宫贵族，简直跟个不省心的猴崽似的。
沈兰亭心累地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把丹火给关了。指间一转，灵力同时运起，又把岌岌可危的小锅捞出来，放在一贯静置用的矮桌上。
到处扑腾的猴儿终于安静下来，避免了丹火烧丹房、碎片炸房梁等升级灾难的发展。
“干得不错！”墨玉响用力拍拍沈兰亭肩膀，大方地一挥袖子：“和往日一样，药篮子里的灵药你随便挑。今天允许你多挑几个！”
败家啊。
沈兰亭感叹，十分耿直地往药篮里探手。
他现在确实很需要其中的一些药材。
最重要的是，他很肯定，这些东西，他将来尚且还得起。
“还好还好。亏得我动作灵活，反应及时，不然岂不是废了。不愧是我！”
沈兰亭：“？”
沈兰亭很不想跟着墨玉响犯傻。只是这些发言，是不是过于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正挑着药材的沈兰亭忍不住侧目，要看看这小纨绔又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就见墨玉响正拿了新的勺子，将那黑乎乎的、锅巴？往一个华美漂亮的盒子里舀。再随意转悠几下，填填平。
完工！
……“暴殄天物”四个大字，最近怕已经被他念废了。
沈兰亭悔不当初。不忍直视地扭回头。
“怎么？看不上这药？”墨玉响将盒子放到一旁，很不服气：“我跟你说，本殿下这药，可是千金难买！若是放出去，绝对会被帝都的修士们抢破脑袋你知道吗？”
“您误会了，属下只是不知道，丹药能长这样。”沈兰亭真诚回复。
墨玉响一下子被他噎住。鼓着腮帮子直往锅里戳：“你懂什么。有人告诉过我，说炼丹不用拘泥于形式。九宫祭酒都夸了好呢！”
那是不拘形式，没说让你胡来吧。
沈兰亭听见他忿忿不平的嘀咕，莫名觉出几分委屈：怎么搞得跟他欺负小孩似的。
想到认识以来，小纨绔带来的麻烦甚多，可自己受到的关照也着实不少。沈兰亭微微抿唇，缓了些语气安慰：“是属下学问短浅。感谢殿下总带着属下涨见识。”
墨玉响：“……”
怎么会有人说话越实诚越阴阳怪气！
“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墨玉响恶狠狠地说道。
然后探出手指，一杵大门方向。都快被他气死了：“你走！本殿下现在不想见到你！”
沈兰亭：“？”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难伺候吗？
“真是个呆子！”
墨玉响再次见到头也不回一下的果决背影，气到跺脚。
好半晌，才重新坐回椅子。想了想，探身翻了遍药篮，更是一阵无语：“三脚猫的野路子就想杂七杂八地糊弄我。呵！”
不过，拿了我那么多好东西怎么还没痊愈……
墨玉响拧起眉头不解：这人——不会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受的什么伤吧？！
念头一经冒出，墨玉响都震惊了：这么蠢的家伙，是怎么好意思总来讽刺他的？！不不不，不对。他堂堂云螭二殿下，竟然被一个闷葫芦给嘲笑了。若是传出去，叫他脸往哪儿搁！
奇耻大辱。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墨玉响猛地一锤矮桌，咬牙切齿。
*
“怎么样，宫里有消息了吗？！”
听见长廊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姜雪英激动地转过身。阴郁的脸上，第一次有恍若癫狂的喜意暴露言表。
“这个墨玉响，选谁不好，非得选我们的人，当真是天助我！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在我面前得意多久！说说看，现在到何进度了？”
来人话未开口，就先听见主子欣喜若狂的畅想。忆起今天要上报的情况，本就冒汗的脸更是惨白，嗫嗫嚅嚅地不敢开口。
姜雪英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探子的动静，面色骤然沉下去，怒道：“到底怎么回事！死间都已经送到身边了！”
姜雪英的声音阴冷：“你难道，是想告诉我还是失败了？”
“少、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一口将“少爷”二字吞进肚子，探子改口为过往那无上尊贵的称谓，跪在地上砸得满头鲜血，期求博得一丝机会。
至少能够死得干脆。
“任务没有失败……只是、只是那枚暗子，这些天根本没有动静。”
压根不被执行的任务，好像确实用不上失败的说法。
可这比失败还要叫他嫉恨难耐！
“你说什么？！”
姜雪英眼睛里都爆出血丝。一掌挥出，亭中雅致的石桌刹那粉碎；再一掌，那报信的探子头颅爆裂，倒地不起。
流转的灵力将喷溅的碎末和血骨荡开，震得院内的草木都簌簌抖动，尽染猩红。
“吃里扒外的家伙！当真想反了天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姜雪英只恨不得生啖其肉。
偏生云螭帝宫并不是什么轻易能够安插人手的地方。此人能够近得了墨玉响的身，全靠阴差阳错。若想成事，还真不同以往随手可弃。
“少爷息怒。”一直静候在旁的中年管家终于上前一步：“进入帝宫的所有探子，要么有我雪影王国的毒蛊控制，要么由那边的大人们整个吞噬。但说到底，前者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中年管家笑道：“等他体会一番毒蛊发作时的痛苦，想来便不会如这般想不开了。既然棋子轻易舍弃不了，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此番本就是意外之喜，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亏啊。”
就算对方真的什么都不干，有毒蛊和天命誓约在，也别想能揭发他们。
反而是云螭二皇子的血契亲卫，被一个无能之辈占据，才是大损失才对。
姜雪英皱紧眉头，冷嗤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再给他一次机会。看他是要自己的命，还是要墨玉响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尊主大人表示：你们一个个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羊毛别逮着我一个人薅啊#
#选人不幸，遇人不淑#
#尊主大人落难倒霉二三事[狗头][狗头][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