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知妙知】布伊诺斯第三沉思 > 第5章 第五部分

第5章 第五部分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至于艾尔海森,不夸张地说,他有一种漠然的天赋。对于不感兴趣的人和事,他可以像关掉吵闹的收音机一样,将它们一点不留地从自己的世界里清理出去。

因此,室友如何如何性格古怪或爱好离奇,于他而言都无甚关系,艾尔海森根本不会受到影响,或者说不会给予关注——但卡维不同。

倒不是卡维之活泼已经超越了艾尔海森能够应付的程度,而是对于这个人,艾尔海森从没有试图将他清出自己的世界。

卡维很有趣,这点毋庸置疑,从艾尔海森的角度,仅仅为了这份有趣,就能做到虽不至于始终抱有超常的兴趣,但一定从不厌烦。

一个人如果做出变卖自己的全部财产以至于无家可归,却把钱拿去无偿修建不属于自己的宫殿这种事,那么他的怪异显然已经超越寻常,达到一种叫人不由想思考研究一番的程度。艾尔海森便总抱着这样的心情注视卡维。得益于同居一室的特殊待遇,他天然地拥有更亲近更全面的视角。

单作为室友考虑,卡维无疑是非常优良的。既热心又开朗,为人善良,品味高雅,不嗜赌也不嗜酒,偶尔吸一两支烟,但并没有瘾,习惯性地照顾他人,同理心强得不可思议。

强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回,熬了通宵还没睡的卡维见到准备出门晨跑的艾尔海森,摇着头感叹:“艾尔海森,你也太自律了。每天都这么跑?为了保持身材?”

艾尔海森将磁带装进二手的随身听里:“不是,为了保持健康。”

卡维打着呵欠:“那不也一样?”

“不一样,因为生了病很麻烦。”说罢开门离去。

对于独自留学异国的贫穷大学生,身体出了故障,既没有亲友照顾也没有闲钱治疗,的确很麻烦,艾尔海森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特别想要表达什么。

但那晚他回家到时,却发现家里多了一大包常见药品,从治疗头疼脑热的到治疗跌打损伤的,一应俱全,量大管饱。

肇事者自信满满地向他宣布:“以后要是生了病,我来照顾你。你可以放心地生病了。”

那一瞬艾尔海森在想什么?说来不可思议,他想到了自己早已离世的祖母。

艾尔海森的父母在他还很小时就死于一场意外沉船,甚至没有在艾尔海森的记忆中留下一点痕迹,可以说艾尔海森完全是由祖母养大的。

祖母出身于当地小有名气的家族,年轻时受过教育,在艾尔海森的记忆中,是一名睿智平和的老太太,拥有一套从那个动乱年代走出来的人少有的独特生活哲理。

临终前她给艾尔海森留下一句告诫:“尽可以自由选择,但莫要忘记判断。”

这句话简直像一阵飓风,以不可思议的强悍威力迫使艾尔海森迅速做出决断,将祖母下葬后便立刻变卖祖宅换来学费,孤身远渡重洋来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追求他的兴趣所在。

艾尔海森从小到大,与人类社会的关系疏离得可称淡漠,祖母是那根牵住他的最强有力的麻绳,将这只航行得太远的船仍旧牢牢拴在锚柱上。

卡维与祖母的联系,艾尔海森经过缜密的思考,认为是气质。他们都拥有同一种气质,或者说能力,不经逻辑思考便能触碰到问题核心的能力。很多时候甚至尚未弄清事情的全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看清了终点在哪里,简直像山林中灵动的鸟兽,或者经过神点化的祭司,是某种他理解不了的、可以称之为天才的能力。

卡维的有趣之处还不止于此。

起初,艾尔海森将他归类于乐天派理想主义者,认为此人幸福指数奇高,大概很善于苦中作乐以及随遇而安,是个无论如何都会认为世界美好,且乐在其中的人。

可是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艾尔海森逐渐意识到,事实或许并不如他所想,甚至完全相反。

夏末秋初,气温转凉时,某个气象台发布红色预警的雾天,雾气从清晨起就浓稠得如同白漆,几十米外的房屋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对流层的高积云整个沉到地面,将布伊诺斯吞了进去。

渔船没有一艘离岸,一艘挨一艘地锚在岸边,从房子里往外看,一排船只黑红的尖角从白茫茫里探出来,像巨兽细小而密集的牙齿。

那天卡维罕见地非常沉默,什么也不折腾,只一个人站在窗边不间歇地抽烟,不一会就碾了小半盘烟头。

湿冷的风时而卷着烟味冲进屋内,呛得艾尔海森咳嗽,卡维连忙道了几声“抱歉”,按熄了手中纸烟。

艾尔海森注意到他始终望着沙特拉海角的方向。

“担心你的工程?”

卡维似乎陷入了什么极深极静的地方,过了好一会才摇摇头。

“没有。钢筋水泥的东西,有什么好担心的?”

艾尔海森思忖片刻。

“那么,后悔卖掉房子?”

卡维还是摇头。

“不后悔。”

良久,艾尔海森问出自己苦思许久而不得解的疑惑:“你究竟是为了追求什么,才不惜破产也要修完它?”

卡维终于转过身,指间还夹着那根熄灭的烟头。

“……追求什么?我不知道。”

他一动不动地绷紧身体立着,红褐色的眼睛失了焦,石头似的毫无神采。仿佛套在一层肥大的太空服里面,一举一动都吃力又僵硬,声音也被闷在头盔里,传不出来。

“不是为了追求什么,而是不能不修。做不到。倒回去再选一次还是会这样。”

“就好像……如果能继续建造它,便能继续活下去。如果不修,就没有明天了。”

“你是说,死亡?”

“不,不是死。”卡维蹙起眉头想了一会。

“是指日历从那时起直接断掉了,之后都是没有日期的空白。每个下一天都不是明天,只是今天的无限重复。”

于是艾尔海森察觉到,不同于看上去的光鲜亮丽,卡维的身体里有个巨大的空洞。

就像绿野仙踪里的铁皮人,必须要塞点什么东西进去充当他失去的心,美食、鲜花、音乐、爱情、理想、等等等等。如若不如此,他就会立刻像拧掉所有螺丝的机器,叮叮当当地散架,成为一摊动弹不得的破铜烂铁。

于是艾尔海森也意识到,与其说他的潇洒是开朗大方的乐天主义,不如说是某种病态的孤注一掷。

这固然是一种病,但没有心脏便全然是坏处吗?依照艾尔海森目前的观察来看,大部分时间,非但不然,甚至其病态无论从主观还是客观角度考虑,都时常产生某种堪称迷人的独特效果。

曾有一个仲秋的晴朗下午,卡维再次受邀回母校作为嘉宾出席讲座,艾尔海森也要去图书馆,便约好一同坐公车回家。正巧遇上校内学生会组织的跳蚤市场,卡维兴致勃勃,说什么也要拉艾尔海森去逛逛,艾尔海森只好陪同。

摊上大都是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少有几个实用的例如收音机,随身听之类,要价也不便宜。艾尔海森没相中什么,卡维倒心血来潮,看上一把木吉他,不好意思和学弟还价,直接按标价付了款,喜滋滋地抱回了家。

艾尔海森问:“你会弹吉他?”

卡维坐在沙发上抱着吉他调弦:“看不出来吧,我乐感还挺好的。艺术和美都是共通的嘛。”

“想听什么?”

卡维将手指按上银弦,笑眯眯地看向艾尔海森,眼睛像枫叶一样漂亮,或者田地里熟过头的南瓜。

“有什么选项?”

“嗯……简单一点,大众一点的,可别点莫扎特和泰雷加。”

“甲壳虫的可以么。”

“好嘞。”

卡维打了个响指。

“那就In my life吧,我上大学时最爱的歌。好多年没弹了,指法生疏,别见怪啊。”

艾尔海森从冰箱里拿出啤酒,一本正经地胡说。

“没关系,我乐感很差,听不出来。”

于是,伴着旧吉他略有些干涩紧绷的琴音,卡维轻声哼唱起那首十年前的老歌。

“There are places I'll remember. All my life ,though some have changed. (有些地方我仍然记得。所有我生活中的那些改变。)

Some forever ,not for better.Some have gone,and some remain. (有些永远不会变好。有的离去,有的依旧。)

All these places have their moments.With lovers and friends I still can recall .(所有地方都有属于他们的瞬间。爱人,朋友,我仍然记得。)

Some are dead ,and some are living.(有的已经逝世,有的依旧活着。)

In my life I've loved them all .(在我的生命中,我爱他们每个人。)

……”

那是一个无法被遗忘的傍晚,即便时隔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仍然清晰地保存在艾尔海森的记忆中,如发生于昨日一般清晰,相片一般清晰,壁画一般清晰,不能不清晰。

他甚至还能记起天上小狗形状的云,记起掠过窗口的麻雀,记起渔民们遥远的大笑,记起裹挟着腥味的海风,记起廉价啤酒刺手的玻璃瓶,记起按错和弦时卡维放松的笑容,还有他麦田一样摇曳的金发,枫红色的眼睛。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好像在那以前,世界只是从上往下俯瞰的一幅图画,完全能够看明白,甚至看得比画里的人还要明白,连最细微的构造和联结都看清楚了,却一星半点没有碰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是理解,没有感受。

而在那一瞬间,“噗”的一声,整个人掉进了画里。

傍晚的慵懒与妩媚,秋季的丰收与喜悦,海洋的温柔与宽广,以及歌中所写的,关于爱与死亡的一切,忽然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给了他一个满怀的拥抱。

卡维是艾尔海森的彩虹桥,使他得以从阿斯加德走向人间。

这正是卡维独有的迷人之处。因为他体内的空洞,他将什么放进身体里,他就能完全体会到什么,进而成为什么。以至于使原本不懂得其为何物的人,借由他的表达和传递,也能感知到那是什么了。

若要往前追溯,这种关系并非他们独创,艾尔海森想到。早在公元前四百年,风靡古希腊的少年爱不就与其相似?

那时的人们是否便已经认识到,人类永远无法做到全知,每个人的视角总有盲区,也有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论是男人与女人,开朗的人与内向的人,受欢迎的人与孤僻的人,还是年轻的人与年老的人。

若想克服这种盲目,不妨与不同于自己的人交往,借助触碰他们的灵魂,触碰另一半自己目力所不能及的世界。

古希腊少年爱中的两人于对方是如此,卡维于他也是如此。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