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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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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在卡维的记忆中,那个夜晚以及第二天发生的事仿佛都具有魔力。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毕加索的画似的,鲜艳又离奇,核心主旨却醒目无比,简直像命运的指令,哨声一样嘹亮地催促他:“去吧,去吧,就这么做吧。”

而卡维自己也承认,他是个尤其容易被蛊惑的人。所以转头卖掉富人区的别墅和豪车用于重修别人的宫殿,自己搬进临海贫民区中与人合租这种事,放到他身上也算不得特别不可理喻。

何况贫民区的合租房并非无法接受,卡维不是那种吃不了苦的富家公子,也不追求上流,先前的奢侈只是为了融入圈子而必须要做的努力罢了。倾家荡产并没让他忧郁太久,正相反,踩着廉价人字拖倚在新家的窗边,临着夜风啜饮白葡萄酒时,他甚至觉得相当轻松和悠闲。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新室友,艾尔海森,这位正在卡维的母校读博的学弟,时常令他感到困扰。

倒不是说他有什么恶习,恰恰相反,作为室友来说,艾尔海森简直自律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闲话很少,条理分明,情绪稳定,从不宣泄,没有不良嗜好,总在安静看书,绝无半点噪音。

况且他们二人,一个要打三份暑假工,一个整天在工地东奔西跑,大多数回家的时间都累得筋疲力竭,各自休息了,实在没什么可供冲突的生活习惯。

只是卡维有时会感到疑惑,一个活物,真能死气沉沉到艾尔海森这种地步?

房如其主,在卡维搬进来前,整套房屋只有一扇窗可看,其余地方全是不协调的旧家具。找遍所有房间,竟连一朵花、一幅画、一件装饰物都看不见。

卡维绝对无法忍受,所以在他刚入住不久,连纸箱里打包的衣物都还没收拾妥当,先买回来几个花瓶、几幅装饰画和几个小摆件。

那日艾尔海森早晨回家,正看见他举着一幅画思索怎么挂才好看,便随口问:“新买的?”算是打招呼。

卡维有些心虚地放下了画:“是的。你觉得挂在这里可以吗?”

他不确定艾尔海森是否会因此生气,毕竟自己初来乍到,底气不足,也是未经商量擅自干涉公用空间。

没想到艾尔海森上下打量片刻,丢下一句“随便”,就回自己房间补觉了,徒留卡维独自对着“随便”两字揣摩到底是何深意,甚至苦苦纠结了一整个上午,到底也没把画挂好。

“随便”乃艾尔海森的口头禅之一,起初害得卡维好不痛苦,每每听到艾尔海森说出“随便”二字,他就难免陷入左思右想的泥潭,一会因为艾尔海森的态度轻蔑敷衍而生气,一会又因为怀疑自己惹人讨厌而难过。

直到两人共处一室久了,卡维才逐渐意识到,从艾尔海森嘴里说出的“随便”,真的就是只是随便的意思。他经过考量两种选择,认为于自己并无偏爱,因此绅士地将选择权交给对方。

其含义实为“随便”的本义:随君便宜。

——竟然真有人的“随便”只是“随便”的意思!一句丝毫没有任何隐藏含义的“随便”!放在以前卡维根本不会相信,但现在明晃晃的例子摆在他面前,容不得他不信了!

如此诸类的笑话还有很多,多如大洋之水,无法回忆分明。但形貌大抵相同,以艾尔海森的无心之举为始,以卡维的胡思乱想为承,以艾尔海森的莫名其妙为转,最终以吵一场驴唇不对马嘴的架为合。

故事讲到此处,相信都能看出,艾尔海森与卡维之间的差距,简直大到了不像同一个物种的程度。任谁都会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和平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打起来的。

若在卡维身上寻找问题的答案,真相会让人惊掉下巴:卡维非但不讨厌艾尔海森,反而打心底地欣赏他。

其实也不怪异,卡维固然时常因为艾尔海森种种行径而大动肝火,但抛开这些琐事,艾尔海森的存在方式令他惊叹。仿佛某种坚硬得不可思议的金属,哪怕丢去外太空也不会崩毁。

两人逐渐熟络后,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窗外冥冥晦暗,什么也看不清,唯有狂风呼啸,吹得老旧的窗户砰砰作响。卡维忽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仿佛独自置身某叶芥子小舟,却要在这样的天气里行船于茫茫大海,祈求能寻得一隅落脚之地。

他不由向身边始终不为所动地翻书的艾尔海森求助。

“艾尔海森,你总是独来独往,难道不害怕孤独吗?”

艾尔海森头也不抬:“不会。”

卡维万分费解:“有什么秘诀吗,教教我行不行?”

艾尔海森终于看向他。

“没有秘诀,我天生如此。但有一个想法可以分享给你。”

“什么想法?”

“不合群是事实,而孤独仅仅来自失落,只有求而不得的人才会被其所困。能够坦率地承认自己不合群的人并不孤独,真正孤独的是无法接受自己不合群事实的那部分人。”

艾尔海森认真讲话时总是习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而有些时候,比如现在,在他的眼睛里,卡维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弱小。

为了挣脱这种弱小,他愤愤嚷道:“你这叫孤僻!你就从不想融入集体吗?”

艾尔海森耸耸肩:“不想。”

“集体能够为个体提供保护和安逸不错,但安逸同样会导致怠惰和傲慢。对我来说,后者是有毒的。”

因此卡维认识到,像他这样脆弱的人只能依附于外物,例如需要行星的引力才能站稳脚跟、需要恒星的温度才能获得能量,而艾尔海森,他不需要任何外物。

他自己就是一颗庞大而稳定的星体,始终清醒,安静,沉着,有条不紊地顺着轨道运行。

无可否认,这样的人是迷人的,尤其是对于脆弱的人而言。

卡维相信不止自己一人能感受到他的迷人,也曾在闲散的午后突发奇想,开玩笑地问他:“艾尔海森,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实话告诉学长,从小到大有多少女孩追求过你?有没有和谁交往过?”

艾尔海森掀起眼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对于卡维许多毫无营养与逻辑的话,他惯常懒于搭理,可直接当作耳旁杂音忽略,只有使他感到不快了,才会这么轻飘飘地撩起眼帘,以示不满。

黑色的长睫毛在盛夏的光晖里拖长了影子,高挺的鼻梁仿佛冰川岩的山棱,刚洗完的头发毛毛躁躁,散发着香皂的清香。

卡维莫名被这一眼挠得心痒痒,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嘴,得寸进尺地逗他:“难道一个都没有?不会吧,乖乖学弟,你长到这么大,从没有和女孩睡过觉?”

艾尔海森果然恼羞成怒,冷着脸反问:“哦?学长这般自信满满,想必定是身经百战了?”

卡维煞有介事:“那当然——”

艾尔海森严肃地盯着他。

“——一个都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卡维笑得捶腿:“学弟没听说过吗?学长我品味不同寻常,并不喜欢女人,哈哈哈哈……”

这个回答倒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艾尔海森当即愣住,好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攻势转眼逆转过来,这回轮到他哑口无言了。

半晌才低低地“哦”一声,埋下头,重又闷不吭声地翻他的书去了。

卡维自顾自地笑了个爽,才揉着脸解释:“你别多想,虽然取向不是异性,但我也不是随便的人,不会胡搞滥交,给你惹上麻烦的。”

艾尔海森许久没接话,直到卡维都有些心虚,准备开口道歉时,他才忽然问:“那么学长交过多少男朋友?”

卡维首先对从艾尔海森嘴里听到了八卦的问题而感到震惊,其次才开始思考:“嗯……九,不对,十个?如果把小学也算上,有十二个。不过那种也算不上交往就是。”

他兴致勃勃,以为终于触到了艾尔海森有人情味的一面,追问道:“怎么了学弟?忽然对学长的风流过往感兴趣,是有什么爱情烦恼吗?”

艾尔海森却合上了书:“但你卖掉房子后,还是只能和我住在这里。”

“这就是我不尝试恋爱的原因,不匹配的亲密关系只会带来空虚和消耗,我对此不感兴趣。”

言罢,他径自起身回房了。

只留卡维独自盘腿坐在红布沙发上,愣愣地对着落针可闻的房间,仔细体会他所说的“空虚”与“消耗”。

湿咸的海风拂开格子窗帘,卡维几乎觉得自己的胸口洞开了一个巨大的空腔,风从其中呼啸穿过,吹得脏腑都跟冻过似的凉。

艾尔海森说得完全正确。太正确了,他的观点总是一针见血,精准到了刻薄的地步,令人恼火。

卡维抿紧了唇,腾地站起,冲向艾尔海森的房间,不由分说地推门。

门没锁,艾尔海森正在换衣服,衬衣扣子还没扣上,满脸错愕地回头。

“啊啊啊气死我了!臭小子!你懂什么爱情!还‘不匹配的亲密关系’,不敢去尝试从哪里得来匹配?”

卡维真恼了,张牙舞爪地扑向艾尔海森,艾尔海森竟然也没反抗,任由卡维按住他的脑袋一顿揉搓。

“你来告诉我!不尝试怎么知道哪一个是匹配的!”

艾尔海森比卡维高半头,为了束手就擒,不得不微微弯腰。

他就这样半俯着身继续嘴硬:“虽然一见钟情的确不值得参考,但在正式建立关系前应经过仔细的考量,而不该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轻易行动。放手。”

卡维更火大了,依言松开手,捏紧了拳头怒道:“但我就是宁可失败也不愿意错过啊!这也有错吗!”

他气急败坏地打定主意,艾尔海森再敢口出狂言,就和他打一架。

没想到艾尔海森听完,竟然沉默了。他若有所思,一颗颗纽扣从下往上系好,才抬起头。

“如果你的想法是这样,那么你没有错。但你的眼光太烂了,挑中的尽是配不上你的。”

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句多么给人以安慰的话,大抵因为本也没有想要安慰谁的初心,一点也看不懂氛围似的,挎上包从卡维身前挤了过去。

“我去工作了,回见。”

剩下卡维独自呆立半晌,心慌意乱地在巴掌大的房子里团团转了数圈,又恨恨地把艾尔海森的枕头抓来锤了十几拳,才冷静下来。

掌心残余的皂角气味和枕头一致,艾尔海森的头发刺刺的,手感竟意外的不错。

那小子就是这样脾气古怪的人,卡维劝解自己。极其自我,极其冷漠,极其理性,压根不会考虑他人的感受,不能跟他较真。

可此刻怦怦的心跳又是为何而起?

大约……因为听到了艾尔海森的肯定吧。

艾尔海森很少肯定别人,或许他认为夸赞也是冗余无用的行为。卡维和他做室友一月有余,被他肯定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一回,还是卡维自掏腰包花进去整套别墅的钱重建了大半的卡萨维亚宫后,卡萨维亚家族的人重新找到他,表示卡维的行为打动了他们,愿意按照先前的合同继续合作。

卡维兴高采烈地将此事与艾尔海森分享,他却一脸理所当然:“他们的回心转意是必然的,如果有雇主面对你这样的设计师都不支持,那他的思考能力与判断能力,至少有一个出了问题。”

他用着仿佛在说“太阳从东边升起”的语气。

“你非常有才华,而且敢想敢做,勤恳敬业,所以从世俗的角度讲,非常有能力。尽管我并没有见过其他建筑设计者,但你一定是顶尖的。”

我们已经讲述过,卡维是个洋溢着激情的人,但他的激情如荒原夜火,太容易被动摇,故而时常陷入自我怀疑的黑暗。他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处境,且太过追求完美,拼命试图两全其美,也往往因此两败俱伤,最后将失败全部归因于自己,并深感内疚与自责。

从很久前开始,自责几乎已经成为卡维的一种习惯,哪怕是听到称赞,他也认定只是场面话,或者旁人所见非实。

但艾尔海森不同。

那时正欢天喜地的卡维听到艾尔海森不容置疑的肯定,鼻子不知怎么忽然一酸,差点落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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