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没有掉入预想中的滚烫沸水，但说真的，布灵舒现在宁愿回去跳铁坛子。
“见你一面真是难呢，黑面郎。”女子娇嗔既轻且柔，捏着布灵舒的手却没有松懈半分。
布灵舒尬尴一笑。
“好久不见，你的手劲儿还是这么大……打柳儿。”
栩栩如生的纸人阴阴地笑了笑，对布灵舒突然能口吐人言的行为没有表露丝毫的意外，“阴饕餮大人说笑了，打柳儿就不兜圈子和您说废话了。”
“大人可知，您现在身处冥界饿鬼地狱？”
饿鬼地狱倒不是很让布灵舒意外，毕竟金洗都啃了好几次血糊满脸了。
但让布灵舒意外的是打柳儿突如其来的直白，她暗自警惕打柳儿的目的。
“凡是坠入地狱后，想不投胎直接重返阳间者，须得闯过七关。兼因您身份特殊，判官大人曾亲口允诺，若是哪关关主将您拦了下来，便可脱离这万万年刑罚之苦，转世投胎。虽不限七关关主手段，但须得有对应阵眼，关主为魂主，阵眼为魄主。金洗就是饿鬼关的关主。”
“而我，是魄主。”打柳儿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在等布灵舒追问。
布灵舒果然开口了，“魂主可以投胎转世，那魄主呢？如果把我拦下来了，那你可以投胎转世吗？”
问这个问题纯粹是布灵舒想起了以前看过的小说，怕打柳儿隐藏关键信息，给自己挖坑。
但打柳儿似乎会错了意，看着布灵舒久久没说话。
“魄主…是伴生物，是不谈这些的。”
从画上去那一刻就始终保持的微笑，这时却显得莫名有些黯淡。
“破局之法是摧毁饿鬼的嘴，您要找到《程氏家训》并将其毁坏。大人，打柳儿只能说这么多了，您保重。”
打柳儿将布灵舒放在庭院里就消失了。
虽说是打柳儿带她进的金府，但布灵舒认真想了想，从始至终打柳儿都没真正害过她，这一次甚至是救了她一命。
所以，打柳儿真的可信吗？一个作为试炼的关卡，真的会直接把答案送上门吗？
布灵舒边思考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这时候的庭院里空无一人，不知道现在是究竟是在程府，还是在金府。
不知不觉，布灵舒走到办喜宴的厅堂前。
门自动打开，厅堂里的时间似乎回到了金小姐成亲的那一日，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布灵舒在其中。
当时布灵舒疲于奔命，因而错过了很多细节，如今她得知了很多真相，且站在门口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时，发现了很多当时没注意到的画面。
混乱之中，鬼管家的刀冲着金老爷猛地砍去，血溅当场！
“老爷！”众人纷纷呼喝。
金小姐闻言猛地扯掉头上的红盖头。
谁料掉的不仅是金老爷的脑袋，还有连带着他脸上的面皮！
布灵舒已经知晓金老爷就是金洗，本以为这是金洗用来掩饰自己返老还童的工具，没想到面皮揭开之后，竟然是另一张陌生的脸。
“我要杀了你！”面目俊朗的新郎官冲了上去，诡异的是，明明情绪如此激动，脸上的肌肉却纹丝未动。
布灵舒忽然有了个诡异的猜想。
“老东西真会藏，原来在这儿。”鬼管家冷笑，敏捷地躲开新郎官的攻击，刀尖一挑，直直划破了新郎官脸上的面皮。
露出了半张布灵舒熟得不能再熟的脸。
果不其然，是年轻的金洗。看起来甚至跟布灵舒第一次在柴房见到他差不多年纪。
金小姐尖叫起来。
金洗易了容居然要和自己的女儿拜堂成亲？布灵舒大为震撼，这未免太过恶心了！
“金府的报应哈哈哈哈！”鬼管家大笑起来，他朝着金小姐的方向，身体猛地拉长拉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金小姐，哎呀，你怎么怀有身孕呢？”
这话如同惊雷。
金小姐惨白着脸向后摔倒在地。
缩回正常身形的鬼管家，忽然一张口就吃掉了一旁发愣的金老六的脑袋。
宾客尖叫声一片，反应过来想逃，但门口已被鬼管家的人堵住，根本无处可去。
病痨鬼管家把头埋入金老六的身体内，像吃西瓜似的，血肉横飞。
很快，金老六就被吃得只剩副骨架，“嗯…还是胞兄的肉合我的胃口。”鬼管家抬起头，血糊了满脸。
神态和当吃鬼灵童的金洗一模一样。
布灵舒浑身发冷，有种宿命般的荒谬。她曾亲眼看到过襁褓中那两个婴儿，如今这鬼管家的身份不言而喻。
父吃子，兄吃弟。
“讽刺吗？”有人站在布灵舒身侧，声音很淡。
布灵舒默然。
厅堂里的闹剧还在继续，被拆穿身份的金洗干脆把面皮一扯，从袖子中掏出一柄桃木剑，取了自己的血，“退下，不然我杀你不比吹灰费力。”
鬼管家缓缓将头歪成了一个脖子会被扭断的角度，“你还当我是任你拿捏的幼儿？血脉的作用到此为止了！”
鬼管家再次如橡皮筋似的弹了过去，跟金洗打在了一块。
厅堂另一边，突然响起一声惊天惨叫。
原来是有宾客偷摸想要溜出厅堂，却被病痨鬼管家的人发现，斩去了一双手掌。那人惨叫，“纸人！！它们都是纸人！！救命啊！！！”
纸人将这人的断手捡起，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安在了自己的小腿下方，本来空空如也的地方出现了一对手掌，诡异的是，居然真的安了上去，严丝合缝的，像是天生就长在那里。
纸人走了几步，取代脚的手掌以指头撑地，发出脚步声轻而细碎。那纸人猩红的嘴唇弯了弯，快步走到断了手的人面前，毫不犹豫地把头埋了下去。
那人的惨叫声陡然拉高，很快就低了下去。
剩下的宾客更加惶恐，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好戏要来了。”站在布灵舒身侧的那人戏谑，似乎非常清楚后面会发生的事。
宾客被虐杀十之二三，金洗大怒，出剑的速度更快。
“你活着老子都能杀死你，死了老子还能再杀你一回。”
金洗单手捏诀，嘴里不停低喃，像是要放什么大招。
鬼管家笑吟吟地收了动作，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断定了伤害不到自己。
果不其然，金洗念完，手中的剑还没出，自胸口倒先出了一柄。
那是一把他亲手打造的，还镶嵌着碧玺石的匕首，是他给女儿的添妆之一。
那匕首捅进去又拔出来，一次又一次，似乎是生怕他不死。
金洗惊愕，嘴里涌出血沫。一回头，看见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拔出了匕首，正眼唇含笑，“我说过，定会亲手杀了你。”
她舔舐匕首上的血，眉眼间分明是程素瑛的影子，“世上最美味之物，就是这仇人血啊。”
金洗的手腕被割断，病痨鬼管家像其他纸人似的，把金洗的手安成了自己的脚，狂笑着满厅堂屠杀，逢人便斩下手腕，丢给站在原地不动的纸人。
纸人有了脚，便也加入屠杀。光是杀了还不够，还得细细嚼了活人皮肉，将那生机一同咽进肚子。
可纸人哪有肚肠？无非是怨气缠身，啃食活人来泄愤罢了。
厅堂的门缓缓关上。
“你让我看这些…是为什么？”布灵舒开口得有些艰涩。
程素瑛低下头，幽幽地看着她，“当然是为了报仇。”
“你以为这就是金府的结局吗？错了，真正的结局是金洗死后成了恶鬼，杀了所有人。他吸收了所有的怨气，就要化为鬼王。”
“天道不公，竟让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逍遥！”
程素瑛说着，竟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从人间到黄泉，我与金洗，不死不休。”
程素瑛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顷刻间大雾弥漫。
雾中徐徐幻化出许多场景，环绕在布灵舒身边。
第一个场景是一户人家抱着小女儿正在熟睡，忽然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父亲出去喊人，母亲抱着小女儿跑到院子里，人来人帮着灭火，没人看着的小女儿悄悄被抱走了。
第二个场景是热闹的庙会，街上的人摩肩接踵。十几岁女孩儿跟着家人赏逛，被街边卖红豆手串的摊子吸引了目光，再抬头来已经不见家人的身影。自称金小六的健硕车夫上前帮忙，指引着她一路走向幽黑的小巷。
这样的场景还有很多，都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女童被拐卖抢骗的情形，布灵舒都不忍多看。
场景只剩下最后一个。
似乎是在猪圈里，所有女孩子都被捆在一起，像小鹌鹑似的瑟瑟发抖，嘴里堵着布，哭喊声都变成低低的呜咽。
金洗和金小六提着还往下滴着血的斧头进了猪圈，大一点的女孩子坐在最前头，挺直了发着抖的腰板，挡住了身后的小妹妹们。
血污再次糊上金洗和那时还只是金小六的脸上。
一道极为空灵稚嫩的声音响起。
“金府有一道名菜，叫做烩想肉，传言其肉鲜嫩无比，滋味美妙。”
雾气缓缓凝聚成一盘盘相同的菜肴摆在桌上，那菜肴数量之多，看得布灵舒眉头紧皱。
“一道烩想肉，要取三名未及笄少女的心头肉，文火煨上两天两夜。”
雾气消散又聚集，再聚集起的画面，看着像是个地窖，披麻戴孝的程素瑛不小心打开，被眼前的画面震在当场。
“我是程素瑛，也是黄小妮，李丫，徐大红，谢双双，赵巧儿，刘慧姐……”这声音说了总共二十三个名字，念到每个名字时的声音大都不相同，也有七八个名字是相同的声音。
布灵舒猜测，那些名字的主人或许已经不在了。
雾中的场景还在继续，灰白色的长条物体自地窖中升起，跪在程素瑛面前，看身形轮廓像是个女孩儿。
“我们想要杀了金洗，有什么不对？”
程素瑛将一具具少女尸骸从地窖中拉出，面无表情地放入铁坛子中炖煮。她披麻戴孝至今，一是为父母，二是为了二十二个姐妹。
“好恨啊！恨金洗，恨金老六，恨造化弄人！明明我们用了巨大的代价成功杀了金洗，他为什么还能成为鬼王？”
雾气形成的脸猛地朝布灵舒冲来，却在咫尺之距时倏尔消散。
“我想回家了。”
大雾散去。
这句话像是许多个人同时说出，逐渐和庭院里那个奇怪的丫鬟说的话重叠了起来。
“告诉我，”布灵舒深吸一口气，“《程氏家训》在哪里？我替你们杀了金洗。”
程素瑛再度出现，依旧是形销骨立的模样，一身披麻戴孝，可她的脸上却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不是喜悦或是欣慰，而是……嘲弄。
“愚蠢至极，继续找《程氏家训》死的只会是你。”程素瑛顿了顿，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将死之人，语气冰凉，“原来你已经犯了大错，难怪离死不远了。”
布灵舒感觉血液直冲脑门，心跳得快蹦出胸膛，“什么意思？”
程素瑛转过身，身体周遭逐渐泛起白雾，她朝着白雾身处走去。
“我不和蠢货合作，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死，再来找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改完金府！稍微修一下暴怒，就可以恢复更新啦！谢谢20位收藏的宝子没有因为我这几天没更新而取消收藏~我会努力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