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满着恶意与憎恶中诞生的孩子，成了鬼，会是什么模样？
很难形容布灵舒看到眼前场景的心情。
昏暗的石室内布置着祭坛和佛龛，只是端坐在莲花台上的不是慈眉善目的神佛，而是一具盘腿而坐的黑紫色婴尸。
那婴尸紧闭双眼，脸上，身上满是一个个血窟窿，牙齿啃啮的痕迹令人心惊。更为它的面貌增添了一分阴郁的邪气。
供桌上摆着的也不是香瓜蜜果，而是一颗颗还带着血的心脏。
淡黄色的透明液体，闻起来有一股十分特别的异香，但布灵舒总觉得腥气莫名，多闻两下只觉得想吐。
石室正中间的祭坛上，摆着一大口非常深的铁坛子，底下架着篝火，坛子正煮着东西，咕嘟咕嘟地冒泡，布灵舒都不用猜里面在煮什么。
因为坛子口的边上垂着一只手掌。
石室的墙壁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布灵舒仗着身材小巧，连忙缩在供桌投下的阴影处不敢动弹。
一阵很轻的脚步。身穿大斗篷遮住了全身的人出现在布灵舒视野之中。
那人脱下兜帽，竟然是程素瑛。
她瘦脱了相，皮肉紧贴骨骼，眼圈青黑，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从兜帽中露出的衣领来看，程素瑛似乎穿着孝衣。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神，有一点像虫化后的许怡提着螳螂时的样子，是一种压抑着极度癫狂之下的诡异冷静。
程素瑛面无表情地将垂在坛子旁的手塞回了锅里继续煮。
布灵舒看得心里一咯噔，脑海中还留有的月下清倔少女的形象逐渐崩塌。
程素接着瑛从袖子中掏出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胳膊，看着鲜血潺潺涌出，她面无表情地对着虚空轻声呼唤，“我的孩儿，来。”
啪叽啪叽。
手掌拍地的声音响起。
布灵舒猛地扭头，浑身每一根毛都炸起，那声音居然来自她身后！
那具婴尸就趴在布灵舒身后三尺远的地方，听见程素瑛的呼唤，那婴尸就像正常婴儿似地向前爬去，但速度极快，眨眼间就爬到程素瑛脚下。
布灵舒压住差点叫出口的惨叫，抖得像筛子。
婴尸待程素瑛蹲下后，抱着她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吮起她的血，隐约间露出一排鲨鱼似的畸形尖牙。
看布灵舒冷汗直冒。
要不是刚好程素瑛叫它，就这么个鬼东西趴在她身后，这一口尖牙要是咬中她，怕是死都不怎么死的！
程素瑛冷漠地摸着婴尸的脑袋，“好好吃，多吃一些。好孩儿，要记得娘亲。”
婴尸似乎是极依恋她，脑袋在她的手心蹭了好一会，程素瑛脸色肉眼可见地更白了。
估计是时间差不多了，程素瑛像是想要抽回胳膊，可那婴尸吃得正起劲，小小的手看似轻轻搭在程素瑛胳膊上，任凭程素瑛无论使用多大力气都挪动不了。
“听话！不然娘亲下次不来找你了！”程素瑛低声呵斥。
那青紫色的婴尸竟十分通人性，听了这话真就乖乖放开了程素瑛的胳膊。
布灵舒视力很好，婴尸的脑袋挪开后，她一眼就看到了程素瑛胳膊上的伤口被咬得溃烂发黑，被婴尸搭过的地方也清晰地映出了两个黑色的小手印。
哪怕是这样，程素瑛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吃了娘亲的血，就要听话。”程素瑛将那婴尸抱起往祭台这个方向走，如果忽略婴尸的恐怖外表，就是正常的母亲抱小孩的温馨画面。
“好好将这尸油喝了，才长得快些。”程素瑛轻柔的话语像是母亲在哄着不肯喝牛奶的孩子，但仔细听话语的内容却血腥又恐怖。
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响起了一会，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经过布灵舒藏身处的时候，程素瑛停顿了一下，她把婴尸重新摆上佛台，合上了它的眼睛。
“娘亲要回去了，有一些明知不可为仍要做的事需要做…娘亲已经回不了头了。”
这话布灵舒总觉得像是对着自己说的，但程素瑛并没有等待回复的意思，转身离开了石室。
布灵舒松了口气，一想到上头坐着的小煞神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疑神疑鬼地反复检查身后，准备找法子脱离这里，没想到机关声还没停一会，居然又响了起来。
这次的脚步声大刀阔斧，一听就知道不是同一个人。
布灵舒心里有猜想，她偷觑了一眼，果然是金洗。
金洗根本不掩藏身形，看程素瑛还不觉得，一看金洗的脸，是能感觉到年岁的流逝，这时的金洗至少有四十左右。
离谱的是他居然又穿着喜服。
这人像是对成亲有什么特殊癖好似的，布灵舒无语凝噎，但转念一想，她在金小姐拜堂的时候看到的金夫人，也不是程素瑛的模样。
看来就是这时候娶的了。
金洗瞥了瞥正煮沸的铁坛子，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你娘亲倒是对你好，煮这些垃圾喂你。怎么都没有我上次喂你的阴胎滋味好吧？”
金洗说着，径直走到祭台上把婴尸抱了下来，语气遗憾，“但你母亲已经生不了了。只是生了三个而已，她的天阴体居然就承受不了阴灵入体，诞不下阴胎给你吃了。”
布灵舒咬牙，逼程素瑛怀孕，生下婴儿再喂给婴尸？
这个畜生都不如的王八蛋！
金洗抱着婴尸走来走去，不停自言自语，“阳死阴生…阳死阴生…你可是我亲手炼制的鬼灵童！你要保佑爹爹长生！”
他说着说着，似乎是发痒，抓散了一头梳好的发冠，“有了！我将阴魂生炼了！成了阴灵体喂你吃好不好？好不好？”
石室里传来婴儿咯咯的笑声，那笑声连续不断，没有换气时的停顿，听起来非常瘆人。
布灵舒感觉自己再听一会就要尿撒当空了。
“笑了！笑了！好！我先拿这一锅的炼给你吃！哈哈哈哈哈！”
金洗大笑着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质拨浪鼓，边摇边念念有词。
银制的拨浪鼓发出的声音很闷，鼓面是发黑的黄，有种油润润的质感。
随着金洗的嘴皮子越念越快，石室里无端卷起大风，将那坛子下的篝火都吹灭了，石室内一片漆黑。
石室内阴风阵阵，温度都下降了许多。
尽管是在一片漆黑中，布灵舒却看到有什么一条条半透明的灰白色物体自锅中浮起。
“好儿子，吃吧！”金洗大手一抓，将那团灰白色物体递到婴尸面前。
婴尸咯咯咯笑着，双手牢牢抱住那团物体，吃得津津有味。
布灵舒眼尖地发现那团物体像活物似地挣扎，发出了小小的稚嫩哭叫声。
“救救我……呜呜……”那声音很快湮灭在婴尸嘴里。
金洗看着婴尸吃了个干净，很是高兴。
“孩儿吃饱了，该爹爹了！”金洗捧起那婴儿，张嘴咬去。
婴尸如普通婴孩一般大哭起来，在湿润的啃咬声中显得虚弱可怜。
布灵舒快吐了。
这金府一家人跟拍《行尸走肉》似的，血刺呼啦地咬来咬去。
等着父子二人终于吃完了，布灵舒惊讶地发现，此时的金洗尽管一脸血污，但脸明显年轻了许多，从一开始四十岁到现在看着像是三十不到。
金洗掏出镜子，痴迷地欣赏着自己的容颜。
不枉费他费尽心血养这鬼灵童，生食血肉的效果不同凡响。
正巧镜子反射的光晃到了布灵舒的眼睛，她有些不舒服地往后退了退。
正好映在镜中。“谁？！”金洗敏锐地扭头，视线直直落到布灵舒藏身的角落。
坏了坏了！
布灵舒正准备仗着身体小，缩到祭台桌子底下，没想到那金洗这老东西异常狡猾。
他居然把鬼灵童放到地上，“孩儿，去替爹爹找找是哪只老鼠，找到之后……”金洗舔了舔嘴唇，“咱爷俩加餐！”
啪嗒啪嗒声很快又响起。
布灵舒一头撞到祭台的桌角上，这一下撞得狠极了，祭台上的东西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这一下着实干扰了鬼灵童的判断，啪嗒声迟疑地停了下来。
“躲什么呢？”金洗笑吟吟地一脚将摔在地上的香炉狠狠踹到墙壁上。
香炉咚地一声，将墙壁砸凹了进去。
布灵舒的眼皮也跟着猛地一跳。
“就这么大的地方，你能躲到哪去？”金洗猛地将桌子整个掀翻。
桌子底下空空如也。
他冷笑，这下是彻底被点燃了怒火。
藏在桌布里的布灵舒被重重甩了出去，莲花台牢牢压在她身上。这一下，五脏六腑都仿佛疼得移了位。
她咬住牙齿，好不容易咽下了痛呼。
一只手忽然拍在了她身上，那手非常小，却冷得刺骨，拍在身上像是被巨石砸中。
“……！”
布灵舒忍不住一抖。
身上的桌布被唰地掀开，金洗阴沉着脸跟她打招呼，简直如同噩梦一般的场景。
“原来是豚仙大人啊，真是好久不见。”
随着金洗说话的动作，隐隐露出的牙齿上，还挂着血丝。
“呵，畜生不如的东西。”布灵舒梗着脖子爬起来，脸上云淡风轻，仿佛此刻摔得狼狈不已的不是她一样。
“我初见你时见你勇直无畏，善恶分明，本想渡你仙缘，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金洗？”
布灵舒站直了身体，眼瞳一如既往地澄澈，看起来就十分通晓人性。
“我怎会变成这样？”金洗古怪地学着布灵舒的语气，“你若真是天上神君，就该知道程永明做了什么，金家三十七口人，为什么只剩下了我一个！”
“我也想嫉恶如仇，靠正义行走世间！但凭什么要我亲眼目睹与我血海深仇之人过得锦衣玉食，享得天伦，而我却被迫流浪江湖？”
“我想要复仇，又有什么不对？”
金洗双目通红，像是陷入了痛苦的过往。
“《金氏秘法》撕了封面就能变成《程氏家训》，程赵二人明明因为业障而绝后，却因为我家的秘法而拥有后代，凭什么！你告诉我！”
他最后一句堪称怒吼，爆发了心中积压多年的复杂情感，但没想到一顿激情输出，地上空无一人。
布灵舒老早趁着他说话的功夫就跑了！压根没工夫听他深情剖白！
“这死猪！”金洗咬牙，感觉自己被羞辱了似的，怒火达到了顶点。
他目光四下一梭巡，很快在通往石室外面的墙角发现了她，布灵舒正一脸紧张地和鬼灵童对峙。
她可打不过这鬼娃娃！
“我要将你，一片片活剐了吃！”金洗愤怒地冲了过去。
布灵舒绝望了，机关她打不开，鬼娃娃她打不过，石室也没地方躲了！
进入或离开空间就能穿梭，对吧？
布灵舒看着正咕咚冒泡的铁坛子，拼了！
“废物！有本事你来！”布灵舒呲牙咧嘴地对着金洗挑衅，勇敢地直直朝着金洗冲了过去。
月夸下穿行战术百试不厌，布灵舒扭身从金洗腿边蹿了出去。
金洗只来得及揪住她一点尾巴尖。
好痛！靠！
布灵舒一个激灵，猛地跳上了铁坛子的上方。
源源不断的滚烫热气涌了上来，希望在她被白灼之前能够穿梭到其他地方！拜托了！
布灵舒调整好姿势准备入锅，没想到下方突然伸出了一双手，将她牢牢握住，拉入了锅中。
金洗看着布灵舒消失在铁坛子的上方，不仅没有暴怒，反而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就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这两天把金府改完，就可以继续往下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