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也别太难过了，”女人试图宽慰布灵舒，“若你想出出气，我带你去寻村长孙子。”
布灵舒猛地抬头，“这王八蛋还没死？”
女人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说来也邪乎，村长一家都患上了怪病，几乎死绝了，就村长孙子还活到现在…虽说是活着，但，但也变得跟鬼差不离了。”
虚耗终于露出意图了。
它前面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此刻给她一个宣泄的出口。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如今杀伯仁者就在眼前，你动不动手？
布灵舒咬牙，这种明明知晓了对方的意图，却不得不循着对方行动的感觉十分糟糕。
“劳烦您带路！”这话格外掷地有声，布灵舒打定了主意。
渔获村祠堂内。
祠堂的屋顶早就不翼而飞，里头青砖翘起，墙都塌了一半。杂草肆意疯长，泥塑的神像倾倒破碎，曾经香火缭绕的地方，就如同此时的渔获村一般破败不堪。
布灵舒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能居住数年。
“他在哪？”布灵舒和女人绕了一圈，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女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布灵舒走到摔在角落的佛像前。
佛像背面是中空的，但不大，一个成年人绝对躺不进去。但布灵舒却发现，里头竟然有个蜷卧成一团的人。
这个人，说是一堆骨头也不为过。背对着布灵舒的脊梁能清晰看出骨头的起伏，几乎是瘦成了一具披着外皮的骷髅。
那人的身体忽然抖了抖，旋即整个人触电般地从佛像中弹起，有些神经质般地大叫，“天之皇！赐福于我了！”
他身上没着布料，粘得一身都是排泄秽物，没有头发，脑袋上光秃秃的。
布灵舒盯着他的后脑勺，不期然和他对上视线。
一双巨大无比的眼睛，眼球外凸得可怕，黑洞洞地盛满了疯狂，“信徒？”他像动物似地爬到布灵舒面前，仰头看她，“信徒！来信天之皇！”
布灵舒忍无可忍，一脚踢了出去，只听啪嗒一声。
这一脚只用了四五分力气，竟然直接踢断了他两根肋骨。
“啊！！”那村长孙子躺在地上哀嚎。
布灵舒拽着他两只手腕，毫不费力地将他往外拖行，如同抓着一只被拔了毛的肉鸡。
村长孙子的皮肉骨头全都紧贴着粗糙的地面摩擦，巨大的疼痛几乎让他昏死过去，“你…是谁？…为什么…打我？”
布灵舒头也不回，大声地回答他，“我是你祖宗，带你去赎罪！”
“赎罪？”那孙子低声喃喃，不知道哪里爆发的力气大声尖笑起来，“哈哈哈哈！赎罪？！”他向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向谁？海里那帮畜生吗？”
布灵舒猛地停了脚步，回头的看孙子的眼神像是看死人。
“你会向你吃的鸡鸭猪赎罪吗？啊？那些畜生不过是大头些的鱼，我要杀来吃就吃，要弄死就弄死，你凭什么打我？啊？”
村长的孙子像是陷入了某种虚幻的现实，他看着空气大骂，忽然疯狂地挣扎了起来，那一下爆发的力量惊人，居然挣开了布灵舒的钳制。
“就为了几条臭鱼打我？哈哈哈哈！就为了几条臭鱼打我！毒死！臭鱼畜生全部毒死！哈哈哈哈哈！”
村长的孙子狂笑着以一种很扭曲的姿态跑了出去，布灵舒立刻追上。
“孙子别跑！”她边跑边骂，这孙子都病成鬼了没想到跑得还挺快！女人说得很有道理，这人的命真是又臭又硬。
很快，布灵舒追着村长的孙子一直跑到了海边。
远远地，布灵舒看到三四个瘦骨嶙峋衣着破烂的人站在海岸边，拿着棍棒和鱼叉围成一圈。
风中传来小动物哀哀的叫声。
是海灵兽出事了！
“放开它们！！！！”布灵舒尖声叫着冲了过去。
她推开围着海灵兽的人群，眼前的画面几乎要让她失去理智。
渔网下，两只海灵兽紧紧靠在一起，不住悲鸣。一半身体已经腐烂流脓，另一半完好的身体上都是斑驳的伤痕，有棍棒殴打的痕迹，也有鱼叉割裂的伤口。
甚至，剜去皮肉的地方还有牙齿啃咬的痕迹。
她不敢触碰海灵兽，怕加重它们被腐蚀的程度。海灵兽却从背后咬住了她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如果还能听得懂海灵兽讲话，想必它们这时候肯定在向布灵舒委屈地撒娇吧。
布灵舒的心一颤，不忍多想。
女人慢慢走到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何苦呢，你就算救了这一只，也救不了其他的海灵兽，这个种族，注定要和人一起绝种的。”
布灵舒咬牙，“人做的孽，凭什么要它们来还？能救一只就救一只，只要我还在，海灵兽就不许死！”
面前的渔获村人捧着刚从海灵兽身上挖下的血肉，狼吞虎咽吃得香甜。
那咀嚼声让布灵舒暴怒。
“姐姐，”有个脏兮兮的女孩从大人身侧探出了个脑袋，她怯生生地向布灵舒伸出了手，“分给你吃。”
她身旁的大人眉头紧皱，抓着女孩的手推了回去。“干什么？自己吃！再不吃都要饿死了！”
女孩旁边的人刚好吃完了手中的肉，见此直接把女孩手中的肉抢了过去，“死丫头不吃，老子吃，嘿嘿！”那人虽然一边吃着的是海灵兽的肉，但他的眼神时不时落到女孩身上。
那是一种对食物的垂涎。
女孩害怕地缩回大人身后，或许是因为肚子没有被填满的原因，她偷偷舔了舔手掌上残余的鲜血，看向海灵兽的目光充满了最本能的渴望。
善恶无序，黑白不明，于是弱者向更弱者挥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食物！！那些畜生就是人的食物！！我没有错！没有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村长孙子的大笑声自上而下传来。
他站在一块礁石上，将刚刚发生的一幕全都看在了眼里。
“天之皇！赐福于我了！”村长孙子对着天空伸出手，手中举着一把完整的匕首。
布灵舒认了出来，那是曾插在那只死去的海灵兽头上的匕首，如今，终于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有种食物，美味无比。”布灵舒嗓子有些干涩，“叫想肉，你们知道吗？现在，就可以获得。”
布灵舒花费了许多口舌，才终于将渔获村人说服，与她合作将海灵兽放回海里。
渔获村人陆陆续续回村准备炊具，布灵舒还地站在海滩边，静静眺望着死气沉沉的海岸线，这时已经是黄昏，但再美的夕阳也照不进漆黑发臭的大海。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也没走，也站在布灵舒身边陪她一起看海。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远远地，海平面上传来不寻常的动静，波浪毫无规律却又汹涌地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水下聚集。
也就是在这时，布灵舒察觉到女人悄悄勾起的嘴角。
“来了。”女人轻声说道。
像是呼应着她的话，有什么动物哗啦啦地破水而出，发出清亮悠长的鸣叫，正在朝着岸边快速靠拢。
竟然是数十只海灵兽！
“不！”布灵舒焦急地冲向海洋，大力挥动双手，“快回去！不要过来！”
金黄色的余晖下漆黑腐烂的身体伤痕累累，但这影响不了海灵兽们最后一次快乐地腾跃，就像是曾经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蔚蓝色的大海那样。
或许是误以为布灵舒在呼唤它们，海灵兽们游得反而更快了。
“不要过来啊！会被吃掉的！快回去啊！！”布灵舒几乎叫得破了音，却也无法阻止海灵兽们纷纷游到岸边搁浅。
为首的两只海灵兽游到了布灵舒的脚边，鱼鳍轻轻拍打布灵舒的脚面。
她的脑海几乎能浮现小家伙们细细的声音。
‘两脚兽！两脚兽！来了哦^??_??^’
‘挠挠！挠挠我！’
布灵舒脱下外套，把手包住，试图推着海灵兽往深海处走。
“没用的，”女人轻叹，“这是海灵兽的自祀。”
“自祀？”布灵舒扬起头呆呆地重复着女人的话，内心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大海最开始被污染的时候，曾有大规模的海灵兽集体搁浅自杀，我们发现，海灵兽死亡后的尸油可以净化大海。”
“本来，第一批死亡的海灵兽就足够净化大海了，但是，海灵兽的尸体太珍贵了。”
“往往在还没有变成尸油的时候，海灵兽的尸体就会被村人偷走。”
布灵舒没说话，慢慢低下了头。
女人的恶意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
“村长说过，海灵兽可能以为海水被污染，是因为自己的错。所以，海灵兽的自祀是想保护喜欢的村人，但没想到，遇到了自私的人啊。”
“许久没见到海灵兽的自祀，这一次，想必是遇到了格外喜欢的人吧。”
啪嗒啪嗒。
除了海水之外的液体滴在海灵兽身上，它眨眨眼，将视线落回眼前的两脚兽身上。
虽然两脚兽身体很小，很脆弱，没有可以呼吸的腮，也没有漂亮的鳍，甚至不能游到很深的地方。
但它很喜欢，喜欢两脚兽热乎乎的温度，抚摸自己的动作，喜欢气味，连从眼睛流出来咸咸热热的水也喜欢。
它最最喜欢两脚兽啦！
在最后一丝夕阳坠落之前，海岸边最后一只海灵兽也轻轻闭上了眼睛。
海灵兽不知道什么是告别，所以海灵兽的爱是永远。
女人，或者说虚耗的化身，冷眼看着布灵舒将海灵兽的尸体一只一只推回深海，“省省力气吧，这里，是已经发生的过去。”
“但你可以替它们复仇。”
无论是渔获村人，还是海灵兽，都不过是受害者，有罪的从来只有那一人。
惩罚的理由来得恰到好处，有正义做遮掩，再过激的暴行都变成了正确，虚耗的设计终于在此刻完成了闭环。
在天光大亮之前，布灵舒找到了村长的孙子，那把曾经插在海灵兽脑袋上的匕首，最终割掉了村长孙子的脑袋。
当天，渔获村家家户户都吃上了肉。
这一局，是布灵舒输了。
直到渔获村的一切消失在眼前，布灵舒还有些恍惚，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终年不去的腥臭味。
“这一题怨怒之苦，是我输了。”布灵舒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请出第三题吧。”
场下哗然，先前支持布灵舒的鬼怪们纷纷动摇。
“我就说吧！虚耗大人才是正统！”支持虚耗的鬼怪得意洋洋，看着眼球鬼的表情充满了挑衅。
眼球鬼的脸色不太好，它反瞪回去，鼓鼓的大眼球像个大灯泡似的，“你别高兴得太早，且看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
台上气氛也不好。
“想肉，这名字真是妙极。”火焰中的声音状似赞叹，实则恶意满满。
“阴饕餮的愤怒，就是我的想肉。”
这话一出，台下议论纷纷，部分有见识的大鬼怪想起曾听过的传闻，都纷纷变了脸色。
眼球鬼得了劲，鼻孔都恨不得怼上天，“瞧见没！咱们可是有大来头的！”
最后一局，胜负就在此之间了。
那火焰猛地窜高，再次下降之时，曾被火焰笼罩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面水平放置的镜子。
“烦请将手…蹄…部分肢体置于镜面之上。”面对口吐人言，且在幻境幻化成人的黑色小猪，那火焰难得卡壳了瞬。
布灵舒打起十二万分警惕，“为什么？”
那火焰轻盈地跳跃至镜面之上，“此乃判官秘宝，名唤心镜，使用者记录之后，将能如实反应使用者的心绪波动，若接下来，你的怒意高过于判官所定的心镜之峰，那便算输了。”
布灵舒靠近，火焰跳到地上，“根据规则，我会给你演示一遍。”
布灵舒将信将疑地摁上了自己的左前蹄。
镜面光芒一闪，波动如水面。
“这是你在愤恨之毒所产生的怒意。”镜面上方约莫半尺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条红色的横线，随着虚耗的话音落下，镜面中水花沸腾，一路到红线的一半才平息。
台下鬼怪啧啧称奇。
“不愧是判官秘宝，竟这等神奇！”
“哈！果然，这畜生鬼无情无义，自己的母亲受辱，她竟只有这点子怒意。”
“别瞎说了，那时猪王大人心绪控制能力强！”
这话说得对，眼球鬼听了向那维护布灵舒的鬼怪投去了赞许的眼神。
台下吃瓜嘴仗讲得很是热闹，但这一点都影响不到台上的人。
布灵舒回想当时的心情，暗自估摸着这个东西判定愤怒值的区间。
虚耗见她没提什么疑问，便继续往下说，“这是你刚刚在怨怒之苦中，产生的怒意。”那水花仿佛被狂风席卷，很快就涌到了红线所在的高度。
“什么？！为了那两几只烂成鬼的水畜生，竟然怒意比辱母还高？”
“这阁下就有所不知了，这畜生和畜生之间也会共情的，不信你问问那个生前杀猪的。”
眼球鬼听这话可受不了了，“第一个辱母的，只要控制杀欲就行了，根本不难！第二个，我说你们能多读点书吗？知道什么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吗？无辜遭难的同胞，和通晓人性的善意精怪，二者都被那奸人所害，有仇不报非君子懂吗！”
其他鬼看不下去了，冷笑着嘲讽，“敢问那猪头畜生鬼是你的祖宗还是对你有救命之恩？值得你跟护亲爹似的这么护着它？”
眼球鬼挺起胸脯，“我就溺爱怎么了？你妒忌啊？也想我这么维护你啊？想得美呢你！” 大大的眼球对着满嘴喷粪的鬼怪翻了个巨型白眼。
把那出言讥讽鬼怪气得个倒仰。
台上的布灵舒已经完全明白了，这玩意儿不就是古代版的愤怒检测心电图嘛。
布灵舒深吸一口，对着火焰点点头。“我懂了，可以开始了。”
接下来她就把自己当个没感觉的死人就行。
那火焰中的声音似乎很是满意，“这悲痛之痛所产生的美味，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正在台下和布灵舒的黑粉激情辩论的眼球鬼忽然身体一轻，一股强大的吸力袭来。在其他鬼怪的惊呼声中，那眼球鬼居然被抓到了台上。
“我看这大眼球子刚刚为你出了不少头，”那火焰中的声音带着笑，“没想到你才进虚耗界没多久，竟然就有了自己的支持者，真是难得。”
“别乱来，虚耗。”布灵舒沉了脸色。
她知道虚耗想干什么了。
“拿我要挟她是吧？行，”那眼球鬼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你虚耗就是个又臭又响的屁，被你姑奶奶我随便崩出了八里地！”
下一刻，一声轰然巨响，难以言喻的酸臭味自台上炸开，咻的一阵风声过后，台上除了布灵舒和虚耗，再没有第三只鬼的身影。
“太臭了！”
“受不了了！”
“呕，我都做鬼多少年了，怎么鼻子还这么灵…呕…”
台下的鬼怪身躯轻薄些的都被吹走了，嗅觉灵敏的也纷纷躲出去散味。原本围着台子满满当当的，如今少了十之三四。
似乎是那屁风过于强大，吹得虚耗的火焰都肉眼可见得微弱了些，布灵舒几乎要笑岔气了。
虚耗界规则第二条，诅咒对方的话会在自己身上实现。
那眼球鬼真的变成了个屁，被直直崩出了八里地。
“被自己定的规则砸了脚的滋味如何？”布灵舒问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那火焰中的声音笑笑，“我挺好的，不知道她觉得如何。”
布灵舒的眼睛猛地瞪大。
是一脸茫然的谢不休，突然出现在台上。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还差三更！在肝了在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