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蛇头闪烁冰蓝光泽，似乎是打了个哈欠。无意间露出的獠牙快要比余环声的整个脑袋还要长。他假装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蛇巢中天色昏沉，除了微微亮起的冷光，再无别的亮处。远远看去像是一点幽火，悬浮在半空中飘飘悠悠。身上起了一层冷汗，脚下又是踩着不知道是多厚的蛇蜕，那时瞥见如腕口粗细的蛇身还深深印在脑海。

余环声忍了又忍，颤着声问：“雲什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裸露在外面的脚腕时不时传来轻微活物擦过的动静，他企图忽视。

大蛇连眼都没睁开，似乎是疲倦了般安静着。

过了许久，余环声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层，才听到身旁轻轻的声音。和白天冷漠又无情的声调不同，雲什多了几分感慨，答非所问，“大祭司将你看得很重要。”

脚腕上扫过的东西突然停了停，似乎专心听着雲什讲话。余环声小腿肚以下的地方已经麻掉了，像是快要适应这样的“亲密”接触。

他听到雲什的话，脑子里却突然闪过入魇时的画面。两场梦魇里同一个人的画面慢慢重合，心口莫名一紧。没什么好怕的，他这么想着，心直口快地坦荡道：“我也将他看得很重要，不然怎么会两次入魇都是一个人。”他大概猜到了魇梦的偏好，前面那个是恐惧，后面的则是期望。

害怕微生朔不假，毕竟对方神秘强大，游戏里又有反水的“前科”，时刻提防才是正常。至于后面那个魇梦……余环声突然磕巴，“其实，主要是因为他……”脑袋里很多词，他偏偏抓了最不合适的那一个，“比较善良。”

滚圆的瞳孔骤然睁开，缩成了道竖线。

雲什似乎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蛇尾猛地绕过来，却没控制好分寸似的将余环声撞到在地。

地上湿滑又凉得吓人，余环声身体绷紧，逃窜似的爬起来，嘀咕道：“怎么还带撞人的。”

雲什不生气，只是发着幽光的竖瞳紧紧看他。良久，大蛇的脑袋又低了下去，轻轻地，又似提点般说：“大祭司救人时利落，杀人时也不会手软。”

余环声显然没听进去。轻轻地拍着身上黏糊的液体，和刚刚不小心迷路进袖子的小蛇。蓝色小蛇身体软软的，任由拿捏在指肚间，落在地上的一刻霎时间没了踪迹。擦了擦手心，对爬行动物的恐惧后知后觉升入背脊，满身冷汗。

无论是游戏还是现在，雲什在乎的只有雲喑。

余环声回想着游戏中模糊的人物印象，突然毫无缘由地打了个冷颤。

他强压心头的不适，大着胆子追问：“听说雲喑当年为了让红丘沼泽处的赤晶石可以进入离州境，不惜用自身的鳞片做药引……”

大蛇的蛇口微张，在余环声的头顶虚虚晃过一圈。

“姐姐只是看不得这里最初的采晶人毒发身亡。”雲什的声音停了下来，忽地狠恶不少，“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封印会吞没红丘，最好……将这里夷为平地。”

这话真心。

余环声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句，“我一次见赤晶石时，没想过世间还能有如此美丽的石头。后来知道这石头虽诞生毒沼，却有促修炼进阶的功效，便更钦佩能冒着性命危险将之带出来的人。”

这话不真。只是照本宣科，对着脑子里那点残余的属性介绍念了一遍。

所幸，雲什微微有些动容。“……姐姐发现赤晶石时，你才多大？”

这里天黑，蛇的视力也没清楚到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再说下去，倒像是他在劝着雲什跳入沼泽一般。

余环声眼神躲闪。

他知道结局，说不出来这种诛心之语。

余环声不由得想到心血二字，心头突突地跳。

雲什似乎窥到了他心中想法，眼皮又合起来。她待在这里太久，一聊起雲喑，话不自觉多起来，只是说到末尾，又冷下来，“姐姐的尸骨在红丘深处的沼泽里，早已经化为灰烬。她的心血我在乎与不在乎，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冷气森然。在红丘地的每一天，都恨意滔天。

不间断的，怀念一个永不会再回来的，被遗忘的影子。

良久，久到天边吐露一抹白色，余环声才又听到声音。

“你不觉得奇怪吗，全天下这么多有毒之物与解毒之方，为何偏偏发现赤晶石的是我姐姐，能解开赤沼毒的也是姐姐，甚至连阻止红丘深处的封印，也只能是身为冰魂蛇的姐姐。”

他没有说话。

“呵……你也回答不上来。”雲什歪了歪头，淡淡地说：“好像从红丘沼泽与冰魂蛇族诞生时，一切就注定好了。三百年前姐姐殉沼，如今便轮到我，说不定三百年后，结局也是同样的。”

庞大的冰蓝蛇身乍然站起来，遮天蔽日，蓝色诡异的闪烁在天际。蛇巢纷纷嗡动，数以万计的蓝色小蛇爬出来，仰望着雲什的方向。

大蛇冰蓝的竖瞳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泽。

“你的预言术看到了吧，冰魂蛇永生都要陷入这样的死地。”

冷汗不知不觉间浸湿了后背。余环声不知道三百年前的事情，但雲什有一点猜对了。游戏的背景设定里，冰魂蛇族注定要拯救红丘沼泽，从诞生起。

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嘴巴微动，想要说出什么时，余环声突然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抽痛。

痛感清晰可辨，如同某样东西毫无预兆地从眉心刺入，不见血，却刺穿了骨头。剧烈的疼痛使他眼前骤然一黑，头皮跟着不停抽搐，冷汗大颗大颗从额角滚落。

正当他以为要扛不住时，那东西却如同警告般堪堪停在那里，眨眼的功夫又销声匿迹。

刚刚，那是什么。

雲什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被吓到了。

不远处，视线里忙忙碌碌的蓝色小蛇捡起掉在蛇蜕之上的蓝色鳞片，交给了另一条小蛇。雲什趴下来，身上的鳞片歇息般没了那样诡异的光，看起来很是安静。“你不觉得吗，红丘沼泽就像是我们的囚牢。”

话音刚落，才回过神的余环声便觉得被什么掐住了脖子，呼吸困难，眼神涣散。喉咙里嘶哑地，费尽力气地吐出了一句话：“或许，这是你们生来就要履行的宿命。”

他怔了，刚刚的话并不是出于本意，反倒是像有什么借用他之口在传达。

雲什挪动尾巴，轻蔑地扫过余环声的头顶。“蛇族与你们人类不同，不信宿命。”

蛇芯子吐了吐，对他刚刚说的话显然上了几分心。“用救人的名义，不断地杀掉蛇族。这哪是宿命，根本就是诅咒，不断轮回的诅咒！”蛇尾打过余环声的下巴，迅速留了一道显眼红印。

雲什又一次追问：“你不觉得吗？”

强撑许久，余环声的小腿终于软了下来，狼狈地瘫坐在蛇蜕之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子里模模糊糊地闪过刚刚刺骨的痛楚。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