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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越想忘掉却越是刻骨铭心的才叫做回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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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天上的乌云层层下压,还不到黄昏,昊顼的书房已经点起了烛火。

奕泽勾首立于离书桌三尺远的地方,右半边衣服叫这场淫雨浇了个透,湿答答的衣料裹着皮肤说不上好受。只是现在,他更在意的是端坐桌前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毕竟他不确定,下一个刻,原本还攥在父皇指尖的折子会不会划开空气,径直的朝着自己砸过来。

昊顼揉了揉发涩的眉心,手上的折子“啪”一声落回桌面,声响不大,但足够让奕泽严阵以待。他向后一靠,上移的目光正好对上奕泽探寻的目光,他点了点散开的折页,淡然开口,“杨奕泽,你到底花心思了没有。”

杨奕泽、杨奕泽…总是这样,父皇总是这样指名道姓的叫他。奕泽紧抿双唇,刻意压低的脸上神色黯然。每次跟父亲独处,他总觉得周围的空气沉闷、粘滞,连带呼吸也渐渐变得不顺畅。

昊顼的目光重新回到桌上,摊开的折子上排满了隽逸的行楷,都说字如其人,这书体是他握着奕泽的手一笔一画教出来的。现在的泽儿,自然有令他骄傲的资本。

去年年中,他要求奕泽每个季度写一篇策论或时评,作为过来人,镰里的训练强度和课业节奏他异常清楚,可泽儿总能很出色的完成他布置的任务。眼前的这篇也不例外,语词生动、视角独特、章法严谨,算是不错的作品,只是有三个月时间可以琢磨,如果奕泽花了心思的话,不该只是这种水平。

说花了心思,父皇大概也不会相信吧,不然又何必发问?可是啊,从小到大,他几时敷衍过父皇?是的,他不会,也不敢。

这阵子,那个黏人的小鬼头几乎挤占了他所有的空余时间,故而直到昨晚师父将通行令牌放到他桌前时,他才恍然记起还欠下的那篇策论。虽然时间仓促很多地方没有细致展开,但是从切入点的选择到结构布局,他都丝毫没有应付的意思。不过,这些在父皇看来,都只是可笑的借口吧,不说也罢。

“儿臣惶恐…”奕泽消化掉胸口的闷痛,敛去眼中的波澜,再次抬头看向昊顼时,目光平静得跟他此刻的语调一般。

昊顼心底腾起了一股无名火,他握紧右拳咻的站了起来。他发现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儿子了,明明一直以来,泽儿都是在他的指引下孜孜前行的,可不知从何时起,孩子似乎变得不再那么浅显易懂了,他甚至看不懂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眸底下隐藏的是什么?

昊顼绕过书桌来到奕泽身旁,看着目不斜视的奕泽。他的儿子,若非吹毛求疵,已然挑不出差错了——进退有度、谦恭有礼,同龄人中也少有人能出其右——可他还是隐隐的有些不满足。

奕泽的目光仍然落在桌沿那簇跃动的烛火上,左手因紧张而微微蜷缩,他心底在暗自盘算,父亲这一巴掌是会落在左脸还是右脸,或许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不至于出于本能而侧身躲闪。

昊顼心里焦躁,没有察觉奕泽此刻的内心活动,他后撤一步,桌上的烛火透过俩人拉开的缝隙,落在奕泽身上。昊顼这才发现奕泽的狼狈,他瞥了一眼奕泽满是泥水的衣摆,不悦的锁紧眉头。

奕泽顺着父亲的目光稍向后一瞥,即便他进门前已尽力清掉腿上的泥沙,可地板上还是留下一串长长的水渍,在灯火下异常扎眼。他有些窘迫的开了口:“我…我…”

“你是未来的国主,你的举止、仪容代表的是皇族、代表着荆国,任何场合都不该如此失仪!我以为这些已经不用我一一教导了。”昊顼复又上前一步,定定的看着奕泽,到底还只有十三岁,无论怎么沉稳还是藏不住稚气。

“对不起,父皇…”暴雨骤落,他在路上耽搁了一阵,怕父亲久等,他下了马便急冲冲的赶到书房,这样的过失,父亲是不会容忍的吧。

不知是冷还是怕,奕泽微微觳觫着,眼中底的慌乱暗暗涌动。这些情绪波动微乎其微,但还是没能逃过昊顼的眼,他默默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对着奕泽挥了挥手,“换身衣服去吧!”

“不…不用了,父皇。”奕泽偷眼瞄着父亲,见父亲疑惑的看着他,继续说道:“一会儿见过母后就回去,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何必再湿一身衣裳?”。

“回去?”昊顼蓦然抬头,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他背过身沉默的站了片刻,才折回桌前抽出一个折子递给奕泽,“雨天要回去就早点走吧,这是下季度的课题。”

“是。儿臣告退!”奕泽接过折子,略微俯身作了揖便转身朝门的方向走去。

昊顼回到座前,愣愣的看着儿子在昏暗中一点点隐没,最后只剩下一室的暗昧和清寂,心底泛起了莫名的涟漪。

他想起别馆的清明前夜,昊璟问他在征召令上写下奕泽时是何感受,说实话,当时的感受他早已记不得了。他只知道,是在泽儿离开之后,他才开始对小儿子奕泓千依百顺,像是要弥补什么似的。

奕泽半躺着,墨色的长发随意的散着,窗外春雷阵阵。他稍抻直身子,掀开膝头的《资治通鉴》,可映入眼中的一个个字在脑海中却缀不成句。他抽出夹在书中的书签,小心翼翼的抚平展开,竟是一只生动的雀鸟,除了斑斓的色彩有些黯淡外,雀鸟的背上还有一道约三寸长的口子,奕泽抬手细细摩挲着那道口子,烛火的光映着眼底,明明灭灭。

窗外的雨势渐大,滂沱的大雨声冲散了奕泽的思绪。不早了,该就寝了吧,他浅浅的舒了口气,将雀鸟重新叠好夹入书中,又侧过身将书本放回床头的案桌。

吹熄烛火的刹那,周遭的景象都沉溺在一片黑色底部,他抬手解开领口上的盘扣,贪婪的呼吸着。而后定定的注视着眼前的浓黑,他顺着回忆在这黑暗中奋力上游,直到看见那片纯净的蓝色天空,是和今天完全不同的晴空——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奕泽坐在桌前望着那片狭小的天空发呆,无云的天空澄澈无比,像一块镶嵌在窗台上的蓝色玛瑙。

那时他还小,受不住夏日生趣的诱惑,便丢了毛笔推门而出。出门的一瞬,初夏的微风轻拂着,带来青草的气味扑面而来。午后阳光正好,不时传来的虫鸣更添意趣,他来到院中的石桌前坐好,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时光。

打他记事起,这样的闲暇时光屈指可数,因为父皇说,他的时间应该花在有用的事情上。可是他不懂什么是有用的事情,难道这阳光清风都是无用的么?

奕泽侧耳听着,这喧闹夏声中似乎还夹杂着阵阵嬉闹,远远的,隐隐的,他无需细琢磨就能知道这是奕泓的笑音。

奕泽有些难过的低下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奕泓可以做的事情,父皇一件都不许他做。等他再一次抬头,空中已经升起一只风筝,是只绚丽的蝴蝶。他咻的站起身,目光紧紧地追着那只翻飞的彩蝶,眼里艳羡倾泻而出。

奕泽从不曾听过父皇训斥奕泓,也不曾见过父皇责打奕泓,他手里的小玩意儿,今儿和昨儿都是不重样的,而他的手里,不是书本便是毛笔。是的,他一直很羡慕那个小自己3岁的弟弟,甚至说是嫉妒也不为过。

昊璟刚跨入院子,就看见侄儿仰着脸,表情近乎虔诚。他循着奕泽的目光望去,只见湛蓝的空中摇曳着一只漂亮的大蝴蝶,他轻步来到奕泽身边,抬手扶住孩子瘦削的肩头,“泽儿、也喜欢么?”

“二叔。”奕泽逼自己收回目光,看着昊璟轻轻地晃了晃脑袋,“没…没有,没有喜欢…”

“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还说没有…”昊璟俯身刮了下奕泽的鼻梁,兜起地上臊红了脸的小人儿,“走,二叔带你出去遛遛…”

昊璟的脚刚跨出院门,奕泽恍然记起桌上还摊着未完成的字帖,小脸纠结得拧成一团,眼眶里还蓄着委屈的泪花。迟疑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开了口:“二叔,我…我…,还是算了,父皇留的任务我还没完成,晚上是要检查的…”

昊璟看着满眼水气却神色坚定的侄儿,心头一颤,作为荆国的继承人,泽儿的每一天自然不会轻松。还只是六七岁的孩子就有这样可怕的自制力,或许大哥的严苛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说不定。

昊璟并没有放下奕泽,哪怕只一次,他也想让泽儿做个与他年龄相符的小孩,会笑会跳,而不是宫闱里的小大人。

“小泽儿也要丢下二叔么?”他低下头蹭了蹭怀里的小孩,可怜兮兮的说道:“你婶婶啊,现在就知道围着她肚子里面的小宝贝转悠,不是绣肚兜就是裁衣服,都不关心二叔了。现在,连你也不陪二叔,二叔孤家寡人都不知道要去哪儿?”

“我…可是…可是……”奕泽有些松动,他自然也不是不想去,可父皇的戒尺始终是笼罩在他心头的一道阴影。

“二叔现在很可怜的,你就当可怜可怜二叔咯…”昊璟巴巴的望着奕泽,强压下心底蹿动的情绪,他的侄儿明明还只是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啊,却已经这般乖巧懂事了。

奕泽被昊璟逗乐了,傻呵呵的咧了嘴,他搂着昊璟的脖子,乖巧的点了点头。二叔的心意他怎会不明了,罢了罢了,就放纵这一次吧,之后父皇若要打要罚他也认了。

皇帝的宫邸位于街市一隅的僻静之处,原就离市集不远,昊璟折了几个弯,一条宽阔的街道就在他们眼前延伸展开。府外的世界对奕泽而言是如此的新奇,之前顶多只是在马车上的浮光掠影,而今却可以在二叔的怀里慢慢流连。

昊璟带着奕泽从街头吃到巷尾,在一个摊位前,他拿起一个面具,随手套上奕泽的脑袋。奕泽看着笑岔气的二叔,撅着嘴扯下面具,是一个表情滑稽的小丑,最后也咧嘴笑弯了眉眼,他也伸手拿了个凸鼻子歪嘴的面具扣上昊璟的脸。

叔侄俩顶着面具一路打打闹闹,最后在几个卖纸鸢的小摊前停步。奕泽看了几个摊位,才选到心仪的纸鸢,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雀鸟,展翅的姿态虽然笨拙,却透着倔强和坚毅。

买过纸鸢,昊璟将奕泽擎上肩疯跑了一路,面具下奕泽兴奋的笑声洒下,落满了昊璟的肩头。他带着奕泽来到王府不远的青草地上,气喘嘘嘘把奕泽放回地面,他手把着手,一点点帮着奕泽放飞纸鸢。

即使多年之后,奕泽还能清楚记起纸鸢摇摇晃晃的挂在空中时的激动心情。那时真的很开心,开心到他在心底不住的祈祷,希望太阳能下落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太阳终于还是坠下了山头,像一直以来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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