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雨声营造出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暴虐。
阴沉的天穹之下，渺小的人类无处可逃。
破窗之后，四面八方的雨珠一瞬间都被狂风吹得聚集，抓住了破绽，猛地如潮水般涌入室内。
地板马上就湿得令人心寒。
史蒂夫·罗杰斯反应极快。
就在袭击者登场的下一秒，他就已经一跃而起，站在尤安的前方，摆出了防御和保护的姿态。
不速之客抬起头，散乱的发间露出一张纯黑色的半面罩。
尤安听见史蒂夫·罗杰斯的呼吸声都逐渐改变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史蒂夫·罗杰斯正对上那双隐藏在黑色护目镜之后，丝毫看不分明的“眼睛”时，他感觉自己被一种生活在阴寒之地的毒虫狠狠地蛰了一下，难以言喻的危机和惊悚之感席卷全身。
多年来还未消退，仍旧十分敏锐的战斗直觉告诉他：眼前这家伙，相当棘手！
在视线相接的半秒内，史蒂夫·罗杰斯就把对方上下看了个遍：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是个搞突击偷袭的惯犯。
史蒂夫·罗杰斯扫视了不速之客的战斗服，心中大概猜想了几个可能藏有武器的地方。
“呼——！”
尤安十分自然地静悄悄躲到沙发后，露出半张脸，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欣赏这一场由自己主导的好戏。
只听史蒂夫·罗杰斯低喝一声，抬手便跟再度袭来的漆黑刺客打作一团。
尤安的五感今非昔比，双方每一次携带着恐怖力量和沉重声音的碰撞，她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对于战斗，尤安并不了解多少技巧和方法。
可是面前打得不可开交，同样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的两位，似乎也没有用到多少技巧。
“砰——砰——”
“砰——！”
“砰——！”
史蒂夫·罗杰斯一次又一次地防住对方的攻击，在反击的同时，他心中的警惕也越来越强烈：这种力量……这种反应速度……还有这条手臂……
不速之客拥有一条金属义肢。
可是这条义肢似乎毫无延迟，装配在身上，反而让对方的攻击力更上一层楼。
史蒂夫·罗杰斯甚至隐隐感觉，自己但凡有一丝的放松，就可能立马落入下风。
“史蒂夫……”
就在战况胶着，二人打得难分难舍的时候，尤安试探性地开了口：
“你能够牵制住他吗？”
“如果可以，你让开一点……”
史蒂夫·罗杰斯不明所以，皱眉的同时却还是让出了只有一两厘米的间隙。
这是他所能够退让的最大余地，同样也是他能够最快反应过来保护尤安的最低要求。
这种时候，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昏昏倒地——！”
就在史蒂夫·罗杰斯让开的同时，尤安忽然提高声音，发音古怪地念了一句话。
“咚————！”
话音刚落，方才还气势汹汹，攻势猛烈的不速之客骤然倒地，就连身体都还保持着原本即将要进攻的姿态。
那一声不掺假实打实的倒地声听得尤安大脑嗡嗡作响，有种痛苦的感同身受。
史蒂夫·罗杰斯及时收住了自己的攻势，差点儿没被湿漉漉的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尸体”绊一个跟头。
“呼——幸好——”
尤安一脸惊魂未定地从沙发后准备走出来，她眨了眨眼睛，脸上逐渐带上了一种惊喜和骄傲交织的笑容。
“等等。”
史蒂夫·罗杰斯却抬手止住了她。
“让我先确认一下。”
虽然他已经听出对方的呼吸声骤然改变，但是稳妥起见，史蒂夫·罗杰斯决定要自己探探虚实。
他小心上前，蹲下身，伸手朝着不速之客的半面具摸去。
在这一刻，专注于身前的史蒂夫·罗杰斯看不见身后尤安逐渐站直的身体，更看不见她脸上淡去又浮现的复杂笑容。
尤安的表情几度变换，最终定格在了毫无感情的微笑上。
“小心……史蒂夫……”
她轻声嘱咐着，就在她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史蒂夫·罗杰斯抓住了对方的面具，使了个巧劲儿轻轻地把它揭了下来。
哗啦啦——哗啦啦——
噼啪——噼啪——噼啪——
如注暴雨倾泻而入，史蒂夫·罗杰斯从头到脚都被冰凉的雨水浇了个湿透。
好大的雨啊……
史蒂夫·罗杰斯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眼睛上因为被睫毛阻挡而总是延迟下坠的雨珠，发觉它们一颗一颗，忽然飞舞得极为缓慢——不只是雨珠，世界上的一切，都好像在面具落地的一瞬间，慢到了极致。
他看见流水般的暴雨一点一点中断成一颗一颗足够让人肉眼看清的豆大的雨滴；他听见呼啸的风声一点一点断续成一丝一缕好似人声一般的埋怨和控诉；他甚至呼吸到越来越凝滞的空气，以至于氧气越来越稀少，他难以控制地头晕眼花，浑身打颤，骨子里感到寒冷。
好冷的天啊……
史蒂夫·罗杰斯低头，看见自己还放在黑色面具旁边的右手宛如患上了帕金森病一样抖动不止。
“史蒂夫……？”
他同样也听见尤安的声音。
那声音被喧嚣的雨声淹没，好像从天外传来一样遥远和模糊。
“史蒂夫……你还好吗……？”
“这……这是……？！”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史蒂夫·罗杰斯听见尤安跌跌撞撞跑到身边的脚步声，听见她不知所措的惊呼，同时也感觉到一只在冷雨中难得有些温度的手掌带着颤抖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咒语出了问题吗……？还是……？”
史蒂夫·罗杰斯收回手，转而轻轻在尤安的手背上拍了拍。他想要安慰对方，让她明白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根本不可能是她的问题。
可是雨声好大，他的声音堵塞在喉咙里，怎么都突破不了唇舌的阻挠。
湿得一塌糊涂的地板上，这位长得跟他曾经的挚友一模一样的不速之客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着，苍白的脸颊被数不清的雨珠接二连三地敲打着，变得越来越冷峻，像一尊精致无情的雕塑。
巴基……
史蒂夫·罗杰斯失语的情况十分严重。
他甚至连在心底默念对方的名字时，都会产生一种犹疑：这真的是巴基吗……他还活着……还是又一次我的幻想……人死又怎能复生呢……或许他没死可是他的手臂……他怎么变得那样强壮……巴基……巴基……
尤安低头的时候，看见史蒂夫·罗杰斯的脸上布满了水珠，嚣张的暴雨在这位迷茫的男人身上、脸上耀武扬威。
可是从他双目中滚滚而落的水珠，又有谁能够说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恢复如初——”
尤安再度念了一声咒语，遍地的玻璃碎片纷纷凭空飞起，宛如录像带倒放一般，重新以聚合的姿态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变成了一道完好无损的屏障。
风雨顿时被阻隔在屏障之外，凄厉的风声远了，但是幽怨不减；狂暴的雨声远了，但是冰寒未消。
史蒂夫·罗杰斯茫然地看着尤安动作，他已经抛却了外界的所有，整个视界——和世界——里只有眼前昏迷不醒的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他站起身，抬起手的时候用力在身上擦了擦，想要把湿漉漉的手掌尽可能地擦干再去动作。
尤安看着他反反复复仿佛患上了强迫症和焦虑症一样的行为，微凉的秋风让她打了个激灵，心脏似乎也变得有些难以自持的忧郁——一种基于同情的忧郁。
“旋风扫净——”
这句魔咒效果立竿见影：在场所有的、这场风暴的受害者登时干燥清洁如初。几秒钟之前还在整个房子里、在每一个人眼可能发现不了的角落里得意洋洋的雨珠，全都被一扫而空，不知道去向何方。
史蒂夫·罗杰斯怔怔地看着忽然干燥的双手，连忙把不速之客从地板上扶起来。
“我……先把他放到沙发上……？”
他转过头，茫然的神情之中，透露出一种令尤安不忍直视、不忍辨别的恳求。
“好，没问题。”
她微微侧过头，不让自己直视那双还泛着水光的蓝色眼眸：尤安以为自己可以在愤怒和嫉妒的驱使下变成无人可比的铁石心肠……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她做不到。
哪怕她再愤怒于命运对于史蒂夫·罗杰斯的偏袒，再嫉妒于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巧合的“死而复生”，她都还是做不到对这样一双友人的遭遇无动于衷。
或者说……
正因为他们是那样一双情谊动人的友人，尤安才会难以自制地共情，不得不再三于残忍的设计中反复退让。
想到这儿，她忽然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
看来雨珠也落到我的眼眶里了。
尤安静静地盯着史蒂夫·罗杰斯小心翼翼地动作，她此时此刻忽然不再嫉妒、愤怒以及怨恨。
透过狼狈的史蒂夫·罗杰斯，她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了自己。
如果她期待的那一天真正到来……
史蒂夫·罗杰斯在面前演绎的，不过是将来即将在自己身上上演的雷同剧目而已。